第6章 第6章
赵一白没有坐太久。
他离开之后,程砚的笔杆子就停了下来,听着房门传来的声响,他原本嬉皮的笑脸垮了下来。
笔一扔,往沙发上一靠,慵懒劲上来了,程砚拿手指刮着自己的额头,神色涣散,瞳孔不聚焦,不知是在看向哪里,若有所思的模样映射着几分认真,刘海被他一下下的指尖打乱,程砚却突然站起身,走到房门边,把脚上的鞋子换了。
他换成了运动鞋。
瘸着腿,锁上门,进了电梯,程砚离开了家门。
外面是空气清新的环境,小区的左侧有块广场,黄昏的时候小区的住户都会聚在那里聊家常,人比较多,没有固定的年龄,老少皆宜,散心的玩耍的,指定是要比家里面热闹的。
程砚来这儿倒不是耍什么,他就觉得闷得慌,需要出来透个气。
广场上有小朋友们打球,这块地程砚也经常过来,比如星期天得空的时候,大家不想跑太远,聚一聚打个球就在这里,以前他玩的野不归家时,他爸就到这儿来抓他,一抓一个准。
此时篮球架下蹦跶的小朋友们看他进来了,都一股脑地往他跑,撒欢似的,叫他哥,这状况不认识地真以为是他程砚的亲弟们,小朋友们太过于热情,程砚赶忙后退,连哎三声:“别过来啊,顶不住冲撞的。”
其中一个稍显成熟的小朋友说:“哥,你腿还没好呢?”
程砚老实说:“没那么快。”
小朋友道:“我看你都好几天没上课了。”
程砚说:“我在家待着你上哪看得到?”
小朋友有理有据:“我妈说的,她说是你妈讲的。”
“我妈。”程砚拍了下脑门。
“那你以后还能打球不?”另一个小朋友张口问。
“能,只是扭伤,好了就没事了。”
“哦。”那小朋友点点头。
程砚找一边的椅子坐下,小朋友们想要他上场,可又都知道他受伤了,只能让他干坐着了,程砚看着这群欢脱的小屁孩,打球的技术已经不生嫩了,几个小学没毕业的成天组织在一块儿,还自封为“流川枫”“樱木花道”亲传弟子,名头搞得响当当,程砚虽然十分想吐槽,但看在自己也曾是中二少年的一员里,就算了吧。
其实篮球这个东西没什么特殊,但又十分奇特,有人喜欢,有人不爱,程砚知道,他们并非不爱这项运动,而是纯粹地犯懒,程砚开始喜欢这项运动的时候,班级里能玩得来的也就只有赵一白了,打篮球大多数人可以上手,但是打比赛就另当别论了,他约不齐人,和赵一白找别的班聚在一起打,当时的他没有那么大的执念,只把篮球当爱好,现在却一心扑在上面倾注了所有的热情。
小时候追求的是一种快乐,觉得很多小伙伴在一起打球是很爽的事情,长大后慢慢地不这么觉得了,开始追求输赢与胜负,经常性地因为输球不开心,因为开始懂得了面子与自尊。
他从小就开始打,算是比较早摸球的人了,大大小小的比赛也算是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水平与技术也算是见识过,而对于自己相当慢热的长进,他却无法改变这种状态。
他的球技并不算是很差,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蛮老辣了,可他把目标定的太高,注定要为无法达到那种境界而失落。
程砚撑着下巴,盘起一条腿,坐在长椅上,悠哉悠哉又满是心事地观赏孩子们打球,正这时候,球越过众人朝他砸来,这次的程砚留了个心眼,反应迅速地接了过来,扔回冲这边跑的男孩手里。
“哥,我刚才看见白爷了。”抱住球的那小男孩和程砚搭话,赵一白的家离这里也不远,他也能跑过来聚聚,大家伙也都认识,提起来都是老朋友的语气。
“嗯,他刚在我家。”程砚说。
“把他叫出来啊,他好久没来教我们了。”小朋友惦记着,现在程砚指望不上,只能把主意打在赵一白身上了。
小朋友喜欢和大人们一起玩,程砚明白这个心态,他也是这么过来的,争相要在大人面前展现自己。
“他刚回去,明天再叫吧。”
“啊……行吧。”那男孩扔了手里的球,擦了擦脸上的汗,行为举止不似一个六年级的小孩,说话做事都蛮有一套,别说,这群人里程砚最喜欢这个小朋友。
窦耀耀再小也能意识到程砚是喜欢他的,他还喜欢跟程砚屁股后面混,以前就喜欢跟,可程砚三天不着家的野压根没给他多少机会跟着,现在有机会了窦耀耀又长大了,起码懂得了什么叫厌烦,他怕程砚对他是那样的态度,于是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状态。
思想超前,颇有远见,绝对比黏着程砚的那群没头脑的小屁孩要成熟多了,窦耀耀一直这么认为。
他坐在程砚的旁边,抬脚踩上长椅,系着鞋带,不经意地问:“哥,你跟宋御分手啦?”
程砚一度以为自己耳聋了,突然来了劲,转回头看旁边的小屁孩认真的样子,他笑道:“你说什么?”
窦耀耀道:“我猜的,应该是准的吧?”
程砚对他的用词非常疑惑:“分手?”
窦耀耀解释说:“差不多吧,就是不来往的意思,你应该懂的吧。”
他还能不懂什么叫分手?可你见过两个爷们说分手的吗?还是一小孩嘴里,程砚被惊地不由得放大瞳孔:“谁教你这破词的?”
窦耀耀甩手道:“我自己领悟的,就跟杰子和思琪一样,他俩分手了就不说话了,都不在一块儿玩了。”
程砚突然觉得格外有趣,忍着不笑,顺着窦耀耀的话说:“杰子和思琪是谁?”
窦耀耀道:“我们班的,你不认识的,他俩谈恋爱了,思琪坏的要死,我都不知道杰子怎么看上她的。”
窦耀耀洋洋得意,小孩子的自负与自恋,说话时有着莫名的优越感,这感觉相当操蛋,程砚在一边忍俊不禁。
“你懂什么叫谈恋爱吗?”程砚发起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两个六年级的小朋友,竟然大摇大摆地谈起了恋爱,他想起自己六年级的时候,连q_q都不知道是什么,现在竟然有一个六年级的小屁孩跟他讲所谓的爱情故事?
是他跟不上时代了?他那个时候看电视上的亲密桥段还要被捂眼睛的,现在的小朋友就算是早熟,也不带熟的这么透彻的吧。
窦耀耀谈及兴奋,脸上全无羞涩,甚至是做出了大张旗鼓要和程砚探讨的姿态:“谁不知道,谈恋爱不就拉手亲嘴儿吗,就是爸妈不让干的那些事。”
总结的很到位,程砚刷新三观,声音自觉地调低,“你挺懂啊,是不是也在学校里干什么坏事了?”
“不是我,是杰子和思琪,他俩干坏事了,还被老师抓到了,他们爸妈都来学校了,笑死我了,他俩怎么可能。”
程砚在一边听的不知道怎么回话了,窦耀耀还在笑,貌似很乐意谈这些禁忌的话题,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未免过早,但他们已经涉及到了这些再去阻止实属亡羊补牢,程砚没这么好心,不会教育他该如何,那是他老师和爹妈的事。
他只觉得乐呵,果然,禁忌是永远充满乐趣的话题。
“我刚说你和宋御的,哥,你俩就跟杰子和思琪一样,都不往来了,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
程砚轻慢道:“嗯,分手了啊。”
窦耀耀道:“真的假的,为什么啊?”
他还是没那么懂,他只知道分手这个词是不再往来的意思,却并不懂用在男生之间有什么怪异,而程砚也没有想去解释的意思,一开始他以为窦耀耀精明到能看出他和宋御的猫腻,后来发现只是单纯好奇他们的不再往来罢了,是他自己多想了。
“玩不到一块,就散伙了。”程砚言简意赅,多说那么一个字都觉得多余,和六年级的小朋友没什么可细说的,这事对于一些身边的朋友和爸妈都不能张口,窦耀耀更不会是那个例外。
窦耀耀并不相信这样的答案,抱着存疑的态度说:“不可能,你俩这么好。”
程砚看向球场上还在疯跑的孩子们,一颗球成为全体的目标,在几个男孩手里飞来飞去,最后砸在篮网边,开始新一轮的角逐。
“没这么好。”程砚淡然地说。
“肯定比白爷好。”窦耀耀说。
“跟白爷最好。”程砚据理力争。
窦耀耀睁着不置信的双眼,他虽然知道程砚和赵一白往来的最多,而且离得近,几步路的距离,但他还是坚持己见,思考着,犹豫着说:“我不觉得哎。”
程砚挑眉:“有问题?”
窦耀耀抱着腿说:“反正我觉得你跟宋御玩得最好,肯定是不在一起玩了才这么说。”
程砚扭了扭手腕,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坚持道:“我跟赵一白一起长大的,而且这么多年没分开过,学也是一起上的,跟谁玩得最好明摆着的,你跟我抬什么杠?”
程砚不该跟一个小学没毕业的人扯这些有的没的,可因为他谈到宋御了,他就偶尔想争辩一下,在宋御身上,能分得清的感情和说得清的话题,他希望贯彻到底,不希望身边人再有什么疑惑,以及自己再有什么糊涂。
尽管是一个没必要的小屁孩,他也想跟他理论清楚,迫不及待地去划清这个界限。
只是他说了那么多,固执的小朋友还是否定了他,窦耀耀说:“不是的吧,我跟杰子也是一起上的学,一个班一个年龄,一直都在一块玩,后来认识了小龙,我自己觉得和小龙比较好。”
程砚看向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窦耀耀又补充道:“哥,虽然吧,我不知道你跟宋御发生啥了,但是我觉得挺可惜的,你俩以前玩这么好哎。”
“那是你觉得。”
“是吗?”窦耀耀道:“你跟他在一块整天乐疯了,白爷都老是被你们甩后面,他每次来我都觉得你招呼他比招呼白爷热情多了,连脾气都好了。”
程砚几乎可以听到心跳的频率,眼前的景象他看不清,却被窦耀耀三两句话带进了那些疯狂的已逝的岁月里,良久没有给出回应。
“就像我和小龙似的,小龙来的话,我肯定把所有的好东西都跟他分享,还有我珍藏的模型什么的,杰子都没看过,只要小龙来我会主动拿给他,不用他说,反正我就是想把好的东西都跟他一起玩,我觉得这是玩得好。”
程砚听着,再没谁比他更懂“玩得好”三个字应该有的状态,他倒也希望和宋御只单单的是玩得好罢了,他也希望自己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比赵一白更交好的朋友而已,如果一切都是这么简单就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了,可是人太贪婪了,他认识宋御的时候,就已经起了不纯的心思,相当于是一种倒贴巴结的情况,他把这种心思守的牢牢的,他的巴结也起了一定的效果,直到和宋御的友情更加深厚,他盘算着未来的一切,计划着近乎完美周全的蓝图,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因为一时的情不自禁打破了构思这么久的大计划。
他想收到宋御的拒绝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之前藏得那么好,不露半点蛛丝马迹,以至于呈现的时候,才把他吓成那样吧。
友情已经越了位,恋人的名分却将永远无法达到满足,所以为什么那么多人害怕表白,担心表白,程砚用实际行动证明着这样的下场。
他们永远不是恋人,他们再也不是朋友。
暗恋果然才是最好的状态,不会被拒绝,不会有失恋,自己随时拥有叫停的权利,可是他懂得的太晚,在一切来不及弥补挽救之后。
“两个人来得了电,相隔甚远想办法抽空见个面,在一块儿能做自在的自己,不说话也不会尴尬,你懂他,他了解你,我一个眼神你明白什么意思,那叫玩得好,”程砚声音坚定,并不在乎窦耀耀听不听得懂,他似乎在对自己说:“而不是彼此对彼此来说可有可无,我没他可以,他没我也行,这种近乎透明无所谓的感情。”
窦耀耀满脑袋问号,这他真是听不懂了,太绕了,主要程砚说话太快,后面的声音还有些低,他没能听清,更没能消化。
“耀耀!该你了!”篮球架下有同学的呼唤。
窦耀耀忙道:“哦!来了!”
他跑过去,在程砚眼皮子底下。
差不多的时候了,程砚打算离开,窦耀耀还招着手让他等一会自己,程砚可没打算再跟他瞎扯下去,他走出去几步,手机响了起来。
“出事了出事了出事了。”关迪向他报告,程砚嗯了一声,让他慢慢说。
关迪道:“明天来学校吗?曲滔和小太子约架了。”
程砚边走边问,但他脚步慢,根本提不上去速度,扭扭捏捏大半天也没走出广场,“人头呢?”
关迪说:“滔爷这边我们几个,还有四班的康伟他们,六班的猴子白爷说他去喊,关键是汤嘉乐那逼,他找他校外的哥,操,不知道他哥什么来头,多少人,这就有点难受。”
这时候装不了大爷,否则明天躺地上的就是他们,关迪声音听着急,程砚知道,按照现在的情况,关迪应该是在火急火燎地找人阶段了,程砚低声问:“地点。”
“明天下午六点,西街废工厂。”
程砚说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他看着手机,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打架是家常便饭的事,对于他们这个浮躁冲动的年纪。
昏暗的天色下,程砚回头看了一眼,那群小朋友还在玩,他的思绪并没有被关迪说的事拉过去,还停留在刚刚和小孩说的几句话里。
他既然把话说的那么清楚,想把关系排的那么清楚,甚至连赵一白也在劝告他,身边所有人仿佛都在努力告诉他,让他清醒,让他知道他和宋御真地没可能。
他是不是不该再抱有最后一丝侥幸?
程砚点开那个久未联系的头像,他想,他应该做的果决一点,删除吗?不删吗?这是最后的联系方式,如果删除,就什么也没了。
看着曾经的聊天界面,程砚不自觉地滑动着屏幕,他和宋御好的时候,比谁都好。
【宋爷,明天来我家吃饭呗,我妈说她想你了。】
【狗和猫你喜欢什么?】
【周四去看电影好吗?我买了两张票。】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备注:帮同学问的】
【我昨天在网上看到了一个超酷的纹身,是一对的,我自己纹不好看,要不我们一起纹一个,很小,不会被发现的。宋爷,想要jpg】
【下周你的球赛我穿什么去?】
事发后再去看曾经那些聊天记录,程砚觉得自己的心思隐藏的一点也不高明,那宋御呢?现在看着这些记录,是不是觉得他很可笑?
程砚深深闭了下眼,他看不下去了,他往上滑,越看越觉得自己很刻意,亏他曾经还觉得自己藏得好。
程砚找删除键,这一下不再犹豫,他也不想让那些尴尬的话题留在宋御的记录里,可是他手一抖,消息框震动了一下,程砚僵硬在原地。
【你戳了戳对方】
程砚把屏幕盖在胸膛上,人彻底傻眼了。
而让他傻眼的不是在这一刻,是下一秒。
【?】
宋御回复他了,还是一个特别容易让人多想的问号。
程砚仓皇地打着字,要去解释,他可不要对方觉得自己有别的意思,忍不住联系他什么的,程砚飞快打了几个字【对不起,我说我是想删除的……你信吗?】
他说完就想点删除,可当他看到宋御的回复,那份心情更加交杂了。
【删除什么?】
这一声质问,让程砚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怎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