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失忆将军(五)
一大早,巫梦生的小厮就偷偷摸摸地对着巫梦生咬耳朵。
“公子,有件奇事,听说昨日将军和夫人大吵一架,夫人昨夜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呢。”
“荒谬。”巫梦生多少知道,卫执虽然与卫夫人不太亲近,但还是尊重的。
怎么可能当着下人的面给卫夫人没脸,卫执不是这样的人。
小厮见巫梦生不信自己,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抖出来:“是真的,昨天有不少人看见将军气势汹汹地去找了夫人,之后从佛堂出来的时候,将军还是雷霆之怒不减的模样。”
他抚着胸膛:“人人都说,将军从来发过那样的脾气,从前将军笑呵呵的,昨日发怒起来,才真露出战场上战无不胜的战神气势,骇死个人。”
这边正说着,门边突然传来另一个小厮惊讶的叫喊声。
“将军,你怎么在门外。”
刚刚还在碎嘴的小厮一下子噤了声,眼里露出几分惊恐。
巫梦生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天刚擦擦亮,卫执怎么会这么早就过来,他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情况,就已经听见好几声惊呼声。
卫执从外头大跨步走进来,身上拢着浓浓的寒气,不怒自威。
他平声说:“都出去。”
反常的模样吓住了这里的下人,不过一会,这个屋里只剩下他和巫梦生两个人。
随着门轻轻的一声响,卫执突然动作,虽然二人个头相差不大,可是巫梦生却觉得自己是被卫执整个人拢在怀中。
身边无孔不入的都是卫执的气息,那种他独有的烽火硝烟的味道。
卫执必须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将巫梦生整个嵌在怀里,最终只是手臂颤抖着,将他虚虚抱着。
他在西院外站了一夜,身上都是寒意,他还记着不能让巫梦生受寒。
卫执没有拥抱太久,不过片刻,他就放开了巫梦生。
得知真相后,疯涨了一夜的愧疚和怨气因为这个拥抱终于稍稍得以抑制。
巫梦生打量着卫执,纵然卫执身强体壮,一夜未睡,面上也带出几分疲惫,然而更瞩目的是卫执的那双眸,夹杂太纷乱的情绪,倒叫巫梦生分辨不清。
“你恢复记忆了?”巫梦生抿了抿唇。
巫梦生一说记忆的事,卫执的眼眸中就不可控制地流落出浓重的愧疚来。
卫执的气势顿时萎靡下来,加之他被朝露沾湿的额发,恹恹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落水的大狗。
卫执的嗓子干涩得厉害,他难以启齿:“梦生,对不起,我没有记起来,我只是才知道,我竟然把你忘了。”
“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瞒着我,都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卫执的话跌三倒四的,巫梦生却能明白他的心情,他一把拉过卫执的手,用牵手的动作表示自己的心情。
“没事的卫执,这些事都不怪你,你也不想这样。”巫梦生笑容一如从前从容温和。
巫梦生补充:“只要不是你主观做出来的事情,我都不会怪你。”
他并没有生气,卫执舒了一口气,心绪在这时候才真正平定几分。
卫执细细看巫梦生的眉眼,每扫过一分,都在心里更加确认一分。
是这个人没错,他每一处,生的都是自己喜欢的模样,一定不会有错了,这就是他心仪的人。
卫执心情乍悲乍喜,看着巫梦生,脑海中突然想起昨日自己受刺激之下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场景,一时脱口而出:“我们成亲吧。”
巫梦生猛地看向他。
卫执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虽然没有恢复记忆,可是昨日我脑海里闪过一个片段,你答应和我成亲的,对吗?”
过了一会巫梦生没有应声。
卫执又不确定地确认道:“是我记错了吗,梦生?”
巫梦生沉默了下来。
卫执含着几分担忧失落问:“你是不是还是在怪我失忆,梦生,是我的错,我没能早早发现我们的关系,你不想和我成亲也是情有可原的。”
巫梦生摇摇头,正色说:“我不怨恨你的母亲,不怨恨在你府里受到的冷待白眼,我唯一在意的是你,卫执,在你的心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巫梦生:“我大致知道你母亲的心结。”因此能够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卫执的父亲卫安,本来已经到了告老的年纪,当年那一场战役,他原是不该去的。
朝会上,陛下问何人可战,所有人都在等卫安举荐自己的儿子卫天赐,卫家世代忠烈,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从来都是子承父业,可卫安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久久不答。
卫安实在是厌倦了,他的父亲叔伯,甚至他自己的同胞兄弟,全都不得善终,马革裹尸固然光荣,可也悲凉。
所以他的大儿子被取名天赐,意味天赐宝物,卫安并未刻意培养他的军事才能,卫夫人更是如珠如宝地将他养大,生怕磕着碰着,卫安这么培养,就是不想让儿子再上战场,再让卫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所有功勋荣誉之下,都是拿□□裸的人命填的。
卫将军欲告老,朝野一时流言纷纷,有文人指着卫家门楣唾骂,慷慨激昂:“卫家百年名望,到你卫安手里是断送了1
迫于压力,卫将军最终还是带着卫天赐上了战场,落了个父子俱亡。
那之后卫夫人性情大变,她怨恨卫安为了家族荣耀一去不返,却不知是为爱为怨,又把这一切强加在卫执身上。
他的哥哥十五岁还在家中天真烂漫,而他十二就已经被扭送进军营。
可失忆的卫执忘记了这一切,忘记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彻夜难眠,决定要从卫家的枷锁中挣脱出来。
因此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巫梦生,不明白巫梦生为什么突然提到卫夫人的心解。
明明是他自己的经历,他却全然忘却了。
“卫执,你相信有些东西会存在在你的血脉里吗?虽然你什么都不记得,可这世上,有太多东西会让人身不由己,总有许多事情不能两全,你父亲困于家国,为国舍家,我钦佩他,却万万不敢爱上他这样的人。你母亲困于你父亲的遗愿和自己的情意,终生不得解脱。”
巫梦生突然轻声问:“卫执,会不会有一日,你就为了什么事情舍弃我?”
他眉宇轻皱,看向卫执的眼睛,四目相对,巫梦生双目中流转的是纯粹的疑惑和探究。
如果卫执没有失忆,他还记得巫梦生的过往,记得自己曾经下过怎样的决心,要让他有绝对的安全感,他就知道巫梦生话语中的隐忧。
遗憾地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卫执拉着巫梦生的手,尽力展示自己的所思所想。
“梦生,我不明白,会有什么阻碍在我们之中,我已经位极人臣,我不是舍不下权势的人,若是你担心,我会举荐他人给陛下,然后我们归隐,去普通的小镇生活,夏日赏荷,冬日观雪,我不会让你像我母亲一般,空等一生。”
可没有了记忆,连这些承诺都显得苍白。
巫梦生用手竖在他的唇面前:“我不要你的承诺,除非你恢复记忆,我才会相信你。”
“好,你等我。”卫执拉着巫梦生的手,在唇边一吻,像是什么印记一般。
卫执下巴上细小的胡茬扎到巫梦生的手指上,巫梦生不由蜷了蜷手指。
卫执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反而故意拿下巴蹭上去。
巫梦生又躲,他又黏上去。
两人你来我往,一时停不下来。
过一会,卫执发现巫梦生眉眼的凝重已经消亡,又不甘心地问:“梦生,什么时候成亲?”
巫梦生受不住他的闹,松口:“只要你把一切安排好。”
得了准话,卫执暗暗压抑自己的欣喜,然而还是控制不住地,猛地上前在巫梦生唇上印了一下,发出好大的声响。
巫梦生吓了一跳,再抬头,只能看见卫执的背影,他走得又快又急,着急忙慌的。
他的声音远远传来。
“马上就安排好,梦生,你等我。”
巫梦生盯着他走的方向,好半晌脸上都残存着笑意,过了一会,他到窗边推开窗子,残留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
巫梦生:“听够了吗?”
与巫梦生隔窗相望的,赫然就是白琏。
白琏的脸上全是寒气,他直直地望着巫梦生,在将军府头一次露出锋芒毕露的模样。
“你不准娶他1白琏眉眼如刀,一下一下全往巫梦生的身上扎。
巫梦生却全然不惧,淡淡地说:“你管不了这些。”
白琏的唇紧紧抿在一起,胸膛不停起伏,气极的模样。
他感到自己的呼吸不畅,只能从嗓音中一字一字地挤出来:“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我能叫走他一次,就能叫走他无数次,到时候你就知道,你们是不可能会有好结果的。”
巫梦生沉默了一会:“别再执迷不悟了。”
话毕,他一把放下窗子,
徒留白琏一人在窗外,眼尾漫出猩红的疯狂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