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迎面飞来的瓷瓶, 擦着他眉骨和太阳穴而过,划下锋利的一道血痕。
清脆瓦裂的碎地声,很快传遍了整个房间。
最先闻声出来的人是苏母, 她从厨房快步走至客厅。入目看到的是陆执寅满是暗红血色的额头。
他人单影只地站在客厅里, 眸意森冷,表情淡漠。
忽然意识刚才发生了什么,苏母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 “怎么了这是, 怎么受伤了?”眼急,手乱,四下查看,又转身去翻找急救的药包,“纱布,酒精”
陆执寅安抚道:“伯母,我没事。”
苏母见状冲一旁脸色铁青的苏父道, “你怎么回事, 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动起手了。”
苏父不愿提起刚才两人的谈话,但余怒未消, 愤恨、羞怒夹杂着各种复杂的感情, 卷袭着他的理智,“滚!”
“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苏母在一旁吓得眉心直跳, 一时不知怎么办。
陆执寅抬起视线, 拿着纸巾在额间不甚在意地擦了擦,语气淡淡,“您别动气。”
他越是风轻云淡,苏父就越气得脸色铁青, 心中已然对他有所忌惮,意识到眼前的陆执寅早已不是当初站在他面前腼腆问好的男孩。现在他早已露出昭昭野心,对他的视如珍宝的女儿势在必得。
“怎么了?”苏曼也很快寻声下楼。
客厅里陆执寅背对着她,苏父坐在沙发上顺气,她下来时只能看到满地碎片。
“花瓶怎么碎了?”
苏母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又悄悄地望了眼陆执寅,不言而喻的提示。
苏曼走近后才发现陆执寅偏躲避她视线那一边身体有一丝不对劲,灯光下,她伸手将陆执寅拉向自己,果然触目便是一抹暗红鲜亮的血迹,印在他的额角。
她惊的声音凝滞半秒,带着慌张:“你怎么受伤了?谁弄得?”
摁住苏曼想要触碰他的手指,陆执寅稍稍偏头,将那一抹暗红隐藏起来,“没事。”
她又急又心疼,视线在客厅的两个男人身上来回扫,“到底在怎么回事,花瓶则么会碎掉,还有你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弄得?”她眼神扫向另一边,“是不是我爸花瓶砸你了?”
陆执寅还没开口,苏父便横眉冷声,“是我砸的,怎么了?这个家不欢迎他。”
苏曼一脸不可置信,想不到她爸居然说出这种话,一时气懵了,“你为什么砸他?”
这句话可真问到苏父的心坎里了,索性也就摊牌了,“不为什么,我不同意你俩在一起,我看他就不顺眼,以后你俩不许来往,不许见面。”
苏曼听完又好气又好笑,她要是再年轻十岁,上学时听了这番话估计还能被吓到。
“伯父,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让您不满意?”陆执寅皱着眉头,真诚发问,
他这副谦逊的样子,在苏父眼里可真是讽刺极了。
冷笑着说,“你何必现在在我面前假仁假义,跟我说刚才那番话的气势哪去了。”
苏曼:“刚才你们说什么了?”
两个男人随即都沉默。
苏父犹豫几秒,带着不愿多解释的语气,“刚才说什么你不用管,总之,你俩在一起我是不会同意的。”
从小到大,苏曼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忤逆父母的事情,听到这里,不禁扯动了一下嘴角,随后后退一步,握住陆执寅的手,竖起来,惹得陆执寅不住的低头看她。
“您看到了?”
“我喜欢他,”
苏父本就被陆执寅刚才那番话气的心绞痛,又被苏曼的动作刺激到,登时鼻翼扇动,双目积怒气,他先指着陆执寅,发了好几声“你你你”之后,他猛地抓着苏曼的手,紧紧的握住,拉到自己的身边。
“陆执寅,站在苏曼面前你告诉她,你爸死后,你接近她,到底是因为喜欢她,还是想要报复苏家。”
所有人的心随着他的话,都咯噔一下。
苏母忙看苏曼的表情,她拼命地扯着苏父的胳膊,暗示他“你疯了,当着女儿的面说这些?”
本打算守口如瓶,死后永远埋于地下的秘密就这样被说出来,苏父心里又何尝不纠结。
但他心里更害怕,不跟苏曼说清楚她会被哄骗。
“爸,你什么意思?”
“陆家当初败落了,这么多年过去现在靠你陆执寅翻身了,街坊邻居都说你爸在天之灵保佑你,做律师才挣了这么多钱。”
“我知道你是恨苏家的,我们夫妻俩这把老骨头,你折腾起来觉得不够,所以你把目光锁向苏曼,用她来报复当年我没有替你父亲作证的怨恨。”
听他越说越激动,苏曼听得一头雾水,“爸你先冷静点,陆执寅什么时候说过,跟我在一起是为了报复咱们家。”
苏父认死理,“之前,你离开江城这么久,六年没见两人都相安无事,怎么你回来,你就当了当他助理,还谈起恋爱,这不是刻意接近是什么?”
从始至终,陆执寅都没有辩解一句。
“当年我爸的案子,伯父最后没能出庭作证,一直是我心里放不下芥蒂。”
苏父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你终于承认,这么多年其实一直都在恨着苏家。”
苏曼将眼神转向他,似有话说。
陆执寅不紧不慢,继续说道,“但一直以来,我都分得清,苏家是苏家,苏曼是苏曼。实际上我喜欢苏曼的时间,远比恨您当初没有搭救我父亲的时间要更长。”
“当初我想过怎么去报复,但六年之后苏曼又回到江城,才慢慢发现比起报复我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她,她在我心中比您想的甚至比我自己还要重要。”
“报复您,报复苏家已经不能让我得到任何满足,比起报复我更想能够一生拥有她,让她没有烦恼,每天都能开心。”
他目光转向一旁,看着她,“仇恨跟苏曼相比并不值一提。”
苏曼听得眼中热意翻涌,第一次听陆执寅如此真挚的对她说这些话。忍不住朝他走过去,结果被她爸瞪了一眼。
苏父并不相信他的话,“平时这些甜言蜜语应该没少说吧?”
苏曼在心里摇摇头,陆执寅要是能跟她说这些话,估计您现在都该抱孙子。
“爸,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刻薄?”
“我刻薄?三两句话就把你哄骗了,没出息。”
她就是没出息,在喜欢人面前要什么出息。
“我带你去看看额头吧。”说着怎么都不顾她爸的阻拦,走向陆执寅,虽然他一直背对着自己,看不见他上伤口,但炽白的灯光下陆执寅冷白的面容总让她一阵一阵的担心。
“你敢去。你要是敢去,以后就别回这个家了。”
苏曼怒气值已经积攒到爆发,“苏老头,你过分了啊!”
“怎么?为了他,你连爸都不愿意叫了,下次是不是连认我都不想认了。”
苏曼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拿起陆执寅的外套,递给他,“咱们走。”
“苏曼你给我站住。”见她边穿衣服边往外走,苏父是真急了,他对陆执寅再挑剔不待见,那也是因为怕苏曼受伤害,“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这已经不是出不出门的事情,而是二选一的问题。
陆执寅站在门口的方向,黑衣黑发,垂容静立,他的目光沉静期待。苏父站在她身后,满目焦急,嘴里虽说着最凶狠的话,手指却微不可察地在发抖。
到底会选他这个老父亲,还是花言巧语哄骗她心的男人。
苏曼几乎没有犹豫,直奔着陆执寅的方向,坚定而去。
驻立的男人的眼神一刻不眨地盯着她,胸膛中的那颗心,随着她步伐,一声一声地强有力的跳动。
假如此刻有神明垂照,那么苏曼走向他的这几步,无异于神明赐予给他的偏爱。
深色的大门被隔绝在身后,黑夜侵袭而来,两人的身影很快融入进黑暗。
——
苏曼的手心被紧紧地攥住,陆执寅的掌心干燥温热,苏曼被他攥的,很快出了薄汗。
一直到临上车,陆执寅才一声不响地放开她,车门打开,她坐进副驾驶。
幽闭之下,她还没坐稳,便听身边衣料窸窣声响,一具高大的身影很快靠近她,熟悉而又清冽的男性气息,沾染了她身上的温香,混合后调升了车内的气温。
“我没想到你会跟着我出来。”即使在黑暗中,陆执寅也很快摩挲到她的额头,下巴紧贴着,说出的话,有种莫名劫后余生的喟叹。
“你受伤了,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她想起他额头上的伤口,“你小心伤口,咱们先去医院吧。”
“没事,不深,刚才血就止住了。”
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见,微微抬头,额头循到他的下巴,轻轻地蹭了蹭,温柔缱绻。
“我舍不得你,刚才看见你一个人站在门口那个地方,一句话不说,但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心里太难受了。”
黑暗中他寻着她的手,十指相扣,紧紧地握住,“既然选择跟我走,就再也不能离开,再也不能说分手了。”
“那不行,万一你对我不好呢?”
“我不会对你不好,以后你不管说什么,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苏曼想了想,“你真想过一辈子的事啊?可一辈子有那么长,你真确定都跟我在一起?”
她说完这话,便觉裹挟摄人的冷杉浓重后调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黑暗中,她的下巴被轻轻捏住,轻转向一边后,被重重稳住。
雪山坍塌,万物被包裹,就连灵魂都被这炙热的感情烤的轻轻打起卷边,状似投降。
她轻柔而笨拙地回应着,似在这雪山般浓烈的炎热之上,轻轻地滴上一滴晶莹的甘露。
男人在她耳边沉重的喘息,手下是将她摁入怀中的力道,“你简直要了我的命。”
她眼神无辜。
他在耳边继续说道,“不能再走了。”
她回应:“嗯。”
“也不能再说分手。”
“你要是对我不好”
“我不会对你不好。”
“那好。”
——
找到附近诊所,做完清创,已经是夜里十点多。
车上,她打了两个回去,毫不意外都没有人接,苏曼想起她爸这两年经常说心口有时会疼,担心今晚是不是真被气到了。
不放心,又连续打了几个电话,终于通了,那头传来苏母及其压低的声音,“妈,我爸怎么样了,他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哎,生着气呢,找你大伯喝酒去了,我俩现在都在你大伯家。”
“这么晚了”
“快结束了,不过你爸喝多了,正骂你呢。”果然隔着电话,苏曼时不时地听到那头传来几句,“白眼狼”
“”
“今晚你先别回家了,你爸正在气头上,说敢回来就打断你腿。”
“”那她去哪?
“要不今晚先去穆瑶那里住一宿,等明天他消消气,你再回来。”
挂了电话,苏曼只好打电话给穆瑶。
穆瑶听她大晚上被赶出来,先是一惊,忙问出什么事,苏曼老实讲她跟陆执寅和家里摊牌了。
听到苏父不接受陆执寅时,穆瑶很奇怪,苏曼一时很难解释其中的恩怨。
“不过,我不在江城啊。”
“你去哪了?出差了?”
穆瑶支支吾吾,“没有,我跟一个朋友出来玩了。”
苏曼没多想,挂了电话后,却是脑中灵光一闪。
不对劲,这不是穆瑶平时说完的方式,一般跟朋友出去玩她都会直接说名字,大多数朋友苏曼都认识。
正欲打电话过去追问,陆执寅瞥了她一眼,淡定道,“别打了,是男朋友。”
苏曼诧异转头,眼波转动,“男朋友!她怎么没跟我提过。”
陆执寅深深看了她一眼,大概意思是,这得问你自己了。
压不住心里的好奇,苏曼还想一个电话打过去。
“现在这个点,打电话过去,你觉得合适?”
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晚上十一点的字样,苏曼放下手机,开始想这件事,“你怎么知道她是跟男朋友出去度假?你看见了?”
陆执寅一手控着方向盘一手打开手机,翻出朋友圈,点开一张图递到她面前。
“看。”
照片里,穆瑶跟一个面容稚嫩却俊美男生合影。
她盯着照片看了几眼后,觉得男孩有点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想起来了?”他接过手机,放在一边。
她摇摇头,“有点面熟。”
“上次你和穆瑶在酒吧喝醉了,打电话给我。他们就是在那认识的。”
苏曼隐约想起来,穆瑶跟她说过那次在酒吧她泡了个小男生。
没错,当时穆瑶就是用“泡”这个措辞。
所以苏曼只是往那种关系联想了,没想到两人居然还发展成男女朋友的关系。
她脑筋一转,陆执寅怎么会有两人的照片,“这个男生是你认识?”
他手搭在方向盘上,“我姓陆,他也姓陆。”
她眼睛睁圆,眈眈地盯着他问,“他是你弟弟?”
“没错。”
陆执寅家的亲戚苏曼几乎都认识,那会儿年纪还小,她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陆执寅身后把他家亲戚的门,挨家窜了个遍儿。
她细细回忆陆家还有哪个男人也长得这么好看,苦思冥想不得,“到底是谁?”
陆执寅提醒她,“小学霸——”
苏曼终于想起是谁来。
“就是你那个弟弟,三年级就做我六年级数学题,不仅做对了,还嘲笑我做错了,那个学霸?”
陆执寅点点头。
苏曼嫉妒,“你们家的基因也太好了,陆昝明小时候那么丑萌,长大也能翻身。”
“男大十八变吧。”
她忍着强烈的好奇心,打算等穆瑶回来后,亲自去审问她。
很快,她又被困难拉回现实。
穆瑶不在,她今晚住哪里?
男人面容悠闲,四平八稳的开着车,似乎没有一点担心。
“要不你送我去点酒店吧?”
陆执寅上下扫她,“你出门的时候只带了一个手机和外套,钱包身份证什么都没带。”
言下之意,住不了酒店。
“去我家。”
陆执寅市区的房子,苏曼没来过几次,加上这次一共是第三次。
靠近江边的高层,开阔的落地窗,漂亮的江景,江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像一幅画卷一样在她面前敞开
简约轻奢的装修风格,透着不重的人气,家里的拜访几乎都是单人的,就连房门口的脱鞋也是,她伸腿插进陆执寅的拖鞋里,像是小时候偷穿了大人鞋子一样。
屋内的设施很现代,地暖让整个房间在冰冷中透了几分家的温暖。
走进客厅之后,陆执寅推开其中一个卧室,“今晚睡这儿。”
苏曼点点头,陆执寅脱了外套后,看她严严实实地裹着大衣,“不热?”
她慢慢地解开大衣的牛角扣,有些不自在。
陆执寅依靠在客厅的吧台上,一手扶腰,一手撑着:“怎么掳来的似的,不愿意?”
苏曼心里明白这股不自在是从而来的,之前两人单独在一块时,她还没确定自己是喜欢他,那时她心无旁骛把他当室友。
“我不热。”
陆执寅笑,平日里那双深邃冰冷的双眼,此时溢满了温柔,兜不住地往外冒。
他走过来,在她头上胡乱地撸了一把,“过来给你看样东西。”苏曼那点不自在被陆执寅撸走了,跟着他进了卧室。
陆执寅的卧室,跟他的风格一样,色调暗沉。
灰色的墙壁配上暗金色的工艺品摆件,像是走进展品陈列的博物馆。
偌大的卧室里,摆着书桌,床和柜子,空荡之余显得更没什么人气,陆执寅走到那排黑色的书架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时候放曲奇饼干那种铁皮盒子。
盒子跟整个房间的气质格格不入,她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过去,慢慢靠近。
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厚厚的一摞纸,一股常年不见太阳的闷味扑鼻而来。
纸张泛黄泛黄,页边打着卷儿,显示年代。
打开第一页,亮粉色的水彩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我们的未来”
虽然很多年没见,但熟悉的字体和话本还是让她一下就想起眼前的是什么。
这里的“我们”不是别人,就是她跟陆执寅,“未来”也不是多远,而是她假想的两人以后结婚。
一想到这是什么,苏曼从耳根开始不自觉地泛红。
“你还留着呢?”那时上小学,或者还要更早,老师布置题目画出大家心中自己的未来。
苏曼很小,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但她肯定未来一定会有陆执寅。
所以她就把这幅画画成了“我们的未来”
翻开第二页就是苏曼当年的“大作”了。
粉色的水彩笔奠定了这幅画的格调,辣眼。
画里,苏曼画了一栋很高很高的楼房,幻想自己以后住在这里,很高的地方可以随时看到自己时常想去的江边,漂亮的灯光,还有漫天触手可及的星星。
画的右边有两个手牵手的小人,一个高些那是陆执寅,矮些的那是她,后面还跟着一直黑球球,她也记不清当时画的是猫还是狗了。
画的左边便是一辆汽车,她希望陆执寅会开车后,每天都能带她出去兜风。
她翻着画,小声感慨,“未来好像真的跟画里一模一样。”
陆执寅依旧陪在她的身边,他们住在一间可以望到江景的房子里,养了一只黑不溜秋名叫巴扎黑的小狗,有一辆可以开向任何地方的车。
她当做梦想一样画出来的所有,陆执寅用了将近十年去实现。
“刚做律师的前两年,一直没有案源,实在想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拿出这幅画。”
“你的那些愿望还没有实现,我们能够看到江边的房子还没有买到,一辆可以随时带我们离开的车子也没有。”
“这样想一想,也就坚持到了今天。”
从初出茅庐没有任何背景和案源的律师,做到如今业内顶尖,行业模范,这一路走来的艰辛,苏曼比谁都能体会。
她习惯了陆执寅是强者,好像他生来,一贯就是如此的无所不能。
他的职业生涯一帆风顺,在她看不见的过去,窘迫、困难、贫顿,都没有打到他,因为他的软肋永远都不是困难本身。
好在苏曼明白这个道理时,还不太算迟。
作者有话要说: 接近尾声了,这本书断断续续写了一年多,太惭愧了。
希望这个月能收尾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