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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若即(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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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厢春晖堂里,清浅正闲着,和宫女推牌九打发时间。眼看凑了个对子,马上就要赢了,却听门外传来声“圣上驾到”。

    那宫女如今已经与清浅混熟了,知道自己快输了,忙趁机把手里的牌一撂,又把骨牌搅和乱,嘴上道:“陛下来了,姑娘快别玩了,接驾吧1

    清浅听说皇帝来了,心情复杂。来干什么?找不痛快么?

    可惜抱怨的话只能在心里想想,皇帝都上了门,到底没法晾着不见。耽误不得,她赶紧着去迎门,见皇帝站在门外,福全提着盏灯笼,跟在一旁。

    夜色已经深了,视野里的事物变得朦胧起来。皇帝穿了件明黄色的罗衣,灯火把他的眉目照得灼灼,整个人都像披洒了一层光,格外明亮。

    “臣女参见陛下。”她行了个礼,但却没请他进门,就那么在门口杵着。

    皇帝平时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夹道欢迎,上赶着侍奉。今天清浅戳在门口,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与他人的殷勤比起来,算得上是冷遇了。不过皇帝对她的态度并不介怀,在他的眼里,小姑娘嘛,拈酸时无论做出什么事来,都算事出有因,可以不去计较。

    清浅惜字如金,看架势并不打算恭迎皇帝进门。不过皇帝不在意,觉得既然她是为了他吃醋,那么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理解归理解,皇帝说话时刁钻的逼问习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怎么堵在门口,不想让朕进门?”他说出口,忽然有些后悔,怕语气是不是不够和缓,引得她愈发不开心了。

    好在她看起来没什么情绪的波澜,往后退了一步,福身道:“臣女不敢,陛下请进。”

    皇帝暗自松了口气,迈开步子便往里走。一旁的福全朝清浅身边的宫女使眼色,拉着她一同退避在门外守着,顺道悄无声息把门阖上了。

    待到进了屋,清浅又行了个蹲礼,十分客气疏远的样子,问道:“您冒夜前来,请问是有什么事啊?”

    她这么一问,皇帝倒真的被问住了。是啊,自己来干什么呢?其实他就是想来瞧瞧她,看看她心情还好不好。可这目的不能直说,说了掉面子,需要另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寻思了下,找到个好说头:“朕来这里,是为了说一说明天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朕来行宫,是为了见高车的使节?”

    清浅点头说记得,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皇帝继续道:“已经传来消息,使节已经进了京城,明天就能抵达行宫了。到时候要办个接风宴……你准备准备,明天也来一道出席。”

    男人喝酒摆宴,素来分为两种。一种是亲近的人促膝长谈,这时他们喜欢几个爷们聚在一起敞开了喝酒聊闲篇。另一种就是大家各有目的,筵席只是个幌子,为的是给之后谈事情做铺垫。与外来使者的筵席,显然属于后者。这一类的宴会,常常喜欢在席间叫上几个女人,一方面可以和缓气氛,另一方面美人养眼,也是种点缀。

    清浅之前就知道她要出席这种场合,倒也不意外。毕竟自己将来会成为皇帝后宫里的人,帮着皇帝去做场面,算是分内之事。她也不扭捏,直接答应下来,不过心里到底有些姑娘家的小郁结。这皇帝,对着赵家的姑娘总是一副好说话的温然样子,可到了她这里,却常常没什么好事。之前给她看脸色做规矩,现在有了能用上她的地方,又一点不客气,大半夜的也要跑来给她分派任务。

    她越想越觉得皇帝不地道,不大愿意搭理他,想尽快让他把事情说完走人,图个清静。可皇帝那边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在屋子里待着,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清浅呼了一口气,开口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她一开口,乍然发现自己语气实在不怎么好,已经接近撵人了。想起自己之前冒失的遭遇,她有点后怕,忐忑地看了眼皇帝。好在皇帝面色如常,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皇帝其实听得出来她的态度不那么和善,但他觉得不管她表现得怎样,都十分值得原谅,毕竟症结还是出在吃醋上。他是个务实的人,有问题就要直接去解决,否则拖拖拉拉的,只会后患无穷。可是他从小到大,从太子到皇帝,解决过的问题都是些官员任免、赋税调整、方针拟定、行军调配、水利农商。姑娘家的心情出了问题,他实在是没有经验。于是他一开口就开门见山,毫不委婉地直奔主题:“你心情不好?”

    心情再不好,也不能当面承认。清浅摇头说不是:“陛下怎么会这么想,臣女没有心情不好。”

    皇帝给她留面子,不把吃醋两个字直接说出来,但仍变相地提醒她:“那天赵嫣也在,你敢说你没有因为她不痛快么?就算你说,朕也不信。自打那时候起,你就别别扭扭的,这两天朕找你一同用膳,你都推着说不来。”

    他句句属实,清浅被他这么一说,发现自己没法反驳。可不否认不行,如果承认了自己是因为皇帝和赵姑娘而产生了心里的动摇,那就要颜面尽失了。于是她抿起唇憋了半天,想出个借口来:“臣女不是因为赵姑娘不痛快。臣女是……惦记那只小白狗。那小狗实在是可爱,臣女其实还想多亲近亲近,那时却不大尽兴,于是心里就惦记上了,一直想着这事。其实是件小事,也算不上多大不痛快,让陛下多心了。”

    皇帝听得一愣,怎么,不是因为吃醋,是因为惦记小狗?就有那么喜欢那小狗吗?

    他不解道:“朕当时问过你要不要抱去,是你自己说不要的。”

    “……”清浅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找了这个说辞,那就坚持到底,想赶紧让这事翻篇过去,“臣女……是客气了一下,其实那不是真心话。”

    皇帝闻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姑娘家的心思也太复杂了,问她要不要,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还要客气一下,客气给谁看呢?如今可好,小狗已经送了别人,她又说喜欢。

    他想了想,问道:“不然朕再给你踅摸一只来?小狗多得是,还有许多别的样子,可以随你挑,不用客气,挑到满意为止。”

    然而小狗只是清浅的说辞,问题自然不是出在这上面,于是清浅推辞道:“不必了,臣女也没那么想要。”

    “因为这个不开心的是你,说不想要的也是你,你不会是又在客气吧?不要兜圈子了,想要就要,你就直说嘛。”

    眼看皇帝抓着这事不放,清浅一急,打算直接撇干净:“臣女是对那只小狗有眼缘,格外那只罢了。不过没有就没有,也没什么要紧的,真的不用再找只新的。”

    皇帝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打量着问她:“既然单单喜欢那一只,那不然朕去赵嫣那里,把那小狗讨回来给你?”

    身为天子,讲究言而有信。一名皇帝说要收回自己的允诺,去帮她把小狗要回来,其实是个很大的让步。清浅懂得各种利害,听他这么一说,有些意外。意外之余,还隐隐有些小小的开心。皇帝为她做了平时不会做的事,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个特别的存在。

    但她到底是个为人着想的,不愿意皇帝因为一件小事而朝令夕改,失了人们的信服,便摇头道:“真的不必。臣女现在已经不惦记了,这次真不是客气。”

    皇帝见她的面色似乎有缓,眉目舒展,觉得她大概心情的确变好了些,也就不再坚持。

    外面夜色渐深,但屋子里面点了灯,亮亮堂堂的,照得人心情也明快。

    屋里的灯摆在靠墙一侧的架子上,光照过来,正好照在她的侧脸上,精致秀挺的鼻梁在透净凝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睫毛翕动,有影子在秋水一样的眼里倒映,一颤一颤的,让人心里痒痒的。她的唇瓣微微张着,透着股天然的淡淡的粉红,看着十分的可爱。皇帝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离她非常近,一伸手就能碰到了。

    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想要离她更近些,想要摸摸她。下意识抬起手,慢慢缓缓地,一点一点接近,眼看就要触到她的脸。

    清浅也发现了皇帝抬起的手,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她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没有躲闪,看着他伸手,越靠越近。眼看就要碰上了。他的手指与她的唇角咫尺之隔,近得她几乎产生了幻肢感,唇上的感官不断放大,似乎隔着薄薄一道空气,就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与纹理。

    然而他终究放下了手,退后半步,离她远了些。

    清浅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好像有些松了口气,也好像有些怅然。只听这时皇帝说话了:“不早了,朕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她迷迷糊糊地应了,跟着皇帝往外走,恭送他出门。门一打开,福全和自己的宫女都在外头候着。

    “回三事殿吧。”皇帝朝着福全吩咐道。自从刚才放下手开始,他的眼神就再也没有朝清浅的方向看过。

    福全忙领命,又朝清浅告辞:“乔姑娘好生歇息,奴才这就伺候陛下回去了。”

    清浅方才的奇怪心情终于消散了,便也点点头,福身行礼,语调里有合乎规矩的客气:“臣女恭送陛下。”

    皇帝没回头看她,只背对着她微微颔首,就算是听见了,随后迈步朝前走。刚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了,站定在原地。

    清浅疑惑地瞧着他驻足,怎么,又想起什么事没说吗?

    只见皇帝立了片刻,又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她。他的脚下是石砖路,石砖路两侧缀着几株树,树下有花丛和灌木。树木多的地方,越发显得黑黢黢的。福全手里打着灯笼,铺洒出一隅光圈,皇帝站在那光里,五官照得徜徜而明朗。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灯光,一晃一晃的,像是里面蕴着星辰似的。

    皇帝看着她,忽然发现她的指甲似乎染了丹蔻。浓淡合宜的红,柔媚而妥帖,衬得她的手指愈发的凝白。再朝上看,因着是春天,她穿了件轻薄的罗衫,袖子也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连手腕一侧突出来的那骨节,都有着好看的弧度。

    他顿了顿,觉得自己还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干脆作罢。

    在清浅的注视中,他又沉默地转过身子,继续朝三事殿的方向走去了。

    皇帝自打从春晖堂出来,就有种异常的沉默,弄得福全战战兢兢,生怕他们二位在里头一个没谈好,让皇帝心情不佳了。仔细想想,很有可能。刚才乔姑娘向皇帝告辞,皇帝都没看她一眼。不过后来又回头了,欲说还休的样子,最后仍然还是一言不发的走了。不是好兆头啊,不是好兆头。

    回到了三事殿里头,福全偷偷打量皇帝的表情。倒还好,比想象中的好一些,没皱着眉毛,应该没生气。不过要说心情好,也并不是。皇帝的眼神朝着屋里书架的方向,却仿佛没有落在实处,似乎在看什么更远的东西。

    福全不敢这时候乱出头,便安静地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过了一阵,他忽然听见皇帝发话了:“去取笔墨来。”

    只要不是发难就成。福全如获大赦,麻利地把笔墨纸砚都铺排在了书案上。见皇帝架势是要写字,便又在一旁十分有眼力见地磨好墨,随后退到一旁。

    皇帝提起笔,运笔的动作不同于往常批折子的雄健洒脱,笔势力道都略带轻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写好了一行字,撂下了笔,又盯着那字看了一会。

    书案上有笔架挡着,福全看不清他写了什么。不过横竖也没什么吧,皇帝勤勉,时常读书习字的。他也没放在心上,看样子皇帝是已经写完了,于是这就想要上前替皇帝收拾。结果皇帝抬手拦住了他,然后自己去查看了字迹,已经晾干了,便伸手把那字拿了起来,收进个匣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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