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齐聚一堂
春晖堂的木门大敞着,门上镶着铜鎏金的门环,风一吹过,门吱呀作响,那门环也来回地荡,发出嗒嗒的响声。
门锁了,现在却开着,这是什么情况?
清浅愣住了,下意识看向皇帝。二人面面相觑的功夫,只听门里隐隐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是一男一女,说话声并不大,声口又唧唧哝哝的。清浅听得云里雾里,皇帝却听出了些门道。听这声音、这架势,肯定是赵家那对兄妹。真是会折腾,已经找上门来了,倒也不枉他把这兄妹二人请到行宫里来。
皇帝是故意让他们都聚到行宫里来的,其本意就是让他们面对面杠上,互相使劲,同时消耗两边的精力。等他们互相把彼此斗累了,自己再去拿捏,省心又省力。
然而他的盘算里,自己属于坐山观虎斗的那一方,并不打算亲自参与进他们双方的博弈中。毕竟皇帝每天也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忙,他们之间怎么斗法,只要不闹出人命,自己是没那个闲心去管的。闹出了人命更好,他直接治另一边的罪,两边都直接垮台,直接去掉了两个大麻烦。
因此皇帝站在春晖堂门口,眼见两边就要正面遇见了,不管打算干什么,终归不能是亲厚和睦地聊天。不管他们打算怎样,他都懒得亲自趟进这滩浑水,于是下意识就想抬腿走人。可一转头,他又正好看见清浅眼巴巴地望着他,睫毛羽毛似的忽闪,一副楚楚的样子。
皇帝顿时有种被架起来仰望的感觉,似乎是被依赖着的。刚要迈步的腿似乎变得有千斤重,再也迈不动了。被确实啊,一个姑娘家,发现自己住处的门莫名其妙的开了,里面还传来说话声,肯定是心里发怵的。自己作为男人,跟着她进去,为她遮风挡雨,才是君子的行操。
他把心一横:“行宫里必定没有歹人,别怕,朕保证你的安全。朕同你进去。”
说罢他迈腿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反思。自己似乎并没有原先计划中的那样置身事外。他似乎不希望乔家的姑娘遭遇意外或者受到委屈。这样很不好。他好像没法对她彻底坐视不管了。
清浅得了一句皇帝的保证,莫名放心下来,也跟着皇帝走进屋里。
进宫这些日子,她悟出一个道理,就是皇帝拥有绝对的话语权。皇帝说谁是黑的,谁就是黑的;皇帝说谁是白的,谁就是白的。皇帝打算整治的人,终究不会逃出他的手掌心;而他打算放过一马的人,他也一定不会再暗中作梗纠缠。言必信,行必果,这是她观察到的皇帝的做派。因此哪怕皇帝曾经想过要下毒害她,但只要皇帝出言保证某件事,她也一定能相信他。这是种奇异的信赖感,让她既无措,又安心。
清浅跟着皇帝走进了春晖堂的门厅里,打眼看见迎面木雕云纹藤心圈椅上坐了个人,正是之前来找过她的那个藕色衣裳的姑娘。她身边站着个年轻男子,并不坐下,只是来回地踱步,颇为不安的样子。
那年轻男子发现有人进来,忙迎上来要开口说话。可待他定睛看清了来人,却一时愣住了。
怎么皇帝也来了?
惊讶归惊讶,最基本的规矩不能忘。那人拱手作揖,道:“臣赵适,恭请陛下圣安。”
坐在圈椅上的姑娘听见“陛下”二字,也忽地站起身来,迅速行了个礼,随即笑道:“皇帝表哥!你怎么来啦?”
皇帝个头高,看人时视线微微垂着。他面无表情时像一尊冷硬的雕塑,眉目、鼻梁、下颌,五官有着精致的轮廓与弧线。
二人向皇帝请安,皇帝只点点头表示听见了,却并没说“免礼”,眼锋一转看向赵适的方向。说实话,在皇帝的设想里,也许乔家和赵家的两个姑娘会互相看不顺眼,合情合理。可这赵适,一个大男人,跟着妹妹来姑娘家的闺房凑什么热闹?
赵适眼见皇帝的眼神里带了点不悦,忙道:“没想到陛下也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心里也发虚,毕竟他兄妹到底算是擅闯他人的宫室,不合规矩。
皇帝点点头,盯着他道:“朕也没想到,你会来。”
“这事是臣的过错,怪臣没能管住舍妹,”赵适解释,“臣与舍妹散步,路过这春晖堂。舍妹顽皮,忽然说要来找乔姑娘聊天。”他清浅的方向作了个揖,继续道:“结果不巧,乔姑娘不在。舍妹闹着要守在这里等乔姑娘回来,又嫌在外面站着等太累,便非要进来。臣没有拦住,又担心舍妹自己闯进来,怕要闹出什么事端,这才不得已也跟了进来。”
他一番话,把主要责任推到了自己妹妹身上,又替自己找了个理由,以图转圜。
妹妹听到哥哥这话,心里暗笑哥哥的谎话真是信口拈来。事实上,散步路过这春晖堂,根本就是假的,她一心想让哥哥按她的计划行事是真。她想让哥哥来哄骗乔家的姑娘,哥哥不愿意,她便假称“你既然不答应,那我现在就去和她好好掰扯掰扯,骂她一番图个痛快。你要是不跟着,那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自然,她心里其实不是这样打算。嘴上这么说,只是为了唬住哥哥,好让她哥哥如他所愿,跟着她来春晖堂。不料来了春晖堂之后,乔家的那丫头却不在。难得骗动了哥哥,这么就放弃太不甘心,于是她便一意要等。没想到这一等,竟然还等来了皇帝。
等来皇帝,她并不慌张,反倒认为是意外之喜,毕竟亲近皇帝的机会难得。她站出来,笑意盈盈凑到皇帝身边道:“皇帝表哥,谢谢您前日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皇帝微微一笑,和声道:“喜欢就好。”
清浅把二人的交谈看在眼里,一口一个“皇帝表哥”有些刺耳,皇帝和煦的笑也有些刺眼。
眼前这藕色衣裳的姑娘头上戴着翡翠簪子,还来谢恩,必定就是赵家那个过十八岁生辰的女儿,皇帝的亲表妹,而另一名男子,就是皇帝的表兄弟。
想到赵家,清浅其实心怀愧怍。毕竟养性斋里毒药那件事,自己曾作为帮凶,把脏水泼到了赵家身上。算了吧,大事化了,没必要针锋相对。不管赵家的姑娘秉性如何,只要自己躲远点,不让她来招惹自己,也就相安无事了。只不过,擅自闯进她的居所,这个行为不能姑息,一定要即使制止,否则之后对方只会得寸进尺:“二位如果有事找我,以后大可派人通传。像今天这样直接进门,实在是多有不便。”
她一番话说得虽然委婉,但人人都听得出她是暗中表达不满。
皇帝也听得出来她话里有话。说实话,插手这些小打小闹的杂事,实在是烦心。但他又见清浅表情的确不豫,心下叹气,忍不住替她说话:“赵适,赵嫣。你们行事,要注意守规矩。主人不在,旁人擅自进来,礼数放在哪里?”说罢他又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这是姑娘家的住处,就更要懂得避嫌。”
清浅听皇帝帮自己说话,心里觉得皇帝其实算是个好人,至少有一说一。自己不方便说的话,有个人替自己说了,其实很是畅快。
而那厢皇帝的表妹赵嫣并不罢休,上来牵住清浅的手,眼睛眯成两道上扬的弧线,笑道:“都怪我不好。只不过和乔姑娘说了两句话,就自作多情,以为和乔姑娘有多熟了。是我不好和,我一定改,乔姑娘别怪罪我。”
赵嫣道歉倒是痛快,把话全都抢着说了,最后还显得清浅小气似的。固然清浅做好了打算,不放在心上,可心里到底噎住一口气。
不想跟她费口舌是真的,大开眼界也是真的。清浅从小到大都没遇到过这样的人,觉得好气又好笑,不想和她多做口头纠缠,只无奈搪塞道:“赵姑娘言重了。请问来找我什么事?”
赵嫣闻言一顿,心道之前是来和你没事找事的,如今既然皇帝也在,原计划自然行不通了。于是她又笑起来:“原本就是来聊两句闲天,没什么要紧的。”说罢她又转向皇帝搭话:“皇帝表哥,这春晖堂,原先是您住的吧。我还记得小时候跟爹来京城的时候,到您这里玩过呢。”
皇帝闻言一滞,下意识看了眼清浅。春晖堂的确是他从前当太子时常住的居所,这里景色雅致,离皇帝专用的三事殿又不远,是当年先帝特意赐他居住的。
当初安排清浅住在这里,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离三事殿近,另一方面,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让她住在自己曾经住的地方,是种奇妙的感觉,像是隐约的欣喜,也像莫名的满足。而同时,他又不愿意让自己的心思被人发现。他下意识想把这种模糊的心情藏起来,不愿意被人发现,更尤其不想让清浅发现。
赵家他留着尚且有用,对赵嫣暂且要做出个温柔以待的样子,不好直接驳斥。于是他轻咳一声,想要把这话题含糊过去:“多年以前的事了,朕也许久不来了。”
皇帝,清浅,赵适,赵嫣,这四个人共处一室,气氛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和乐融洽。皇帝觉得麻烦而闹心,一心想快点找时间一走了之。另一边赵嫣和赵适又不断地攀搭上来,想要通过聊聊家常,增进与皇帝的私交,便于以后行事。清浅没那么大面子轰他们走,只得坐在一边百无聊赖,虽则试图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却又莫名烦躁。
实在是煎熬。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福全的声音,轻快而雀跃:“陛下,您交给奴才办的事,奴才办好啦!奴才已经领来了,您来看看吗?”
福全话音刚落,外面又传来一阵吠叫声。听着声音,倒像是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