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多巴胺
六点半。
“晶晶，我先走了。”超市小李说。
“哦，知道了。”白晶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她正在仓库整理纸箱。
有一些装食品的纸箱要定期卖掉，但是还是需要折叠好，整齐地放在仓库。
她一整个晚上都在处理这些。她们超市规模很大，所以杂物也特别多。
忙起来的时候，还会忘记吃饭。
小李走了几步，回头说：“乔主管让你别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哦。”白晶晶心里暖暖的，“乔主管走了吗？
“对，她五点走的。好像有些急事。”
“嗯。”白晶晶想起来，好像乔佳美中午的时候说起，晚上她男朋友在宝龙广场有一场cos。
“那我走了啊。”
“好。拜拜。”
白晶晶又埋头整理。
刚开始接受这份工作的时候，她不喜欢。
因为白伟觉得超市上班又苦又累，而且工资也不高。他说过阵子把女儿调到他们单位的行政部。
在白伟的单位里，行政部这个后勤部门，工资低事情少，但是稳定，基本都是安排些领导的家属。
白伟在公司里也属于高层领导，安排个人进去，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白晶晶不是特别愿意去，生怕自己的情况给父亲惹麻烦。万一紧张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认识了，别人会怎么看她的爸爸？
她虽然不介意白亮亮偶尔开她的这个玩笑，但是如果是陌生人，她还是特别在意的。
会敏感和自卑。
心里会难过，会伤心。
至少在超市上班，不用特别小心翼翼地去处理人际关系。而且她的这份工作，绝大部分时间，不需要和任何文字打交道。
现在只觉得这份工作，没那么讨厌而已。
外面，夜慢慢暗下来，室内的led灯还是明晃晃的。
直到将所有的纸箱都拆开、压扁、折叠、堆放之后，她起身揉了揉腰。
从手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瞬间石化了。
十点半了
她迅速地脱下身上的马甲，挂在椅子上，向超市大门跑去。
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
锁住了
肯定是超市巡逻的师傅看没人，就锁了门。
货仓在超市最里面。他没看见，也很正常。
白晶晶一脸茫然，看着粗重的镂空大铁门，愣愣走神。
哎
这是谁？
她向外望去，只见一个瘦瘦的背影坐在台阶上。路灯照下来，在他身上形成一个柔和的光晕。
这身影，怎么那么像姜锐。
她的心突突突地跳了起来，脸一热，不自觉地握紧了铁栅栏。
一不留神，那栅栏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姜锐回头，看到白晶晶，愣了愣，马上笑了笑：“晚上好。”
“？”
姜锐起身走了过来，好奇地看着她：“你这是？”
“被锁里面了。”
姜锐哦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里？”
“？”姜锐疑惑地举了举手机，“我给你发微信了。”
“是吗？”白晶晶从口袋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看到几个小红点。
“原来没看到。”姜锐失望道。
“嗯，有些忙。”
“看出来了。”
“不过超市都关门了，你怎么还不走？”白晶晶问。
“没等到，不甘心。”姜锐说。
他约的九点，看超市的人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还未见白晶晶的影子。
本来也想走了，就是觉得不见她一面，心里总是记挂着什么。
白晶晶觉得和他隔了一扇门的距离，大胆地问：“等我做什么？”
“答复。”姜锐回答。
白晶晶心道：“什么答复？”一脸狐疑。她只记得两人不欢而散了。
“你是不是记性不好？”
“对啊。”白晶晶直接道。
“”姜锐无语片刻，舔了舔嘴唇，在想什么。
“这样吧，我重新介绍下我自己。”姜锐开口，“姜锐，二十九，目前博三，念的生物专业，癌症方向。”
“嗯。我知道。”
“白晶晶？”姜锐似笑非笑。
“”白晶晶一阵脸红，“你看到了？”
“什么？”
“我的身份证。”
“嗯。”姜锐揉了揉鼻子，“看到了。”
“”白晶晶愠怒地转过身去，靠着铁门，背对着他。
姜锐看着她，耐心地等着，最多被拒绝。他已经想好了。
像他这样的高龄博士，专业也是天坑专业，家里也没有帮衬，也算不上多好的条件。
“那你前几天为什么不找我。”白晶晶还是背着他，低声说。
“前几天？”姜锐想了想，“准备去美国，在准备资料，几天都在导师那里。不过刚才的这些话，我觉得当面讲会好一点。”
“美国？”
“哦，去一两个月很快就回来了。就是去学习。”
“”
白晶晶天生就羡慕成绩好的人，正所谓缺什么补什么。这么好的脑子，来追求她？
心里几百个问号，不会吧，搞错了吧？
“我在xx超市上班，你知道吧。”
“知道啊，你不说了世界500强。”
“”白晶晶生气，“我说正经的。”
“？”
“我成绩不好。像你这样成绩好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白晶晶还是能认清现实的。
姜锐垂着头，这话已经委婉拒绝很明显了，但还等她接下去说。
“我工作也不好，都怕我同学知道我干这个，很没面子。”白晶晶失落地说，“可能连我爸爸都觉得干这个丢脸。”
姜锐被她丧丧的语气，逗笑了：“所以，你的工作是抢劫超市吗？”
“什么？”白晶晶猛地回头，“当然没有，我是被关在里面了！！！”
见他笑，更不开心了，简直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果然，到了二十九岁还没有女朋友！是有原因的！
“不是，那你自贬个什么劲儿？”姜锐笑。
“？”白晶晶没说话。
“所有工作都要有人做啊，你不做就有其他人来做。你一没偷，二没抢，那么自卑做什么？”
“你说的倒是轻巧，工作都一样。那怎么还会有人挤破头去考公务员。肯定觉得好才会去抢。”白晶晶翻了个白眼。
她看起来很像个傻子吗？这种话也能信了。她是阅读障碍，不是智障。
姜锐坐下来：“站累了。你看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白晶晶不悦，“你这人也太自恋了，是不是想让我夸你聪明，以后肯定能有出息。”
“哈哈，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姜锐笑。
“那你是让我夸你长的白？你一个男人，为什么长得那么白”
“”姜锐无奈，“你怎么开始人身攻击了，别以为你在铁门里，我够不到你，你就能那么嚣张。”
“那又如何，反正现在够不到。”
“”姜锐满脸黑线，心想白晶晶比自己小十岁，心智没那么成熟，忍了忍，耐心道：“每天在实验室呆久了，不晒太阳就变白了。”
“啊？”白晶晶没料到他能那么认真解释。
“我，就拿我举例子。”姜锐坐在铁门前，盘着腿说：“读了那么多年书，也觉得挺失败的。”
“？？？”你莫不是在凡尔赛。白晶晶也像他这样坐了下来，盘着腿，和他面对面坐着，隔了几十厘米的距离。
“我小时候成绩很好，一路被人夸上来的。”
“嗯，看出来了。”白晶晶给他捧哏，让他吹牛，实现自我满足，但口气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
“后来呢，我上了大学，发现周围都是一群牛人，那会儿心态有些失衡。一山总比一山高。”姜锐顿了顿说，“他们说生化环材，天坑专业，我不信邪，考了生物系的研究生。”
“然后呢？”
“你知道什么叫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吗？”
“没有。”白晶晶摇摇头。
“不知道最好，意思就是学生物穷一生。”姜锐说。
“真的假的？”
“真的啊，你知道我前一届学姐考了海市的研究所多少钱一个月？”
“几万？”白晶晶犹豫道。
姜锐笑了，眼尾上翘，露出犬牙：“四千。”
“”白晶晶觉得这是姜锐故意安慰她骗她的，怎么可能读了博士，只拿那么点工资。
骗子。
姜锐拿着手机，亮在她面前：“看吧。”
那是几个聊天记录，右边的头像姜锐是绿色的dna，左边是一只粉丝的小兔子。几个省略号4k。
白晶晶愣怔了，不是说学历越高，工资越高吗？
想着是不是该安慰下姜锐，别扭道：“那你也别伤心，可能以后会越来越高的。”
姜锐笑笑：“我觉得，一个人的价值和做什么行业，做什么工作，以及他得到的收入没什么关系。”
白晶晶认真地看着他，听他说的，他好像并不在意，也不需要什么安慰。
“你刚说工作好坏，在我眼里没有那么重要。”
“那你觉得什么重要？”白晶晶问。
“重要的是，你热爱吧，能实现什么自我价值。”
“可我也不怎么热爱。”
“”姜锐尴尬，绞尽脑汁想怎么回答，“那”
“你很喜欢你做的事情吗？”白晶晶问。
“嗯，这是我付出所有，都想得到的。”姜锐眼睛闪着光芒。
“真是羡慕你。”白晶晶低下头，“我好像，一直没找到，我喜欢的东西。”
姜锐看着她，真想上去摸摸她的头，揉揉她的头发，告诉她，其实，能努力工作就很好了，她做的事情，也很有意义。
如果没有平凡的普通人，超市的工作需要谁来做，总是需要有人将东西摆放在货架上，也需要人将快到保质期的商品挑选出来，更需要人去维持食物和生活用品的物流和转运。
但如果真的这样说，白晶晶又会反驳他。他也不想让她再去拷问什么。
最初，导师给他介绍的时候，他没拒绝就说明，他不会在意这些问题。却没想过，他的学历会给人造成困扰。
白晶晶这样的女孩子，可能更适合一个同龄的男孩子吧，他这么想。
看着她默默地低着头，觉得自己特别委屈，也是很正常的。
那就陪她最后一个晚上吧。
就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也不说话。
他喜欢白晶晶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就是很想接近，很想站在她身边。
只是一种很简单的感觉。
像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很喜欢。
看见她，就会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