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难却
chapter48
苏半棠家行李物品说多不多，提前理好，半个上午就一次搬完。
于是一家人又住进了嘉天国际。
不是第一次住这里了，苏半棠和裴航对周边交通依旧熟悉，路是极其方便的；公寓管家也还记得他们，笑着招呼，人是极其友好的。
房子北向有落地窗，采光通透，朝南有阔大的阳台，从高俯瞰都市车水马龙。
裴航再次有了自己的房间，独立的，有单独的书桌椅柜，他的世界不再只是一张单薄的塑料帘。
他心里其实很复杂。
上一次他对搬来这个地方深恶痛绝，这一次却是他主动电话沈灼请求搬家。
他慢慢不得不承认过去的自己嫉富如仇又自命不凡，总认为钱并非万能，总认为遭遇的沟壑早晚能被自己用双脚踏平。
可现实却是他不得不求助于他之前最不喜欢的有钱人。
他也不喜欢这个世界。这个不喜欢，另一种程度上来说何尝不是痛恨在遇到困境时，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今在学校，他与沈憾依旧交集甚少，或许勉强能算个点头之交吧。沈憾是他女朋友的朋友——上个月他跟那个一直锲而不舍追他的国际部女生交往了，这事苏半棠还不知道。
……
搬家那天，苏半棠整理主卧拉开衣帽间壁橱时，意外在衣柜里见到了不少奢牌衣物，还有扔到角落里的奢侈品鞋包。这些东西在射灯下晃着昂贵的光——都是当初她与沈灼吵架分手后她还给沈灼的。
而沈灼就把它们一直留在这儿。
苏半棠发了一小会呆，从前种种如走马灯一样在脑中一一闪过。
她想着，该如何处理这些东西呢？
歪着头又忽然想到，如果现在问沈灼这个问题，他肯定会满脸无所谓地说“都是小棠的东西，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给沈灼打去电话，沈灼果然用着她想象中的语气说了类似的话。
苏半棠不禁有些好笑。然后也懒得纠结怎样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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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后天气越来越暖。
苏半棠最终还是婉拒了宝拉姐的跳槽提议，留在了原公司继续兢兢业业当攒经验的打工人。
她不知道在这个选择做得好不好，但她自己内心是更愿意如此的。
新的直属上司johnny有点烦人，好在除此之外，她负责的所有项目甲方没闹幺蛾子，大老板没闹幺蛾子，一切倒也基本都能正常推进。
这阶段沈灼似乎并不忙，于是空了就老喜欢拽她出去吃吃喝喝，开着车满城市跑，顺着美食榜一路探店。
有的时候也会跟沈灼的那些朋友们一起。一来二去苏半棠跟小圈子里的人比以前更熟络了些，各种意义上的。
江禹川有一次在夜店里蹦着野迪，回头还对苏半棠笑说“棠棠你肯定被沈灼哥带坏了，老像他一样闷在角落里干嘛，出来玩啊”。
沈灼是那种喜欢在热闹里待着自己却不热闹的个性，苏半棠同样也是。
很多时候在夜店，沈灼爱找个昏暗的角落，倾着身，一脸端凝地在那儿抽叠积木，苏半棠就坐旁边和他一起，在吵吵嚷嚷的背景音里，将积木一层层码得越来越高。还有的时候他们各自跟人聊天，或者聊告一段落了他教她打台球，或者干脆就两人懒洋洋靠在一起。
苏半棠也能在一些局里碰到另个常跟沈灼来往的朋友，叫周嘉恒的。
她最早是去年在医院探望沈灼时见到的周嘉恒，却直到如今才具体了解了一点这人。
周嘉恒家里也是主搞地产的，不过他没进家里集团，而是自己在外面搞金融项目投资，这两年还做了个互联网公司，好像弄得挺不错的，赶上风口做到c轮了。
另外就是，周家跟沈家是世交，似乎跟沈灼妈妈那边还拐弯抹角带点亲戚关系——总归让人感觉那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还喜欢内部消化。
所以沈灼跟周嘉恒关系好是情理之中吧。
只是每次聚会，苏半棠总能见到周嘉恒带不同的漂亮女朋友过来，有小网红，也有一看就家世不错的女孩子……应该是女朋友吧？他是这么介绍的。大家见怪不怪。
也许像周嘉恒这样的才是沈灼他们的常态。
后来有一次，沈灼苏半棠两个人情浓时，沈灼对苏半棠说，如果当初他爸妈没出车祸仍健在，他不会进沈家的企业接手长信的事，很大可能他现在也会像周嘉恒那样。
苏半棠不乐意了，说你也想像周嘉恒一样半个月换个女友？沈灼说我没那种爱好。苏半棠又说如果你没进你家公司，你肯定现在天天游手好闲吃喝玩乐，搁古代就是整天遛鸟笼斗蛐蛐的纨绔。沈灼听了就伏在她肩膀吃吃地笑。
温热的呼吸擦着她脖颈，苏半棠脖子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她又忍不住去想，当初沈灼初进公司时顶了多少的压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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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天国际的周边也都是高档小区，走在附近路上时而能碰到一些穿着打扮像网红博主一类的男女。
偶然的一次聊天，苏半棠发现江禹川目前就住在与她相隔两条街的另个豪宅小区。得知这事后江禹川很兴奋，立马就兴冲冲约上了，喊苏半棠有空去他家打牌开趴啊。
看得出江禹川是真的游手好闲了。
苏半棠的工作并不轻松，剩下的闲暇时间就那么点，要么在补觉，要么和沈灼在一起，除此之外最常做的事，是窝在家里厨房，一边手机里播着旅行综艺，一边鼓捣用烤箱做烘焙甜点。
做甜点和做化学实验有点像，计量称重加热，苏半棠上学时并不很擅长化学实验，甜点做得也一般。
烤出的饼干成品卖相味道着实说不上好，焦黄的麦色，外硬里糙的口感，沈灼看了照片说要尝，苏半棠都没给。
但她仍然要做。
她很久后才在沈灼的提醒下察觉，自己这是在弥补自己小时候的遗憾。就像小的时候，嵌入式烤箱便是她对豪宅的全部期望。
年少不可得之物终归会扰人一生。
桃红柳绿洋洋洒洒开过一轮，月底，沈灼去了洛杉矶出差，而苏半棠架不住江禹川时不时的组局邀约，终于在得空的一个周六，去了江禹川家，打牌。
还没出嘉天国际大门，倒先碰到了个以前的熟人——可能也说不上熟，是聚会时认识的小昭的一个网红博主朋友，化着日系厌世妆，四月底的天已经早早换上短裙裸腿骑士靴，在这小区见到苏半棠后很是惊讶，“你怎么也在这？”
说完眼睛瞟向苏半棠锁骨间的珍珠母贝项链和她拎着的手袋，似乎在试图鉴别这些是否真货。
苏半棠如实说自己目前住在这里。
而原来这网红朋友凑巧也租住在这小区。
两人又聊了几句，接着就分道扬镳了。苏半棠当时没把这事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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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禹川住顶楼，大平层，牌桌就在落地窗旁边。
一起打牌的除了江禹川，另外的都是认识的圈里人，身边是他们各自的男女朋友。一帮闲人在大雅的天光风景下做着大俗的打牌之事。
苏半棠手气一般，水平一般，输输赢赢了一会有点疲了，正巧客户来了电话，就下来换了人上场。
结束了电话，江禹川就在那儿一边摸牌一边跟她不满，“棠棠哎，你这工作也太辛苦了吧！什么缺德老板缺德客户，周末还压榨员工……诶，一对五。”
“一对k。”潘远扶了扶眼镜，显然比江禹川要懂行点，“江大少你真该下凡体验体验生活，现在那些有姓名的大厂公司哪个不把加班当做企业文化？”
江禹川切一声，笑道，“说的你好像就天天爱岗敬业关心民生疾苦似的。”
“可不比你好那么一点。”
一群人哄笑起来，江禹川过了会又隔空对苏半棠说：“棠啊，要不你跟我干吧，我爸下半年准备踹我出去跑项目，我自己呢是想弄个公司搞女团经纪，资金不是问题，而且保证一年的带薪假多到你爱上工作！”
苏半棠感到好玩，“女团？我去了能干嘛？营销宣发？”
边上有人道：“小苏，别听江禹川吹牛逼，还女团，他小子就想搁那里选妃呢。”
众人嘻嘻哈哈聊了起来：“不过我听说现在做影视挺赚钱的？我朋友一直想拉我一起投部耽改剧来着。”
“拉倒吧，投影视，上回跟我们吃饭的秦家小子还记得吧，他新公司投了个剧，刚拍完男主演就溜冰被抓上了新闻，结果剧么就烂在了自己手里，家里有人也捞不出来，合同还没写赔偿。嘿嘿，没什么也就亏了一两个亿罢了。”
“嘶。”
“怕什么，沈姨不就搞这方面的，长信的影业板块她负责的，还有她自己的传媒公司，川子你多跟她取取经呗。”
江禹川牙酸，“哎唷别，别，沈姨可难伺候了。也就韩以宁那种人能搞得定……”
话没说完，他忽然脸色一变，牌往桌上一扔，“要死，忘了一件事。”
他抓起手机，一看手机上的消息和未接来电，立刻站起来，走去找到电梯门禁卡，趿拉着拖鞋往外走，“你们先玩，我去楼下接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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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禹川接回来的人竟然就是韩以宁。
座中人与韩以宁都是老熟人，俱都笑着和她招呼，还问江禹川“怎么不早说以宁也会来”，然后又不动声色看一眼苏半棠。
明眼人都看得出韩以宁一直对沈灼有意思，据说还强吻过沈灼？沈灼也一直对她挺好的，那么多女明星追过沈灼，沈灼也就对韩以宁有过回应，两人关系最淡的时候，沈灼都帮她解决过麻烦。只不过这么多年了，韩以宁都没上位成功，多少叫人有点唏嘘呀。
现在见苏半棠跟韩以宁狭路相逢，人多少存了点看乐子的心态。说难听点，正宫见备胎，一出好戏。
在场的也就江禹川目前跟苏半棠关系最近，良心发现，心里头对她有点不好意思。
也怪他，之前组局喊不到人，就把韩以宁也约上了。后来韩以宁要去外地参加活动没法来，正巧苏半棠有空，他就又叫了苏半棠来玩。
就是没想到韩以宁行程改了，今天又能来了。
这下好了，双方都尴尬，他这个做东的里外不是人。
当然现实表现出来没所有人心里想的那么抓马。
人都会装。
苏半棠和韩以宁平淡地打过招呼，然后她继续回复客户消息，韩以宁则跟人聊着天加入了牌局。
下午的日光暖洋洋的，苏半棠哄好客户，才有空向韩以宁方向看过去一眼。
她总是会想到前几个月商场活动时，沈灼给韩以宁披衣服的场面。一想到，心里面就不舒服。是她太小心眼了？
牌桌换人，苏半棠又顶了上去，右手边正好坐的是韩以宁。
前两局还风平浪静的，第三局苏半棠有点心不在焉时，接到了沈灼的电话，说他已经到机场了，问她要不要出来吃饭，或者陪她去逛街。
“你都不会累的？”苏半棠一边笑道，一边目光看着手中牌面。
余光却瞟到了边上韩以宁的衣角。
这瞬间心思回转。她对电话那端的沈灼说：“我现在在江禹川家打牌，你要不直接过来吧。”半句没提韩以宁也在。
边上众人已经听出苏半棠是在跟沈灼打电话，江禹川高兴了，“沈灼哥要来？”
苏半棠点点头，用着刻意不经意的语气继续对沈灼道：“路上有空帮我带下那个……赵家楼的青团，”像是临时起的主意，她边想边说，“要马兰头味的，对，快下市了想再吃点。”
电话那头的沈灼大约说了路远之类的，就听苏半棠道：
“绕路就绕路呗，反正你也不会累。”
“我就是想吃啊，你不买就算了，一会我自己去排队买。”
“别咖啡了，现在喝了晚上睡不着。”
……隐隐约约透着那么点恃宠而骄秀恩爱的嫌疑。
旁边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打完电话，正要继续三打一牌局，这时候韩以宁开口说话了，“忽然想起来，沈灼还有件西装外套在我这，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还给他。他过一会是不是要来？正好趁这次还给他吧。”
众人目光变得有些饶有兴致。
苏半棠眉心一跳，该不会就是上次沈灼披给韩以宁的那件外套吧？
韩以宁叫自己小助理回她家去取外套。
路不远，助理在沈灼来前就取来了外套。
果然是那件黑色西装上衣，应该干洗过，妥帖地罩着衣袋，还带着股浅淡香水味。
苏半棠下意识想伸手接过来，助理却也下意识一收手没给她，而是交给了韩以宁，叫她接了个空。
“……”
“……”
空气寂静了一秒。
助理被气氛吓得立刻圆场道歉，她可太知道韩以宁对这男士西装有多重视，所以才下意识没把它交给外人，哪明白那么多弯弯绕绕。
苏半棠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干笑，“本来想说先帮沈灼收着……”
韩以宁也客套地笑，“没事没事。我待会给他。”
场面尴尬，江禹川主动从沙发旁的茶几上端起两杯橙汁，“哎，哎，你们要不要喝点饮料？小助理也来点？”
为了圆场，苏半棠也接过一杯朝助理递去，“助理妹妹老远跑过来送衣服也不容易。”
然而就是那样凑巧，就在助理摆手说不用不用，韩以宁拿着衣服婉拒时，也不知是苏半棠膝盖撞到桌沿没站稳，还是玻璃杯碰到了谁的手，总之就在那一刻，玻璃杯被碰歪，橘色橙汁晃荡一下全洒了出来，淋淋落落洒在那件西装外套上。
衣袋洇湿大块，酸甜味的橙汁渗透布料浸到内里，多余的汁水滴滴答答顺着料子淌下来，落到地上。
——像意外，又不像意外。
这次空气安静的时间更久。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还是江禹川的手机铃响打破了沉默，他出去接电话。
然后屋里的小助理回神，开始道歉，苏半棠韩以宁等人也寻找纸巾想要挽救一二。
潘远女朋友扯扯潘远袖子，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
还有个女生拿着手机噼里啪啦狂发消息。
客厅空气里都是股橙汁的酸味。一干人还在兵荒马乱，江禹川又回来了，后面跟着沈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