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难却
chapter19
苏半棠的爸爸是消防员，二十多年前被调到这座大城市工作。忠诚、勇敢、无畏、奉献，他的人生便如他职业所附加的这些标签，无愧于心。
爸爸说，做人，总是要挺直脊梁的。你要站直了，堂堂正正地朝前走，才能对得起自己。
苏半棠妈妈是语文教师，板正、一丝不苟，喜欢把家里的吃穿用度计较到几毛几分。
妈妈从小对苏半棠教育，说你要做一个听话的小孩，遵纪守法、文明讲理，借别人东西要还，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贪。
爸爸后来因公殉职，一生如他所言，行得直坐得端，直到人生最后。
妈妈病时曾收到过一大笔慰问感谢金，来自曾被爸爸救助过的有钱人家，她多次直言谢绝，说国家已经给过家属抚恤金，无需多破费——维持了那个年代出生的大学生的高尚。
可是，做人怎么就不能够再多想着自己一点呢？
苏半棠想，比起所谓正直高尚的道德感，明明眼前的生活才更重要啊？
苏半棠曾经见过她的大学同学欣然接受有钱男人的追求，成为他人的金丝雀；也见过一同与她当车模的女孩子，下了展便被豪车接走，春风几度，生活日渐明朗。
但是从小父母的那些教导就好像一根绳索，早已经将她牢牢束缚住，叫她无法挣脱，让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种事情——
也让她现在，一想起她对沈灼撒过的谎，想起自己从沈灼那里骗来的他的情意他对她的好，便会问心有愧、良心难安。
微信消息发过去，沈灼很快给了回复。
沈灼：【要还我什么东西？】
苏半棠斟酌了下措辞，回复：【你送我表弟的礼物，他说太贵重了，他不适合收，心意他领了，要我谢谢你。】
她又说谎了。
如今说谎就像吃饭喝水那样简单家常便饭，甚至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真是越来越过分。
就好像心里那些残存着父母影子的良心在一天天减少，而贪婪在一天天变大。
发完回复，苏半棠看了看还在吃饭的外婆，以及不远处紧紧闭合着的塑料帘子。
家里一片沉闷，看着那帘子苏半棠又开始憋气，干脆把手机塞裤兜里，拿了钥匙，抱起扔桌上的鞋盒与表盒，换鞋出门。
“棠棠，你去哪里呀？”外婆颤巍巍问。
“去商场退货。”苏半棠说话时故意抬高了音量，好让裴航也听到。
-
夜已垂临，万家灯火亮在夜空。
苏半棠抱着鞋盒在外边走了段路，才觉察到出门时忘披外套，她只穿了短袖，此时起风还有点冷。
……算了，多走走动动就热起来了。
正如此想着时，裤兜里的手机震动铃声铃铃作响。
她把纸盒搂在左手臂弯，摸出手机接听。
听筒内传来沈灼的声音。
“小棠，今天表弟生日过得还好么？”
清泠的、磁性的、温柔的声音，沉在静谧的夜里。
听到这声音，苏半棠鼻尖一热，胸口好像忽然被什么闷闷地堵住了。
她深吸口气，顺过了气息，才对电话回：“嗯，还好。”
不好，其实一点都不好。
沈灼像是隔着电话听到了她心声，回问了一句：“真的？”
“……”苏半棠沉默以对，用沉默向他表示并非如此。
沈灼轻叹，“给你表弟的手表先放你那吧。在家里吃过饭了么？”
苏半棠摇摇头，过一秒哦又想起她现在在讲电话，沈灼根本看不到她摇头，便又马上回：“还没。”
“那等我过来接你。”
一句话，让苏半棠马上找到了可以着力的支撑点，可以维系她安全感的东西。
她说：“沈先生也还没吃晚饭吗？那待会我们出去吃饭，我请你吧？”
沈灼说：“好。”
……
沈灼宾利开至小区门前，远远就见到苏半棠纤瘦的身形，坐在一盏路灯下，专注地看着手机。
苏半棠屁股底下垫着裴航的球鞋盒，手中手机屏幕显示着某点评app上各家餐馆的评价。
仔细回想，沈灼请她吃了那么多次饭，次次都是至少体面的餐厅，每次出去玩什么也都是他买单；而她这边，却好像没什么拿得出手能够回馈回赠他的。
只能趁着刚发工资的时间，忍痛放一次血，找一家上点档次的餐厅了。
无法等同回礼，只能聊表心意。
苏半棠已经在这个点评app上一家家餐厅翻了二十分钟，加加减减计算对比优惠券套餐，最后才定下地方，预约座位。
预约成功的通知跳出来，同时头顶响起一个熟悉男声。
“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苏半棠被措不及防一吓。她呆头呆脑的，脑袋下意识往后一仰，不防又“咚”的一下撞到了靠在后边的路灯杆，当即疼得她皱了鼻子。
沈灼失笑，蹲下|身帮她揉撞疼的脑袋，“别急啊。”
苏半棠疼得一时说不出话，缓过劲了才抬头，看向沈灼。那一张英俊的脸就在眼前，她说，“沈先生，你吓到我了。”似嗔似怨。
沈灼给她道歉，“是，是。我的错。”
他拉着苏半棠站起来，苏半棠顺手从地上捞起个鞋盒。他扫了眼，正是那天他陪她一起挑选的那一款。
沈灼了然，“生日礼物没送出去？”
苏半棠“嗯”了下。刚刚见到沈灼才转好的心情，马上又因为提起裴航而低落。
沈灼见她不声不响，逗了她两句，带她往车边走。
“手表先放你那里，等你表弟什么时候想要了，你再给他。”他说。
苏半棠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了。你还是先拿回去吧。”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可是我……”可是我看着这些生日礼难受。
苏半棠没把话说完。
沈灼停下脚步看她。
他的脸庞天生偏冷，五官是锐意的精致，眼睛最为漂亮，尾部开阔微微上挑着，不笑的时候带着种嘲讽众生的冷淡调调。
可那一双寡冷的眼，映着夜与灯，此刻却让苏半棠生出种温情的错觉。
也许是路灯光晕太温暖太柔和了吧。
她鬼使神差问：“那沈先生，我抱一抱你行么？”
说完，没等他回答行还是不行，她已经就着手里抱着的鞋盒，张开单臂，拥抱了上去。
像是找到了平息她负罪感的安稳倚靠。
沈灼身躯微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异性提出想要亲密拥抱，甚至有人不管不顾强行抱他。不能说她们全都有错，但他确实吧，没法抵抗生理心理生出的那股让他忍不住皱眉的不适与厌烦。
而此刻，他却居然想回抱苏半棠。
这种想法几乎是下意识的。
他身体放松下来，对自己感到奇异又好笑，张开双臂，轻轻回抱了抱靠在他胸口的年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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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请沈灼在一家人均三百的日料店吃了饭，事后苏半棠问沈灼味道如何，生怕他不满意。
沈灼很贴心地告诉她说还不错，还看着她关切的神情笑话她：“我没那么娇生惯养，挑三拣四毛病一大堆。又不是多金贵的身体。都是食物，能吃就行了。”
当时苏半棠还信以为真了。
这顿饭吃完，裴航的生日一过，便到了十月。
鞋盒与手表沈灼暂时代苏半棠保管着。十月初时，他去了国外出差，走时问她想要什么礼物。苏半棠哪想得出来，就摇头说不用什么，随便寄张明信片给她就行。
她不知道，对于沈灼来说，挑选明信片亲自书写，可比让随行秘书去选购礼物，费时间多了。
国内黄金周时期，大导蒋勉的电影在满城的桂花香气里如期上映。一部现实主题的剧情片，宣发铺天盖地，排片满满当当，初始口碑极好。
全国巡回的电影roadshow有三天在本城，其中有一天的影院路演蒋导本人和周露瑶会亲自出席，弄得尤其盛大，一票难求。
沈灼走之前问过苏半棠对这部电影有没有兴趣，他这里多了好几张票，说你假期可以和朋友放松放松去看电影。
秘书给苏半棠送来票，才发现正是这场路演的vip席位。
苏半棠跟小昭一起去看了。
小昭在当天特别的兴奋，直呼，“天哪，你怎么搞到票的！我是蒋勉和周璐瑶的超级大粉丝！做梦都想拍一部他的戏！”
小昭是不是蒋勉蒋导的电影粉丝这一点存疑，但她想要跟蒋导合作这一点应该毋庸置疑。
小昭现在虽然只是个搞直播的糊糊网红，却一直有着颗进娱乐圈拍戏捞钱的心。奈何一直摸不进娱乐圈的门槛，甚至还动过要下海进idol公司当练习生的念头。
到了影院影厅才知道，这场路演的vip席位是第一第二排靠中间、全厅视野最佳的区域，而同在vip区域观看的，无不是面熟的影视业内知名人士，或者一些一看便是成功人士的男士女士。
似乎只有苏半棠和小昭籍籍无名。
可邻座的那些人们还是在开场前客气地与她们礼貌问候；甚至到临开场，台上的蒋勉和周露瑶都对苏半棠点头致意微笑。
“你认识蒋勉他们？他们干嘛对你这么亲切？”小昭悄悄拉着苏半棠疯狂问。
“我和他们不认……”苏半棠刚要回答，眼角余光便见到了从安全门那头姗姗来迟的一人，被保镖和助理护着，来到vip区域——韩以宁。
vip区域原本温和平静的气氛霎时有一些热络，毕竟是最近当红的流量女星么。
好几位都从座位上站起身，主动上前笑脸相迎；而后方的影迷、粉丝则喜声呼叫韩以宁名字，等到正式开始，台上蒋勉与主持更是让韩以宁上台互动。
头一次接触到明星大咖的小昭还处于兴奋状态，而苏半棠已经莫名开始焦虑了。
她看过韩以宁的百科——家境优越，名校毕业，才艺双全，和某些傀儡一般的娱乐圈九漏鱼不可同日而语，并且，还与她同龄。
这样优秀的同龄人如今已经有了斐然的声名、可以说成功的事业、可以穿着名贵，而她，而她苏半棠每天还在为着那几千块万把块的月薪蝇营狗苟，更可怕的是，她竟然一时想不出该怎样破除这样的困局——
等着一点点升职、加薪，卖命打工给老板创收？等着好多好多年后自己的职业道路终于有了眉目有了人脉有了资金，冒着巨大风险出去开公司单干？还是——
选择趁现在时机还在，抓住机会，一步到位……
沈灼。
他手指缝里仅仅漏出一点点恩惠，都能抵普通人一辈子的奋斗。
当然，这些不光彩的想法苏半棠也只是在某个情绪临界点，泄愤似的想想而已。
但没想到的是，她当时坐在影院，只心情黯然地跟沈灼发了一条消息，沈灼那边就有了表示。
先是那位经常联系她的程秘书再一次找她会面，带她去看了两套城中心的高档住宅——据说是沈灼名下的房产，让她选一套喜欢的住下。
再接着是她未曾谋面的、沈灼的一位女秘书，某天加了她的微信，开口闭口亲爱的，亲亲热热地告诉她沈总早先得到了一些珠宝和小玩意，一直珍藏着想送给她，还说要陪她逛街买项链包包……
还有豪车认购书，奢侈品牌那边送来的最新款供挑选的画册与配饰成衣……
就好像明晃晃一个诱人的甜美的泥潭，等着她一头扑进去。
而苏半棠，那一天其实只不过跟沈灼发了这样一条信息——
【沈先生。我想我们彼此还是不太合适。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