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裴然坐在篝火边, 当地人端来一碗鸡汤，他笑着道了谢，小口小口地吃。
他坐在这里, 一直坐到篝火熄灭, 人群散尽。没有了人间的灯光，天上的星星显得愈发清晰明亮。
宋亦遥陪着他，问：“不去休息？”
裴然摇摇头：“难得看见这样纯净无暇的天空。”
宋亦遥也抬头跟着看。
裴然忽然说：“你觉不觉得这样的星空很美丽, 也很可怕？”
宋亦遥笑着说：“是想到宇宙无垠了吗？”
“也许吧。”
海风吹得夜色微凉，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突然裴然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出来看，是一条没有保存的号码发来的：
【sjenhrikaj】
裴然：？
时间从八月十日23点59分跳成八月十一日零点，另一条信息紧跟而来：【生日快乐】。
【……对不起, 还是错过了。】
陆以逞站在小诊所门外, 手里拎着老医生给他开的消炎药。他身体疼头也疼, 打字的手必须用尽意志才能不发抖。
但……还是错过了。
小诊所关门前，老医生说：“早点回去休息吧，伤口要是不好再过来看。”
陆以逞身披夜色星光，回临时出租房。
他头痛得睡不着。
有那么一段时间，陆以逞弄不清楚他身处何方，他在做什么。他幻觉裴然在他身边，轻柔的手抚摸他的脑袋, 替他揉仿佛要炸开的太阳穴, 他叫“裴然哥”, 但没有回音。他想到白天时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脸, 和过去的陆以逞简直不是一个人，没有过去的矜贵俊朗，只剩下苍白和瘦削, 病态死气，像鬼。裴然会喜欢这样的陆以逞吗？
陆以逞忽然又笑了笑。
过去的陆以逞，裴然都不再喜欢，遑论如今这样的他。
“宇宙那么大，我们人类却那么渺小、脆弱，很轻易就会受到伤害，会痛不欲生，一个意外就会死掉，”裴然收起手机，唇角挂着一抹笑容，“也许这就是当我看着星空时，感到可怕的地方。”
日转星移，时光流逝，有朝一日人与人的立场地位竟会这样彻底颠倒。
而他也终于体会到了陆以逞当日的快乐，原来看别人陷入痛苦是一件这么愉悦的事情。
他回想着这几天看到的新闻。
陆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陆二少的桃色新闻、两场车祸、商业角逐、乘正科技的总裁变更、陆颛一个不算正式的私人声明：陆以逞毫不在乎家族声誉的胡闹行为已经令他们忍无可忍，陆以逞将不再享有陆家人该有的一切。“他有本事离家出走，就一辈子别回来。”这是别人转述的陆颛原话。
陆以逞在哪里呢？伤没好，要躲家里人，卡肯定被冻结了吧，没有钱，过去那样高高在上的少爷跌入淤泥挣扎痛苦，叫人很想看一看他此时的模样。
宋亦遥说：“收到了什么好消息吗，突然开心了。”
裴然对他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说：“我看够星星啦，回去吧。”
“裴然，”宋亦遥却没有起身，凝视着他，“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当然！”他毫不犹豫。
宋亦遥说：“那就好。”
他和裴然回到在岛上预订的海景酒店，海潮拍岸，宋亦遥在自己的房间酌饮红酒。
裴然的笑容是不同的。
轻松愉快的笑，和发自内心的蓬勃快意的笑，是不一样的。
裴然和他在一起时是前者，刚才是后者。短短的一瞬间，他好像从那信息中汲取到了什么力量，让他整个人在星光下绽放出盛大光华。
宋亦遥神情平静，从手机相册里挑了一张今天拍的照片，发在社交平台上。
是裴然低头接受老人洒酒的一张，拍得很美，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性。
他配字：“永岁，永安，永若初见。”
初见时，裴然在空荡荡的会场，局促不安，像受惊的、怯生生的猫。宋亦遥猜到他大概有“主人”，可是“主人”对他不好，那种不好不是名贵的衣服能够遮掩的。宋亦遥那时就想，要是由他来养这只猫，一定能把他养得更加漂亮、可爱、勇敢，不会那样温和怯弱，而是会胆大地、恣意张扬地撒娇。
后来再和裴然来往，裴然像只猫的比喻在他脑海中淡去，他看到的裴然就只是裴然，一个年轻的、温和的、坚韧的男人。他有一种近乎愚钝的深情，那种深情完全是错付，可是飞蛾扑火何尝不是一遍遍被人类赞颂，将人类感动？
宋亦遥想对他说，你来爱我吧，我不会辜负你。
他没有说出口。
他想用朝朝暮暮的行动证明，他比陆以逞爱裴然，他比陆以逞值得裴然来爱。
朝朝暮暮，长长久久。
宋亦遥请了一天假陪裴然过生日，落后的拍摄进度就要加倍补回去。
裴然继续在花店朝九晚五地工作，宋亦遥有空的时候，就和他打一打电话。
进花店来买花的人，通常一身积极。给恋人，给爱人，给亲人，给病人，给老师，给医生，给警察……是所有尘世中的美好的碎片反射出的灿烂光芒，凝聚在一捧捧鲜花上，送出的都是一颗颗真心。
裴然撑着下巴和系统聊天。他说：“你看他们，都在人间活得好好的。”
系统说：“这话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
裴然说：“如果不是遇见蔺寒玉和陆以逞，我也许有机会。”
“我很奇怪……”裴然顿了顿，“为什么这么惨的人……是我啊？”
他眉眼弯弯，是笑着的。
系统没有回答。
裴然说：“仔细想了想，所有的错误都是从想要得到爱开始的。”
系统反问：“难道你的意思是，人不应该追求爱？”
裴然摇头，站直迎接客人，灿烂地笑道：“欢迎光临！”
等帮客人挑出他想要的花，做好包装、记账、柜台清理，裴然才回答系统的那个问句：“一味地追求别人爱你，会掉进无尽的痛苦深渊，前方永远横亘着令你无法抵达理想彼岸的沟壑。”
系统说：“那应该怎么办？”
裴然说：“要自己爱自己。”
陆以逞发起了高烧。
他浑身没有力气，用手机点的外卖也吃不了几口，不知道是夏城的东西不符合他的口味，还是城中村附近的外卖太难吃。
除了昏昏欲睡，陆以逞大部分时间都在用手机上网，他看陆家的消息，也看宋亦遥和裴然的消息。
天气很热，他想喝一些凉的，出租屋的冰箱很老，不好用，制冷效果差。可即便这样，他喝了一口微凉的水，后果也是咳得死去活来，血一大口一大口地吐，腹部伤口刚愈合没多少又重新撕裂。
陆以逞想象父亲的鞭子落在他身上，斥责他不够坚强和坚定。陆家的孩子要勇敢、聪明、坚毅，陆家的孩子要优秀、上进、拿得出手。陆家的孩子要听父亲的话。很奇怪，最后一条和第一条常常相悖。
父亲经常强迫他们服从、放弃和愚钝。
哥哥也好，姐姐也好，想要的无非是父母的爱罢了。
哥哥会因此而报告他无意中的发现——弟弟是同性恋；
姐姐会因此而放弃几年的恋人，同时在弟弟面对类似的情况时苦口婆心加以劝阻。
陆以逞曾经和他们是一样的。
可后来他发现，他有更好的。
他有裴然。
他有过裴然。
他曾经做一切，想要父母爱他；
如今他可以做一切，让裴然重新爱他。
不知是哪里的收音机响声，广播在说，台风“普莉玛”即将登陆夏城，请市民做好防护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