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哼
从女工作人员那里拿到拍摄通告单，休息时间也差不多过去，程阮直接回了拍摄点。
工作人员们也陆续就位。
娄烨导演见程阮已经来了，跟她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先给她讲戏。
娄烨是著名的电影导演之一，从业二十年，拍过不少获奖作品。
也是他，让十七岁时的季伏城，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影帝奖杯。
程阮边听，视线边悄然飘开，观察季伏城来了没有。
“如果我临时在剧本里加吻戏，你有没有异议。”娄烨最近在考虑这个问题，还没最终决定。
程阮啊了一声。娄烨不知道她是没听清还是在惊讶，又重复了一遍。
和季伏城……拍吻戏？
她的脸莫名红了。心脏皱缩起，耳朵两旁轰隆隆的。
“你愿意吗？”娄烨的声音再次响起。
程阮回神，应着：“愿，愿意。”
“我现在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而已。如果确定真的要加，会再跟你们谈的。”
“嗯。”程阮垂下头，掩藏住自己红了的脸。
不远处，季伏城手握剧本，正款款走来。
娄烨导演朗声道：“好了，季伏城来了，我们开拍。”
听到季伏城来了，程阮抬眼，匆匆看季伏城一眼，又快速垂落目光。
有机会和季伏城拍吻戏。
和季伏城拍吻戏……
虽然不免害羞，但一种不受她控制的，喜悦的期待同时在心头滋生。
“开始了。”见程阮还愣在当场，娄导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下。
程阮忙移步，迎向季伏城。
全程不敢看他。似乎听完吻戏这两字后，她一见到季伏城，变得愈加紧张。
季伏城是有经验的老演员，加之不是和娄烨第一次合作。娄烨对他，不用像跟程阮一样说得那么详细，只提一下机位，其他任由季伏城发挥。
今天下午的拍摄内容是：作为女主角的程阮救了男主后，悉心照料男主的戏份。
场景在逼仄的出租屋内。
季伏城听完娄烨的话，走向窄矮的木床，躺下。
娄烨喊开始，程阮腕上搭着毛巾，端起盛满水的脸盆，走了进来。
俯身，把脸盆放在床边的方凳，毛巾丢下去，浸湿，再捞出来拧成半干，叠成长方的形状，覆在昏迷中的季伏城的额头。
然后起身，又去拿了条毛巾，帮季伏城擦身上的血污。
先擦去脖颈和手上的。程阮愣了瞬，伸向季伏城的衣服，解他的衣扣。
刚解完第三颗，季伏城忽然睁开眼，钢钳一般的手猛地握住了程阮的手腕。
程阮痛得倒抽凉气，同时开始念台词：“你，你做什么？”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程阮的目光稍一垂落，看到了季伏城大理石般的肌肤，和起伏好看的胸膛。
滞了一瞬，忙移开视线。
不一会儿，脸开始发烫。
“你住的地方？你是谁？”
“我，我……”程阮发觉被季伏城握住的腕，传来一阵奇异的灼烧感。她一时恍神，大脑一片空白，“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卡。”娄导高声道，“程阮你怎么回事，这才拍了不到三分钟，就忘词了吗？”
季伏城松开了程阮的腕，但被她触碰过的地方，灼烫依然。
程阮有些不知所措：“对，对不起。”
“需要再背一下台词吗？”
“不用，直接拍。”程阮定了定心神，继续拍。
可每当季伏城离她近些时，她的心脏就像要跳出喉咙似的，紧张万分。
频繁地卡壳，吃螺丝。
娄烨看着屏幕上窘红了脸的程阮，开始怀疑，自己当时找她来演是否是对的。
季伏城冷冷瞥了程阮一眼。这样的演技，到底是怎么红的，就因为长得好看？
他不由想起他第一次，也是先前唯一合作过的那位流量明星。台词都不背，临开拍看两眼，不停ng卡壳，后面索性连临时看都懒得看了，随口瞎说，全靠后期配音。
而且，那位还同时轧了三部戏。
这就是所谓的流量明星。
他们有流量在身，受众多人喜爱，却并不珍惜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好打磨自己的实力。
只想抓住短暂的流量红利，靠自己漂亮的脸蛋，快速变现。
想到此，季伏城的目光不由更冷。
演戏是他的信仰，也是他愿意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
可诸如程阮这样的流量明星，拿着比别人高的多的报酬，却视演戏为儿戏。
季伏城这么想着时，程阮懊丧地垂着脑袋，掐了自己一下，心里暗暗责备自己：怎么就卡壳了呢，不能这样。
下一秒，她看到季伏城起身，走向娄烨。
两人的表情都不甚明朗。
季伏城半垂这眼眸，冷声道：“娄导，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演。”
见季伏城微怒，娄烨劝导他：“多点耐心。”
“不能换角？”
“临时换角代价太大了。这么多人只要停一天，就得损失不少钱。你多担待，有空教教她。”
季伏城面无表情。
他没兴趣教这种拿别人的信仰当儿戏的人。
这天过去后，程阮痛定思痛，努力调整自己。
别人都睡觉了，她还不睡，捧着剧本不停练习，直到深夜。
晚上恶补，白天拍戏，已经让程阮很累，但她每天还是会挤出些时间，找各种借口接近季伏城。
虽然紧张，但依然想靠近。
想每天都见到他，跟他说说话。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程阮跟负责给季伏城做妆发的工作人员都变熟，也没和季伏城变熟络半点。
但这并不妨碍程阮一天比一天更喜欢季伏城。
今天上午，主要是季伏城的戏份。
程阮没休息，站在人群边缘看。
季伏城本就夺目，一开始演戏，周身便绽放起光，愈发让人移不开视线。
除了程阮，四周还围了不少其他演员和工作人员。
演到精彩处，能听到倒吸气的声音。
程阮看得专注，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过了不知多久，导演喊卡。
程阮注意到季伏城额角渗出细密的汗，忙跑回自己的保姆车，拿了瓶水，再快速跑回，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小脸被奔跑产生的热度熏染得红扑扑的。
季伏城在跟导演说着什么，程阮调匀呼吸，踱过去。
走到季伏城身后，小心翼翼地轻唤：“季伏城。”
只听季伏城说：“好，我知道了。”然后转身，看也没看程阮，径直走过。
程阮就这么……被无视了。
她拿着水的手收紧，心跳莫名空了一拍。
“怎么了程阮，有事？”导演娄烨看着突然出现，显得有些局促的程阮，发出问询。
“没，没事。”程阮转头，目光追随渐然远去的季伏城。
她心里酸酸的，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心里酸酸的。
几秒后，她长出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来。
我是来给季伏城送水的，怎么又傻站祝季伏城拍了那么久，肯定很渴。
自己不应该因为那点莫名的小情绪就不给他水了。
把心头的酸涩拂去，程阮重新走向季伏城。
可季伏城的步子太大，她还没追到，季伏城已经回到了拍摄位置。
导演喊：“开始1
程阮定在人群中，恰好站在冯宇身旁。
冯宇朝她笑笑，声音愉悦又热情：“今天早上不是没你的戏吗？怎么不休息。”
跟季伏城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程阮抬眼，目光落在季伏城身上，“我来看季伏城……学习。”
后面欲盖弥彰似的加了学习这两个字。
她自己说着都觉心虚。
冯宇心大，没往深处想，自从知道程阮是季伏城的粉丝后，程阮每天都来找季伏城，打卡上班似的，还送东西，嘘寒问暖，种种行为都变得合理。
冯宇眼睛环绕四周，顺着程阮的话道：“这些围观演员估计都是来学习的。”
能近距离观摩季伏城演戏，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时时刻刻都有。
“季伏城的演技为什么这么好？”程阮由衷地问。
冯宇撇撇嘴：“这个你得问他。”挑了挑眉，“要不要我去跟季伏城说说，让他单独给你上一节演技指导课。”
冯宇看了程阮演的那部《宠爱与热爱》，本就有些被她圈了粉。这半个月相处下来，又觉得她平易近人、甜美可爱，对她的好感度飙升，乐得帮她。
“可以吗？”程阮眼睫忽闪，有光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中亮起。
“交给我。”季伏城不愿意，他可以软磨硬泡到答应，“下午收工你来找我，我给你个准信儿。”
“谢谢。”程阮把手里的水送给他，绽开笑靥，又说，“你等一下。”
她蹦蹦跳跳地离开，又蹦蹦跳跳地回来，像个欢快的小松鼠。
她手里又多了瓶水，交给冯宇，“这个，给季伏城。”气息还未喘匀。
“你真贴心。”冯宇接过，看着程阮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都给我了，你不渴？”
程阮本来不渴，可这样跑了两个来回，喉咙呼哧呼哧，在冒火。
刚刚应该拿两瓶的，哎，没想起来。
“没关系，我再去拿。”她说。
“别跑了，喝这个。”冯宇把刚从程阮手中拿走的水又塞给她。
程阮摇头：“不行，这个是给季伏城的。”
冯宇笑，扬了扬程阮给他的第一瓶水：“这瓶给他，我不渴。”
“好吧。”程阮这才拧开瓶盖，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
水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顺着喉咙滑下，带来沁人的凉意，驱散了程阮奔跑带来的热度。
拧好盖子，程阮和冯宇站在一起，继续看季伏城的表演。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季伏城的？”
程阮看得正专心，冯宇突然问。
这个问题让程阮的心颤了一下，眼睫随之抖动，看向冯宇，僵住了。
冯宇以为程阮没听到，又重复一遍：“我是问，你是什么时候成为季伏城的粉丝的？”
“哦，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自己被看穿。
“没什么。”她笑笑，转头，目光回到季伏城身上，声音像从第一次在荧幕上见到季伏城的那个夏天飘来：“五年前，我无意中看到了季伏城的电影《长生》，然后粉上他的。”
那时，她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少年。
他就像是一束光，强势照进她的生命，夺目又闪耀，令她心惊。
电影中，季伏城饰演的是一个高中生，从一开始的木讷羞涩，到目睹母亲被侵犯，冲向那男人时，那种近乎陷入疯狂的阴鸷狠辣，都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娄烨导演曾评价说，季伏城是为镜头而生的。
只要他出现在镜头中，你就不会想拍别人。
看完影片，程阮立刻搜索季伏城的资料，才知道，电影里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矜冷英俊又透出稳重的成熟。
十五岁的程阮一张张地翻看季伏城的照片，心里扑通一声，落入一颗种子，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这颗种子催生出了一个梦。
她想，如果我也去当演员，是不是有一天就能见到他。
于是十五岁的那个暑假，程阮头脑一热，跑去试镜了，竟然还被她给试上。
“哈哈，你竟然是通过《长生》认识季伏城的。”
冯宇的声音把她从记忆中唤回。
“很多人知道季伏城，都是因为他得影帝的那部《麦田》。话说《长生》和《麦田》是同一年拍的，两部片子，他都花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去钻研角色。只可惜，因为《麦田》得了奖，光芒太盛，导致《长生》被忽视了。估计，也只有铁粉才看过《长生》。”冯宇笑，“可以想见，你有多喜欢季伏城了。”
有多喜欢季伏城……
大概是喜欢到，以他为梦，愿意因他而改变生命轨迹的程度吧。
程阮的视线凝在季伏城身上，心神和呼吸都被他牵动。
季伏城演得全情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个女孩在痴痴看着他。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小时。
站在人群中的程阮，忽觉得小腹一阵绞痛，伴随着酸胀和下坠感。
她的手搭在小腹上，眉心紧紧锁祝
季伏城的表演正渐入佳境，她不想离开，可小腹的疼痛愈来愈剧。
强忍了五分钟，她再坚持不下去，离开人群，直奔卫生间。
到了卫生间一看，果然是生理期来了。
她本就是痛经体质，刚刚又喝了冰水……
手机放在车上，没拿，无法联系助理来解救她。
程阮忍着疼，在卫生间枯坐两分钟，亦没人进入。
一股凉意在下腹凝结不散，近而蔓延到了全身，让她整个人都打起了冷战，仿佛置身冰窖中一般。
程阮的脸没了血色。
又等了一分钟，她咬牙，垫足了纸巾，走出卫生间，艰难地拖着步子，回到保姆车。
今天阳光煦暖，刘佳佳正坐在保姆车前，半仰躺着，闭目享受暖阳。
连程阮走近了，她都没察觉。
直到程阮唤她的名字，声音在颤，她才睁开了眼。
程阮一张苍白的脸悬在她头顶，脸上淌着汗，人在发抖，明显不对劲。
刘佳佳赶紧站起，搀程阮坐下：“怎么了？”
程阮有气无力地回答：“肚子……疼，生理期。”
“我去给你倒热水。”
“不用，先给我买卫生棉。”
“看我这脑子，马上去买。”
刘佳佳要走，程阮补充：“还有布洛芬。”
“行。你坐在外面行不行，会不会冷，用不用我把你扶到车里？”
“不用。你，快去……”程阮觉得坐在这里，阳光照在她身上，还能给她带来些暖意，让她舒服些。
身体的不适感让时间的流逝都变缓慢。
程阮熬啊熬，等啊等，终于等回了刘佳佳。
刘佳佳不停歇，先冲进车里倒热水，然后跑出来，半蹲在程阮身旁，水先放下，把药盒打开，扣出一颗，递给程阮。
程阮的手虚握着药，却一时没力气抬起，放进嘴巴。
刘佳佳关切地问：“怎么了？”
“等……”刚张口，程阮觉肠胃翻涌，那一瞬，所有肌肉刹那收紧。
“要不我来喂你。”刘佳佳从程阮手中拿走药。她只想尽快让程阮的痛苦减轻。
说着，她把药放在程阮口边，水递过去。
程阮摇头，但摇得太微弱，刘佳佳没注意到。
杯沿贴在了程阮唇边，可此刻的程阮想吐，
刘佳佳不明就里，继续喂水。
季伏城拍摄结束，回保姆车休息。
他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冯宇。
冯宇在碎碎念：“今天辛苦了，演得特别精彩，我都看直了眼。”吹完一波彩虹屁，冯宇转入正题，“那个，你能不能给程阮……”
程阮两个字刚说出，季伏城的脚步顿住，冷冽的目光正落在冯宇提及的主人公身上。
他唇角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哼。
果然是娇小姐，喝水都要人喂。
唇角拉起的细微弧度还没落下，季伏城只见程阮手一挥，不耐道：“等下喝。”
水杯直接向卑微半蹲的助理倾去，水洒了满身。
“怎么了？”见季伏城定住，冯宇问。
“没什么，走吧。”季伏城冷声道。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冯宇看到了不远处的程阮：“诶，程阮，我去跟她打声招呼。”
冯宇刚走出一步，被季伏城拉住后襟拉了回来，命令般吐出一个字：“走。”
“怎么连声招呼都不让打。”冯宇嘟囔着跟季伏城回了保姆车。
吃过午饭，又休息了一阵，季伏城在规定时间回到拍摄处。
下午的第一场戏是季伏城和程阮的对手戏。
季伏城到达后，工作人员告诉他让他坐下等会儿，因为程阮还没来。
十分钟过去，季伏城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导演刚想安排人去找程阮，程阮在助理的搀扶下，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怎么来晚了？”导演问。
程阮脸皮薄，生理期这种私隐事不好意思说出口，嗫嚅道：“肚子有点不舒服。”
“吃坏肚子了？”
程阮嗯了声。
“没什么大碍吧。”
这么多工作人员，还有季伏城都在等她，她不想耽误进度，答了句没事，轻轻推开刘佳佳，开始投入拍摄。
刚才她在卫生间，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罄荆
现在气血不足，除了疼，还觉头晕眼花，所以拍摄时总进入不了状态，屡屡ng。
季伏城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中途休息，程阮又补了一颗布洛芬。
直拍到傍晚，痛感才没那么强烈了。天黑透，工作总算完成。
程阮如释重负，和刘佳佳回到保姆车。
一只脚刚抬进车里，想起和冯宇的约定。
冯宇让她收工了去找他。
也不知道季伏城愿不愿意指导一下她的演技。他会愿意的吧。程阮嘴角扬起期待的微笑。
让刘佳佳在车里等她，程阮朝着季伏城的保姆车而去。
走近了，程阮听到车后方传来季伏城冷漠略带不屑的声音：“程阮空有美貌，演技乏善可陈，性格娇纵，不明白这种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女明星是怎么红的。”
程阮脚步僵住，挂在脸上的期待笑容被夜风吹散。
那每一个字，仿佛都化成了刀，刺向她，让她痛到连呼吸都滞祝
“你就这么讨厌程阮？”冯宇的声音。
“难不成我该喜欢她？”
季伏城……讨厌我。
我……一无是处。
程阮觉得自己的心破了个洞，有什么在不断地往外漏，她想堵，却堵不祝
下一秒，她转身，跑回她来时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