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5嗔痴与幻境1
“我没哭。”罗萨往后退了一些，避开了奥威摸过来的手指，他抬起微光潋滟的眼眸，与奥威正面对视。
他意外地发现奥威的脸上有着真切的担忧。
作为一个幻术师，罗萨一直以为自己很擅长捕捉别人的情绪，但是这一瞬间，他有些怀疑自己平日里自信的判断是不是有错误。他与斯多拉待在一起那么长时间，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他是别有用心。
那现在奥威的担忧，又有多少是来自演技，多少来自真心呢？
这变成了罗萨无法判断的难题。
罗萨问道：“你这样没关系吗？”
奥威道：“嗯？”
罗萨道：“你刚才为了解释误会，给我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还被斯多拉那样说，你是太阳国的储君吧？不影响你吗？”
奥威起身道：“我与捷德家族本来就是对立关系，他说那些话，不过是做点表面工作，装装样子……倒是你，听了这些没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
罗萨垂目，沉思道：他想知道我对什么事情的想法？
皮耶艾这样的中立国小镇拥有能源矿，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拥有力量的不是会行走的动物或是拥有魔法的生灵，而是石头。太阳国的发迹与这个小小的矿石少不了关系。风能再起，水能再生，土地和石头却是独一无二的东西，能源矿就像是纷争的中心，一个没有战斗力的中立国拥有了这样有价值的东西，只会让它成为鱼肉，被野兽般的列强国争食。
根据奥威说的话，太阳国已经派斯多拉介入了其中的纷争，目的自然是为了独吞这些能源。让太阳国拥有足够多的能源矿的话，甚至可以重启王国实验室，再造和罗萨一样的战争兵器。
所以前几天出现的末影，拥有比皮耶艾国防还要强大太阳国武器的赤色，可能都是因为能源矿的纷争而来，如果能重启王国实验室，再制造王国之羽，一定还需要一个像罗萨一样的控制中枢，再制造一定没有现成的方便，继续待在皮耶艾，罗萨必然也会被卷入了这场斗争中去。
一切纷繁的混乱就像肆虐的风暴向他卷来，罗萨只是一粒无法抵御狂风的尘埃，不该有什么想法，也不能有什么想法，他只该像之前一样逃离这里就行了。
罗萨道：“这是我不能干预的事情，我应该有什么想法吗？”
“不应该。”奥威说这话时，脸上表情收起了之前的担忧动摇，又变回了纨绔贵族的轻佻神色。他围桌子绕了一圈回到自己的座位，姿势散漫地坐下，将红茶壶下的小蜡烛换了个新的，他翘起一边腿说道，“那我们接着度过悠闲的时光吧，我给你倒茶，坐。”
罗萨没有坐，他睨了一眼窗外，确认到卫兵已经完全撤走，就是这边的房间是个山景房，看不到码头航班的恢复情况，目前时间接近正午，如果早些出门，应该还能买到末班船票。当然，想要离开，必须将奥威解决一下。
虽然斯多拉让他对情绪判断的自信心深受打击，但他还是觉得刚才自己捕捉到奥威的那一点担忧和动摇是真的，就是不知道奥威的那一点真心源于何处。
小巧的金边茶杯被倒上了红茶，氤氲的香气腾起，散发在房间里。
“你最好不要出去。”奥威低头给自己倒茶没有看罗萨，却看穿了罗萨的想法，“你也知道能源实验室重启的话，你的价值最高，他们都在搜寻你，你出去会被盯上的。”
所以，还不如选择和最好的绑匪待在一起是吗？
罗萨不能苟同。
罗萨道:“那你呢，你也为了能源矿和重启实验室的计划而来吗？”
奥威慢悠悠地道：“我说过，我是来度假的。况且王国实验室一直都是克莱德内侍的势力，与我何干？”
罗萨道：“他不是你舅父吗？”
奥威闻言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似在惊讶罗萨了解他的家庭情况，他道：“他是我舅父，但我与他政见不和。”
王国皇室内斗，老实说罗萨毫无兴趣。
罗萨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你又不值得信任。”
奥威嗤笑道：“我没达成赌约，让你失望了？”
罗萨早就忘了那个无聊透顶的赌约，他冷冷地道：“根本不会。”
“好无情。”奥威笑着说道:“你实在是太冷静了，甚至可以说是冷漠……我还以为你现在会伤心得哭起来，那样的话……”话说一半，奥威可能觉得后半句不合适，便哼了一声就此打住。
难道说更伤心一些，他还会安慰自己吗？
说完全无感是假的，毕竟谁也不是石头，只是罗萨觉得没必要为此黯然神伤，他只淡淡道:“这种事情，我早就习惯了。”
至少他不会脆弱到被这样的事伤害。
奥威道：“人们若是无法前进，就只能后退，若是遇见危险，就必须回避，若是知道会受到伤害，那更是要头也不回地逃走。不止你如此，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但你与他们有决定性的不同……你知道是什么吗？”
罗萨道：“不知道。”
奥威拿起叉子往桌上乌漆麻黑的食物巡视了一圈，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比任何人都逃得快。”
听起来就不是赞扬，罗萨皱眉道：“然后呢？”
“狡猾又跑得快的兔子，就算森林被烧成灰烬，也能够存活下来。但是之后，失去居所的兔子，很快就会成为猎人的晚餐。”说话间奥威在桌上终于找到了一个焦黑得不是很彻底的面包，放了一块进嘴里咀嚼，自作自受地被苦得皱起了脸。
罗萨道：“那你觉得兔子应该怎么做呢？留下来和森林一起被烧焦？”
奥威道：“如果有人想帮助兔子，兔子会接受吗？”
罗萨道：“猎人吗？”
奥威道：“能够扑灭森林大火的人。”
罗萨道：“兔子又怎么能确定，那个人想扑灭森林的大火呢？”
奥威道：“那不简单吗？因为猎人也住在了森林的旁边，自然也想扑灭大火。”
罗萨道：“你都说他是猎人了，兔子还怎么信他？”
“露馅了呀。”奥威一笑，举起叉子在眼前晃了晃，耐人寻味地说道，“这颜色焦黑得让我想到了烤兔肉。”
奥威眯起眼睛，他的目光锐利得如箭锋一般，令被瞄准的罗萨莫名感到一丝胆寒。
罗萨道：“……你想说自己就是那个猎人吗？”
奥威倏地一笑，说道:“为什么我会是那种平时满手血污的屠夫啊？不过如果你愿意当软绵绵又可爱的兔子，那我还是可以考虑的，毕竟你实在是可爱。”
罗萨无语地想道：“那我不是会被你残忍的杀掉吗？”
这对话根本毫无意义，浪费罗萨的时间。
不过罗萨还是在奥威寓意不明的话语里，感受到了一些东西，一些可能可以用作幻术的情绪根本。
罗萨问道：“你愿意和我做个交易吗？”
奥威道：“交易？你想要什么？”
罗萨道：“我已经了解了现在的形式，我如果一个人的话会很危险，所以我想要你做我的护卫。”
奥威挑眉道：“……你不是说绝不会与太阳国为伍吗？”
罗萨道：“我大概清楚了，不用把你和太阳国混为一谈。在这个特别的形势下，我想要保全自己，你想要和我在一起，所以只要你做我的护卫，我们就可以达成交易各取所需。至少我们可以将合约时间定在你的度假期间，如果你之后没有时间了，那合约也可以终止，你觉得呢？”
“真会想。”奥威对这天方夜谭般的想法嗤之一笑，毕竟这是一个任谁来听都觉得笑掉大牙的笑话，不过罗萨却觉得他不会拒绝。果然，奥威说道：“可是你雇佣我，与我自发保护你是不一样的性质，你要雇佣我，就要给我酬劳，你能给我什么？把那一袋金币还给我可不行。”
罗萨道：“金币已经被劫走了，但除了我的力量以外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你愿意保护我的话，我们慢慢谈。”
“我能理解成你想把自己给我当酬劳吗？”奥威狭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罗萨说道，“与我做交易，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无论是地位、势力、战斗力、甚至力量都是我强于你，这个交易如何实施的规则将由我做主，这样也还想雇佣我吗？”
罗萨吞咽了一口唾沫，避开视线不再看向奥威，即便如此，还是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令人全身发怵。
他低头答道：“对。”
他忽然感觉手腕一紧，才发现奥威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
奥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眯起，目光令人胆寒：“你这会真奇怪啊，你的朋友伤你这么深吗？嗯？”
“……我害怕。”罗萨抬眼看向奥威，如蝉翼般的长睫在阳光下微微颤动，眼中竟然擒满了泪水，他泣诉般地说道：“我不想再卷入争端……可除了你，我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
罗萨此时身体一倒，像喝醉酒般软绵无力地扑进奥威怀里，他语气娇嗔地说道：“抱抱我，求你了。”
奥威怔住了。
“……好。”他伸手一把将罗萨拥进怀中，手指插入他柔软的卷发，将他紧紧地束缚在自己的怀里。罗萨没有反抗，而是乖巧地任由他抱着。两人气息交汇，奥威甘之若饴地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眼前所见绝非真实，蹙眉叹道：“果然这糖衣陷阱……可真甜啊。”
让他舍不得醒来。
罗萨坐在床边，满身冷汗。
这是他至今施展过最叫人心惊胆战的一次幻术。现在奥威就躺在他身边，胸口规律的一上一下，呼吸均匀且深长的睡着，可见已经沉入幻境。
但罗萨久久都不敢挪开身子，生怕将他吵醒。
施展幻术不一定需要琴，只要将对方引入自己的表演，让对方产生渴望得到的东西，便可以将对方引导进入幻境。但这种方法施术麻烦、且达不到一对多施展。而有琴就不一样了，音乐的感染力让罗萨偷了不少懒，才导致不用琴使用起幻术来那么生疏。那把七弦琴像所有能源武器一样，只能起到辅助作用，而幻术的真正能源，是罗萨所拥有的独一无二的核心。
说到琴，罗萨这才想起来，他的琴到哪里去了？
他目光扫了一圈宽敞的卧室，没有看见任何自己琴的身影，唯一可疑的地方，只有酒店为客人提供的一个保险箱。
罗萨蹲在保险箱旁边，上上下下看了一圈。
这个保险箱又大又沉又坚固，如果想要暴力打开保险柜，必须得用自己淬过能源的琴召唤出的光剑才足够强力。
可如果他有琴，这个笨重的箱子碍着他什么事了呢？
而且……
罗萨小心翼翼地往向床上躺得十分惬意的奥威望了一眼，老实说他也不敢弄出那么大动静，万一把奥威吵醒，那就插翅难飞了。
但，就这一眼，罗萨看见奥威手上套着一个手链般的饰品，他不得不又多看了第二眼。
那竟是一把深黄色的钥匙，与这保险箱的铜锁越看越般配，怎么看都是这个保险箱的钥匙。
罗萨抬起双手，抱着手臂一阵猛搓，他感觉这速度钻木都能取火了，可全身的寒意还是没能褪下去一些。
他只得给自己打气道：“加油罗萨，想想前途！”
此去将不知会落脚到何处，若是连武器都没有，那也太艰险了。迫不得已，罗萨还是爬上了奥威睡着的大床。
他跪坐在奥威身边，弯下身子，双手呈祈祷状，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求求你不要醒。”献上诚意的仪式做完后，罗萨才伸手一点一点的将奥威手上的钥匙环拨出来。
他缓缓地用手指捻这根钥匙圈的一头，从奥威的手腕开始，穿过拇指根部，马上拨过奥威手掌最宽的凸起部位。奥威的手实在是很大且骨节分明，给罗萨的行动增加了不少难度，冷汗涔涔地从他脸颊滚下。
就快成功了……罗萨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奥威修长的手指上，没想到这时候奥威忽然梦呓般的说了一句话，惊得罗萨浑身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
奥威处于幻觉之中，说了什么自然是呢呢喃喃，完全听不懂，而且罗萨也根本没有心思去听，他一个着急，没注意到把那把钥匙环勾住了奥威的指尖。现在罗萨一个用力过猛将钥匙扯出，对着他自己的脑门就弹了过来。
“啊！”突如其来的攻击让罗萨没忍住叫出声，随后他惊慌地捂住嘴，看向睡着的奥威。
奥威被他吵到，此刻微微皱起了眉头，但没有睁开眼睛，似乎还在幻梦之中。
罗萨刚才心脏都差点跳了出去，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
谁想这时，奥威忽然翻身，并抬手一掀，将罗萨掀翻在了大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