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04小小的愿望1
虽然医生嘱咐这段时间不可以洗澡，但是难得来住一次店，就算是廉价旅店，不洗独立热水浴室实在是可惜。
罗萨看了看自己背上难看的伤口已经结痂，决定现在就不要遵医嘱了。
水温相当不错，罗萨把头埋进花洒下，任由暖和的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好久没有这样的惬意感了。
罗萨今天去了港口，由于末影袭击的连带影响，没有可以离开的船，要等等才能恢复渡轮的航线。
没办法赶紧逃走离开这座岛，罗萨只能选择了住店。
廉价旅店也不坏，还可以洗热水澡。
罗萨正这样想着，水的温度骤然降低，好心情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罗萨赶紧在变成冰水前逃离洗浴室。
这是搞什么？
他不满地皱眉，穿上外衣出门去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不是停水也不是停电，而是旅店的老板单独关掉了他房间的热水供应。
罗萨恼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没给钱。”
那个大腹便便一脸奸诈的商人道:“你看看水表，只有你房间一直在耗热水，这样下去我家会亏本的。”
罗萨眉头皱起:“你们旅店就是这样提供服务的？”
那老板道:“你要不愿意就搬出去啊？我们旅店可是冒着风险让一个无身份的人住进来的！别给脸不要脸！”
……原来是这样。
早些时候，罗萨来住店的时候，是老板的女儿做接待。她让罗萨提供身份卡，但是罗萨告诉她说自己没有。
她深褐色的眼睛眨了眨:“你的外貌看起来像婆所人。”
婆所已经灭国了，婆所人现在在国际上是毫无地位的游民。没有国家庇护，这个种族大多是奴隶，就算是平民也会遭到不公正的对待。少数有钱的婆所商人会购买身份卡，假装自己是其他样貌相近国家的人，比如罗萨出生的东洲联盟国。
没有身份卡被人刁难是非常常见的情况，罗萨不可能拿一个通缉犯的身份卡出来住店，所以等于没有。
罗萨没有否认辩解，他只是问道:“婆所人不能住店吗？”
“也不是不行，只是你没有国际身份卡……但也不光是身份卡……”
那女孩犹犹豫豫地翻着账本，她可能想说不能两样都占。
“那我去别处问问吧……”
罗萨刚想离开，那个看店的女孩又叫住了他，她可能少见罗萨这么漂亮的人，不忍让他露宿街头。
她说道:“行了，我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我敢说除了我们这里应该不会有地方再愿意收留你住店了。”
确实如此。
在世界和平条约的签订后，国际身份卡就像一个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狗牌，人们光靠身份卡识别所属国，就能对他人的地位进行一个判断：八大列强国，尤其是其中的三大能源国地位最高，而后其他国也按照能源储备能力依次降低，若你连身份卡都没有，那自然会被视为最下等人。
罗萨近三年时间一直跟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一起住在东城的圣教堂。但由于今天混乱的遭遇，他不想回去连累他们。
问了一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愿意收留他的旅店，住进整洁的房间，店家好像又后悔了。
罗萨不满地道:“我又不是没给钱，那点水根本不费什么钱……”
老板道:“给钱？你确实给了钱，鉴于协议公约我不能赶你出去，但一个身份卡都没有的婆所人，谁知道你的钱是犯了什么事搞到的？”
国际联合会发布的身份卡，不过是一张普普通通，可以轻易伪造的塑料壳子。
但是如果没有这个破壳子，没办法做任何可以坐进厅堂内的工作。这些工作都需要登记照片，姓名，id号才可以参加面试。
伪造是很简单，但如果暴露了，又是一个大麻烦。罗萨早就将属于自己的那张身份卡丢进火里烧掉了。
“别把我的旅店搞得乌烟瘴气的！明天天一亮就马上给我搬走！”
看起来连多住一天都不可能。
“既然又不能洗澡又不让我睡到自然醒……那我和你之间应该就没什么好客气了的吧……”
老板惶恐不安道:“你要做什么！？”
罗萨忽然拿出藏在靴子里的防身匕首，刀刃向着那老板，语气有些小傲气地道:“你不是怀疑我的钱是怎么来的吗？我准备告诉你答案。”
“你……你不要乱来！”老板想将刀夺下，却被罗萨将手反剪，摁在了走廊的茶几上，手中的刀刃凶光乍现。
老板惊恐地睁大眼:“你别……我会报警的！！”
罗萨威胁道:“那你说警卫来得快还是我这刀捅得快？”
老板赶紧道:“别别……你有什么不满意，我这边照你的吩咐去做还不行吗？”
罗萨道:“你会去做什么？”
老板道:“开热水！开电！我马上就去！”
没想到这家伙还把电给断了啊……罗萨出门得有点快没发现这事。
罗萨问道:“那还报警吗？”
老板道:“不报警，不报警！我对真主发誓！”
望着这跟狗一样老实匍匐在茶几上的人，罗萨将手中的刀刃旋转往下，朝着此人的方向往下刺去。刀刃从这人的眼前一寸的位置，狠狠地刺入了茶几木头。再将匕首拔出时，木头上留下了一刀很深的口子。
罗萨冷声道:“敢报警我杀了你。”
终是放开了手，酒店老板早就被吓得屁股尿流，慌忙连声答应。
本来罗萨也可以折辱这老板几句，让他下跪求饶什么的，给狗眼看人低的他一点教训。但听他说到真主，罗萨不由得多了一丝恻隐。
真主是信徒对太阳女神的一种称呼，太阳女神是南都联邦国这一片的信仰，她与传道至世界的《圣典》中主宰世界的太阳神不同，她不象征力量与胜利，而是象征着温暖与生机。
日渐荒废的圣教堂信仰着的正是太阳女神。
一个与这个冰冷的无情的世界格格不入的，温暖的神。
在圣教堂大殿的正中央，屹立着太阳女神的神像，不管过了多少年，女神像都洁白、神圣、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罗萨初次来到皮耶艾时，正是被这样的光芒治愈。
那是在一个暴雨的夜里。
他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想寻找一个避雨的地方，便进入了这个外表看起来荒废的教堂。随着大门“吱呀”一声关闭，大殿内外就像两个世界，吵闹的雨幕被隔离在外，独特的教堂采光让太阳女神的神像立在黑暗里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罗萨本不相信神，但是殿内的气氛给了他一种仿佛祈祷就会受到庇佑的感觉，他在神像前站定，闭眼唱起祷告词。他已没有什么心愿需要祈祷，只是很久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他任意地将祷告的词句改成了自己的埋怨。
雨势倾盆而下，除了回声听不见任何声音，世界孤独得就像只剩下他一个人。
即使只是面对石像，罗萨在说了很多话以后，还是感到了一丝宽慰，就像得到了神的救赎。
殿堂外大雨将停，天将明，罗萨准备离开，却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旅途者，请等一下。”
罗萨一惊。
他回头看见一位年长的女性从里屋的门内探出半个身子来，她留着利落的短发，素色的长睡袍外面披着深色外衣，胸前戴着十字架。
她就是神父索菲娅。
她手中拿着源石能源的小探路灯，灯罩中的光辉已经有些暗淡，看得出已经在那里很久了。
刚才自己唱的内容被她听见了！
罗萨瞬间血气上涌，感觉脸颊发烫，就像被人踩到了尾巴。
他不想被人知道过去的心绪，同时也害怕自己刚才说的祷告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责备自己因为雨声没听见脚步，也懊悔刚才放松了警惕说了那些话。
神父只字未提刚才的事，只是用温和的口吻问道：“你身上的伤口，需要我帮你处理一下吗？”
“感谢您。”
罗萨回以乖巧的笑容，心绪却复杂。
她到底听见了多少？她为什么挽留自己？只是出于善意，还是说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幻境种类繁多，却都只能够短暂地利用情绪困住别人，而不可能改变别人，也不可能篡改别人的记忆。
罗萨踌躇良久，也没想到合适的幻境。
跑吧？
用幻术催眠，立刻逃跑。这是罗萨能想到的唯一解决方案。
索菲娅神父温柔地笑道:“吃点早餐吗？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最终在罗萨弹响琴弦之前，先响的是他的肚子。
罗萨留在教会度过了三日，神父为他治疗了伤口，还提供了饭食，不算美味却是许久没体验过的安逸。
教会神父不图回报的善意，让他心绪难以平静。
罗萨从未遇见过这种善意，他喜欢这个地方，他发现皮耶艾的圣教堂就像遗世独立的仙境，给了他许久未体验到的温暖。
“巨人会将瘦小的猎物养胖再吃掉。”
罗萨拨动琴弦胡乱唱着，心里思索着如何让神父以为那夜是梦，让自己可以安心留下来。
关于改变影响他人的幻境，他有一个特别的想法，萌生了很多年，却一直没能实验。那就是如果这个幻境能够贴近到现实的每一个细节的话，可能会改变受术者的想法，但这种幻境需要精心构思很多年，费尽心血，罗萨觉得实在难以办到。
纵使舍不得，还是不能留下来，这样风险太大。
思绪纷繁之间，他听见了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放下琴悄声走到窗边，猛地打开窗户，只见窗户外的一群小孩四散逃去。
这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这些小鬼来扒拉他的窗户了，这次罗萨早有准备，眼疾手快捉住了其中一个小鬼的后衣领。
“恶作剧也要有个限度。”
罗萨表情很凶，小孩子露出非常惶恐的表情。
意识到自己吓到他了，罗萨手里的力气松了些，小家伙便攀着窗户跃下，急急忙忙地逃走了。
教会收养的这群小孩，说实话挺烦人的。
罗萨叹了口气，准备关上窗。
“请等一下！”
刚刚的小孩子又跑了回来。
“送给你。”
小家伙伸出手展开，小小的手心里有一颗包着玻璃纸的颗粒，形状看起来像糖果。
“这是什么？”
罗萨皱眉看了一眼，不想接。他等着如果这孩子说是糖，他就告诉他自己不吃糖。
谁知那孩子却说:“这是我的全部财产。”
罗萨一怔，他问道:“那为什么给我？”
小男孩对罗萨挤眉弄眼地一笑，十分傻气地说道：“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
“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还有你的演唱！”
那孩子叫做小戴特。他那时候没有因为意外摔断腿，个子小小的，活泼得不行。由于他样貌可爱，一直是教会里最有希望被领养的小孩。
罗萨还没有回答，一群躲在旁边的小孩冲出来拉拽住小戴特，责备他私自接近罗萨。
他们对罗萨闹着说：“我们也喜欢你！”
在如此这般的境遇里，看见这样一群真挚的小家伙叫他有些恍惚。
“你要离开了吗？”
一个眼尖的小家伙发现了罗萨桌上的收好的包袱，大声叫道。
“啊！？”其他小孩听见纷纷露出担忧的神情，一双双焦急的眼睛看着罗萨，就像一片闪亮的星星。
“没有，我不走。”罗萨连忙将布包翻抖了两下，里面的换洗衣物掉落在桌上，证明他没有打包走人的意思。
“太好了！”孩子们吵闹地欢呼出声。
——这种感觉罗萨很久未体验过，让他有些想落泪。
“你们从正门进来吧……”
那晚，罗萨决定明天再考虑离开的事情。
不知不觉之间，时间过去了三年。
待罗萨回房间时，电灯还是亮着的，再开热水又有了，不过他已经没了洗澡的心情。
他将装金币的袋子提在指尖看了看，少说有五十枚，他没有兴趣细数。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多的钱，一两枚金币足够他奢侈地生活大半年，拿着这样一笔巨款，反倒还觉得是负担。
本来这笔钱，拿来修缮圣教堂之后，说不定还有余款，还可以与孩子们一起过上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这也是他挣钱的目的之一。
可他现在陷入了麻烦之中:如果被太阳国得知自己与圣教堂的关系，圣教堂一定难以平安。
“要是能想个办法在离开这里之前把这笔钱给神父就好了……”
怎么想都做不到合适的方法，罗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