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鸿门宴摔碗讽静王明月夜长抒心底事
静王一回府,就瞧见来迎的王妃眼尾通红,似是哭过。
“怎么了?”
“不要紧,这风挟着雨,吹得人眼睛疼。”王妃娘娘细声细语地回答,露出一个婉约笑容来。
柔情似水,欲语还休。
静王最爱她这般模样,也不顾下人在场,心疼地将她揽在怀中轻哄,惹得王妃红云满面,俏拳轻捶。
“瞧见了么?人家的手段?”公主倚着一棵树闲闲地说,“学着点,绢花,日后嫁了人家,有这一招,哪个男子舍得有外心?”
玉不凡:“呵呵,彼此彼此。”
少侠是什么时候成的“绢花”?
一刻钟前,那王妃的侍女怕长乐真的回去了,就来求她留下来用晚膳,一番交谈后,那小婢女瞧着玉不凡,结结巴巴:“王妃还说,既然公主喜欢,这位,女侠姐姐……”
“绢花,她叫绢花。”
“绢花姐姐就留在公主身边照应,例银便由王府这边出吧。”
“她愿意给,难道我不愿意要吗?”
不是少侠要抗议,这娇滴滴的小公主,总爱起些“翠花、菜花、铁柱、狗蛋“这样的粗俗名字,她软软的声调说着这些名字,显得它们都可爱了起来!
“绢花你瞧,像不像青楼里的鸨娘。”小公主指着王妃道。
长乐公主此刻又换了个性子,玉不凡如今已经能分辨她何时做戏了,只要看着那双湖水一样的眼睛,若是里头荡漾着温柔娇美的波澜,便是公主带着假面唱念做打。
她和金大姑娘胡混了些日子,爱在街头巷尾游荡,如今这纨绔角色手到擒来。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人要学坏总是比学好容易的。”
主仆二人在这角落里嘀嘀咕咕,造出了一些响动。
静王利目一扫,喝一声:“谁在那儿!”
长乐长叹一气:“绢花,你知道我在她那出戏里,是个什么角色么?”
“总之不会是可怜角色。”
小公主笑开,整了整衣冠,“走,咱们登场了!”
长乐将红裙穿出一副铠甲架势,气势如虹地走了出来。
静王着实被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静王冷下脸,这孩子长大了,眉眼越发肖似她的母亲,也有几分像那个人。
他的女儿一丁点儿也不像他,只能说明一件事。
长乐眉眼一挑,似笑非笑,哦,明白了,有人自作主张叫她过来挨训。
王妃忙不迭道:“王爷莫怪,是妾身请的公主。”
静王点了点头,淡漠道:“既如此,便留下来用膳吧。”
小公主一听此话,赶紧换上恍然大悟的模样,对着王妃便开始轻声细语:“您不是说是父王想我想得紧,今日落雨,更是挂念,催了三四趟,我这才出的府么?方才还怕我回去……”
王妃挽着静王的手一僵,恨不得立刻缝了长乐的嘴,但又维持这贵妇体面,只得笑笑:“公主,是我挂念你了,才假托王爷名义,王爷若是要怪罪……”
长乐才不给她扮着识大体的机会:“我竟不知王妃这般在意我,哦,是了是了,若王妃不在意我,又怎会知晓我身边添了个女侍呢,要说我可是昨儿才收下的啊。”
静王一听便明了,淡淡一眼看得王妃心惊,但他也不想管这些内府之事,一锤定音道:“你喜欢就留着,用膳吧。”
再怎么任性,公主也要守些规矩。
既然王爷已经开了口,那这一顿晚膳如何也逃不掉。
长乐比之外来客都不如,静王踏步向前,眼里根本没有这个女儿。
她就和玉不凡远远缀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
“待会吃饭的时候,丫鬟侍女都得在屋外候着。”
玉不凡:“能有例外么?”
公主不知怎的就能猜到他心思,问道:“想看戏呀?”
“有戏演么?”
“能也不能,全看我乐意不乐意。”长乐笑嘻嘻地低声回答。
玉不凡道:“不进去也成,我有我的办法。”,他站在屋外,目送公主进了厅,瞧了一会,没人注意他是何时消失的。
餐桌旁站着一对龙凤胎,那是王妃自己生的一双儿女,年纪不大,像两个小鹌鹑凑在一起,时不时用仇恨地目光看着穿红衣的姐姐。
长乐公主挑了个喜欢的位子,不管其他人,自己开始慢条斯理地品菜,一副心无外物的泰然模样。
静王皱了皱眉,他看见她就伤心,索性当做看不见她,坐下后道:“用膳。”
王妃便体贴地问着静王一日琐事,又是布菜又是添饭,好一朵温柔解语花。
这情景在长乐眼里不知不觉地就成了一张扁平的画,离她似乎有千万里遥远,温柔贤妻,威严丈夫,可爱儿女,好一个天伦之乐,美得不要不要的,如同戏台上的幸福人家。
就是离她太远,在眼里成了一张梦幻虚影。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饭菜,耳朵里突然飘进一句话。
“……再过半月,正是长乐及笄的大日子了,她平日里不怎么去小姐们的花宴……”
长乐公主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便使劲聚起精神细听了一会,嗯,确实在谈论她。
“……我好歹也算她的母亲……”
哦,她又来了,好戏登场。
公主就不爱听她说母亲二字,如王妃愿开始发脾气,她俏眉一拧,筷子一扔,碗一扣,满面覆霜:“闭嘴!”
王妃就要她发火,她一发火,自己就忙不迭露出惊惶模样,带了哽咽:“是,是妾身失语了!”
“不吃了。”
王妃向身旁的嬷嬷递了个眼神,嬷嬷便开始收拾公主的桌前狼藉。
“王爷莫要怪长乐,是妾身妄念了,妾身还是——”她柔婉笑开,似有万般无奈苦楚,“太过痴心妄想。”
静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对王妃的那一点情致一下子淡了下去,再扫了一眼那个女儿,正撞进长乐的冷眼里,那眼珠子,琉璃一般无情。
长乐就这么瞧着他,末了,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静王被那眼神盯得发颤,这带着讽意的笑脸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那个女人,她的神色冷得像是天山上的冰雪,冻得他一颗热心变做寒冰,这一瞬,恼怒突生。
“不想吃饭就滚。”
饭桌气氛沉沉,压抑得令人窒息,王妃这才发觉自己走了步臭棋,吓了眼泪要掉不掉,她本想借静王之威逼公主认了自己这个母亲,谁知两年不见,长乐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言一行之中,益发有威风气度了。
公主盯着静王:“她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么?”
王妃想,知道什么?
长乐一瞧她那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静王决计是不会说的,那么她就好心一把:“我的及笄大典啊,是贵妃娘娘来操办的。”
什么?贵妃娘娘?!
王妃突然心底一惊,想起那个隐秘的传闻。
难道长乐公主当真不是王爷的孩子?她惶惶然看向静王。
只见静王一脸铁青,那声音和冻过一般低沉阴冷:“你野了几年,什么规矩都忘了么?”
小公主施施然接过嬷嬷递来的新碗,饶有兴致地在饭桌上挑了挑,夹了一块排骨,一副纨绔姿态,轻启红唇:“没办法,有娘生没爹教嘛,没什么规矩,王爷体谅体谅。”
她眼睛一斜,桌旁的两只小鹌鹑缩在一起,好像面对什么灭顶之灾一般。她瞧他们可爱,那排骨便在空中转了个弯轻轻放在小鹌鹑的碗里。
“喜欢就抢哦~”
小孩们情不自禁地发抖,看她像看一只恶鬼妖魔。
长乐满意得笑出了声,将筷箸放下:“行了,不碍王爷的眼。饭不错,以后不吃了。”
雨早就停了,只是黑云压着月亮,露出一点点模糊的光影,长乐带着笑容,离开的姿态优雅端庄,只是走了几步又定住,开始叫魂:“绢花啊绢花,回家了绢花……”
玉不凡:“……”
长乐便看蓝白裙从那屋顶上向她飘然飞来,模糊光晕将他衬得如天仙,看得她双眼发直,好生羡慕。
江湖人这轻功,实在是好用,教人心生痒意。
小公主那一点不快也飞向西天,张开双臂,甜甜地叫:“绢花姐姐,带我飞吧!不想走了。”
“别叫我绢花。”玉不凡拎着她的腰带,点地发力,“叫就不抱你。”
长乐公主突然被他拎起,升到半空,那心就像是被人抛起一般,跳得无比迅速,带了一瞬的刺激,惊得她大喊了一声:“哇!这样更好玩呀!绢花我们以后多飞一飞吧”
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害怕为何物。
玉不凡有点生气,换了个姿势,把她扛到肩上。
公主:“还能这么玩?再来再来!”
“……”
玉不凡拿她没办法,还是将她打横一抱,强硬地将那个不安分的脑袋按在怀里:“闭嘴!”
于是怀里传来闷闷地声音:“我的绢花姐姐,你脾气好大哦。”
说罢长乐就感到一张大手把她的脑袋又往里按了按。
她的声音就更闷了一些:“你方才待哪里看戏的呀。”
“屋顶上。”
“有意思么?”
“没意思。”
“我就说没意思吧,她眼界太小,你说和我争什么高低呢,我又不要她的相公……”
“再吵把你送回去。”
怀中人倏然安静下来,玉不凡以为自己伤了她的心,便有些恼恨自己,正想着说些什么哄小姑娘的话,便感觉怀里那颗小脑袋磨磨蹭蹭的,低头一看,小公主好不容易露出脸,朝他绽放笑脸,那口脂有些花了,一片红糊在他的衣襟上。
只听她软软绵绵地说:“不凡哥哥,自打换上这衣服,你脾气越来越坏了哦。”
公主府不远,长乐又坐到了她的秋千上。
天色浓黑似墨,树影交错里唯有她面庞上一点白皙,映入玉不凡眼中的是长乐的美丽笑颜。
少侠想起他们突兀的第一次见面,渡人苦难的小仙子抛洒着漫溢的善心,谁知竟碰上一个假乞丐。
那时候,她也是如此真诚的笑容。
如今再看,却觉得她眼底蓄着泪,怎么看怎么是一副难过模样。
“你们师门的人,都爱这样盯着人看么?”
玉不凡无奈地笑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不高兴就别笑了。人要高兴才笑,难受就哭,这样活得痛快。”
“哦,”公主轻轻荡着秋千,笑容淡去,“我才不哭,我从来不哭。”
哭有什么用?反正无人来哄。
玉不凡抬脚踹着长乐的秋千,挠了挠头问道:“小公主,你叫什么名?长乐?”
“那是封号,我的名字……除了起名的那个人,再也无人叫过了。”
“谁起的?你娘?”
小公主撇撇嘴:“皇帝。”
“皇帝对你挺好。”
小公主隐约有点排斥的模样,声音轻得像吐气:“还行吧,比我亲爹还像个爹,但他不是好人。”
气氛一时便凝滞下来,玉不凡觉察到公主对庙堂上那位的不喜,知道自己问错了话,但他好奇,还是想知道其中奥妙。
这不太像他了,以前他浪荡江湖的时候,也遇到过好些身上带迷的人,他向来秉承着缘来才可知的道理,人家不高兴说,他也无所谓。交情浅浅,来去自由。
师父说,最好不要有羁绊,有了也不要过深,没有钟爱的事物,失去才不会心痛。
玉不凡执行地很好,日子过的无比潇洒。
一定是阴沉天气叫他心中惆怅,所以才莫名其妙地想要探究一个人的过去。
他静静看着小公主,她被玉不凡用力推着,荡得很高,仰着头看着他,那虚假笑容突然如天上乌云一般散开,露出明亮光彩。
她松开手,闭着双眼将自己抛到半空,玉不凡心中一惊,身比心快,飞到半空将她揽进怀里。
长乐一睁开眼,就看见玉不凡拧起里眉,眼看要和她发脾气。
“慕梓初。”小公主先开口,堵住他的嘴,“我叫慕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