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结局:他与她的前世今生
一百年前
一百年前的故事里面,没有楚湘王,故事的男主角是一个被人们成为“大将军王”的男人,跟楚湘王眼中的阴郁和城府不同,他是一个样貌与气度都坦坦荡荡,坦荡到甚至有些粗粝,让人不由地想起荒漠如刀割的尘沙,翱翔的飞鹰,长嚎的野狼一样的男人。
他的肌肤是古铜色的,是在边关征战多年的印记。
那时候水灵儿也没有这样一个精致到一不小心就会破碎掉的名字,她叫井儿,居住在这里的一口井中修行,井旁边屹立着一颗很老很老但仍旧每年开花的桃树。她除了苦修,剩余的时间就爬到桃树上,坐在结实的树干上看偶尔路过的人,听他们说路上的见闻,听到高兴处就撒下点桃花瓣下去。
她是精灵,生于尘世却与尘世隔绝。她喜欢这份距离,过的安逸快乐。直到那一天,井旁边忽然围了很多人,她的平静被彻底打破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爷爷。”她从树上跳下来,隐身站在在一对祖孙身后,偷偷向前打探着。看了一会也没看出个头绪,于是蹲下来递给老头身边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一个桃子,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自己则用小男孩的声音稚气地问跟旁边的人不断交谈的老人。
“大将军王来这里了,陛下把这里作为封地给他了。”老人没有发现其中的问题,脱口回答,“大将军王想在这里修建府邸。”
大将军王?那个称呼让井儿感兴趣。在树上听路人聊天的时候也曾经听到他们提及,说如今乱世,大将军王称的上是一代枭雄。如果说这个国家只有一个希望的话,也就是他了。
这里是这个国家最偏僻的地方,天高皇帝远,就算说了谋反的话也没人追究的了这么远。所以路人的话更随性一些,认知是什么就说什么,远没有皇城根地下那么多束缚。所以井儿对大将军王的印象就是一个很独立,有自己意志,连高高皇权也无法奈何的人。
可是这样一个枭雄,终究折翼成安定国家的功臣,功高盖主及时隐退,带着一个国家近一半的财富到了这个国家最偏僻的地方,打算了此残生。
他才三十岁。他的残生未免开始的太早。
井儿唉声叹气惋惜不已。倒不是惋惜那个才看了一眼的人,而是以她一百年的阅历看,上天能在这个人如此年轻的时候赐予他如此好的机遇和才能,他注定是不该成为平凡人的。继续抗争下去,就算结果不好落得个身首异处也好歹名垂千古,比这缩回龟壳明哲保身强太多。
唉。井儿再叹息一声,自己都觉得自己操心太多了。
“就这里吧。”被很多人围着在这附近转了好一会的大将军王终于来到了这口井旁,游移不定许久的目光在看到这口井和光秃秃还没有吐出粉色花瓣的桃树后终于定下来,满意地点点头,轻声对身边的随从说。
出乎意料的,被战争洗礼过的男人声音非常温和。
说完那句话便抬起头直直地仰望着面前的桃树,若有所思。此时井儿已经从地面回到树上,正坐在树干上看下面的人群,他的目光正好落在她所在的位置,吓得她以为他看见她了,差点直接跳进井去。
不过惊吓没多久就过去了,大将军王很快转移了视线,落向树旁的古井中,井水幽深,他的大手掌落在井台上,温和地笑:“这口井不错。”
水面上映出一个粉色衣裙的女子娇俏的面容,肉眼凡胎是看不见的。井儿盯着他看了许久,确定他看不见她,才放下心来。
“老爷您是要这口井纳入其中吗?”老管家认真地做确认。
“是。”他的回答很简单。
“什么?”井儿却一下子跳起来,炸了,“这里是大路啊。赶路的人口渴了累了就来这里喝水休息,变成你的府邸,你让疲惫的人怎么办?你以为这块井很多吗?”
粉色的身影在树干上跳脚,大声吵嚷着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不满。喊完了,又觉得自己的正义好孤单,只有她自己在乎,于是重新坐回来,支着下巴看事态的发展。大家都好和谐,没有人像她操心这么多。
“老吴,你一会带人四处看看,寻找一个新的地方再挖一口井,别让赶路的人没有水可以喝。”井儿觉得孤单的时候,大将军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身后跟着的随从吩咐。
井儿听到,差点脚一滑直接跌进井里——这个人是细心啊,还是能够看到她啊?怎么能衔接的这么顺利呢?
不过果然,她还是逃不掉被纳进人家后院的命运。这口井她生活了一百年,是未来要继续修行成为仙的跟基地,是不能轻易放弃的。
唉。她叹一口气,感叹自己命运不济。
(2)
偏僻的地方起了一座皇宫般的建筑,那么多人参与还是用了一年的时间才真正落成入住。井儿坐在树上悠闲地晃悠着双腿,已经坦然接受现实。在大家施工的时候她还常常下来,对着这栋府邸的设计指手画脚大谈一番,就跟人家盖的是她的家一样。说完了,看到什么都没听到的人们直接穿过她的身体走向别处,她心里涌上一阵落寞,又跳回到树上继续看。看着看着,看到高兴处还要来高谈阔论一番,当然了,说的人是她,听的人也只有她。
她已经习惯了。
她以为会这样一直习惯下去,可是看到那个古铜色的男人将自己的家当搬到有这口井的院子的时候,她彻底傻了眼——她对房子的格局也略有了解,当初盖这里的时候很明显的,这口井分配的地位就是一座府邸的偏院,估计是不得宠的妾室被打发冷落的地方。
她已经做好了未来几十年和一个怨妇一起生活的打算。可是,这算怎么回事?唯一的男主人放着主屋和满家的妻妾不管,竟然搬到最偏远的小院居住?井儿熬死了精灵的脑细胞也没弄清楚,只好放弃,再次妥协了。
妥协之后的世界,就是他们两人,不对,是一个人和一个精灵了。
井儿修行多年,从没有近距离与人类相处过,这个被剪断了翅膀的大将军王,拿了她全部的好奇。
日升日落,花开花谢,井儿越来越大胆,开始自由行走在院子里,和蝴蝶一起跳舞,追逐一下蜜蜂,凝定在墙头上做一个透明的古堡公主雕像。有时候也靠近大将军王休息的屋子,耳朵贴在门上窗上听里面的动静,一有动静立刻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溜掉。
有时候也大着胆子和大将军王面对面,隔着窗户做出一个坐的姿势,学着坐在窗前的人一样看书。人家看书,她只摆一个看书的姿势,凝定许久以后咯咯笑出来,倒在如荫的草地上。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久到她已经不把对方的无视当回事,自娱自乐过的非常开心。
她发现这世界还有和她一样孤单寂寞的人。他明明是人类,是喜欢群居实际上也的确有很多人陪伴着的主人,可是仍旧形单影只。每日呆在一个偏院的小院,独自写字看书,眺望着很远很远的景色发呆。墙上还挂着他征战时候的兵器,他却从来没有拿下来看过,任由他们蒙上了灰尘,生上了铁锈。只是偶尔看上一眼,很长的一眼,视线凝固,怅然,然后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笔,慢慢地写出娟秀的字体。
铁枪变成了笔墨,连字也不能展现他的狂狷和英姿,只能压缩着,柔化成细腻的模样。这样,才是一个隐退者该有的姿态。
磨光所有野心和欲望,磨光所有豪气,变成一个心如死水的人,这就是他当初做选择之后选择的路。他也一直在遵循着自己当初的决定。
(3)
他们相处十年,以这样一个看得见一个看不见,一个人类一个精灵的状态。百年之后回忆起来,发现其实也没什么惊天动地刻骨铭心的过往,都是一些淡淡的,回忆的时候嘴角不自觉上扬,很温馨的画面。
比如说他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她踩着他的脚印煞有介事地跟在身后;比如说他在漆黑的夜里独自在院子中练拳,她坐在树上观赏,并且适时撒下桃花来助兴;比如说她偷偷拿走了他放在窗前的一本书,开心地想回到井中看,结果进水之后才想起来纸怕水的,急忙跳出来,但是书已经被泡坏了,模糊一片。她沮丧无比,吓得好几天不敢去看他。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很多都重复了,很多在当时她都没有在意,回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曾经拥有过的是那么的幸福,那么的珍贵。
相识第十年,他病重。是忽然间倒下的,倒下之后她回忆的时候才发现他一直以来都是病的,只是断断续续的,他的精神头又一直很好,不肯躺下来静养,所以她一直没有当回事。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算大的小院里面忽然空了下来。再也没有读书声,没有散步的身影,没有各色各式的小雕刻流出来。她也不能故意在树上跺脚,撒他一身桃花,也不能将成熟的桃子扔下来,砸中他的头,看到他摸着头仰起脸,笑着将桃子洗干净了吃掉了。
院子里面忽然空下来,空到只剩下她独自落寞。院子里面忽然热闹了起来,他的妻妾朋友和大夫们,都忙碌地进进出出,探望他,准备他的后事。人气太多了,逼的她不敢靠近,只好长时间呆在井中,人少的时候才出来,坐在桃花树上看忙碌的人们。
夜深人静下人都睡着的时候她也曾偷偷靠近,走近那个她从没有进过的屋子,拿出一堆符咒放在他的枕头底下,双手合十低声:“这是我用一篮桃子和法师换的,说是能驱邪避祸延长生命,你快点好起来啊。”
“不要以为我在逗你,我那可不是一般的桃子。是养着精灵的水浇灌出来的果实……”
她是个话唠,自言自语旁若无人的境界。这样子对这空气说了十年了,所以他的沉睡不知情,对她毫无影响。
闭着眼睛睡得极不安稳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病痛折磨的他消瘦,眼睛都凹陷下去了,目光混浊无光,听说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不太认人。可是那一天,在最初的散乱无焦点之后,他的目光很快有了焦距,落在井儿的脸上,定住。
井儿吓了一跳,以为他看到她了。不过后来事实证明是她做贼心虚想多了,他看了她一眼,很长的一眼,眼中有单纯的小精灵猜不透的情绪。时光仿佛都被这一眼定格住了。可是一眼之后,他很快又转移了视线向别的地方看了一眼,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面响起一声叹息,沉重的,里面包含了很多感情。井儿懵懵懂懂的,怯生生开口:“你、不会死吧?”
她问他,也在问空气。空气没有回到她,他当然也没有。她叹息一声,抬起手落在他的额头上,声音都湿润了:“你不要死啊。”
泪珠从眼中滚落,落到他的的眼皮上。
他死了,就没人陪她玩了。四十岁,对于人类来说也是不算长的寿命啊,他怎么连人类的长寿都做不到?人类的寿命啊,就是这么脆弱,这么脆弱这么短暂。一点都不好玩。
泪水落下,凝结成珍珠。
(3)
傍晚的时候,索命的鬼差提着镰刀来了。在那之前井儿已经坐在粉色绚烂的桃花树上一整天了,看尽了他妻妾们的哭泣,大夫们的无奈,下人们的忙乱,这回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的使者,已经丝毫不觉得意外了。
鬼差披着黑色的斗篷,手持带着铁链的镰刀,进到院子之后先看了一眼坐在树上的女子,表情古怪。井儿猜到他是知道她的身份了,也没有太在意。
鬼差进去没多久,里面便传出来了哭声,是死者的妻妾们的。她坐在原地不动,神情木讷。
西天妖娆,正是一天最辉煌,也是辉煌落幕的黄昏。她呆呆坐着,感受着人世间的生离死别。
“是你啊。”一个声音忽然在她耳边说。
她愣了一下,迅速地低下头,看到一个带着黑色斗笠的男子站在桃花树下,脸朝向那个屋子,话却是对这树上的女子说的。
第一眼,井儿以为他是那个鬼差的同伴,因为那个斗笠和鬼差的斗篷看起来太相配了,她还以为那是冥界鬼差的标准搭配。可是很认真看着,却觉得他们身上的气息并不相同。
鬼差身上是死气,这个家伙身上有一种妖气。
她是修行中的精灵,对这些气息都很敏感。
“就是你……”那个妖魅的声音继续,“让他典当了自己一半的寿命,换取能看到精灵的能力。”
井儿哑然。
“你不知道吧。”那个声音低低笑着,“他原本的生命是八十岁的。”
井儿的表情继续定格,失神。
大将军王的魂魄就在这时候从屋子里面出来了。他被一条铁链困住双脚,表情混沌地跟在鬼差身后。隔那么远,井儿一下子就看到了他的眼睛,眼睛里面藏着的还没来得及消散的记忆变成画面,冲击进她的脑海——
原来,十年前的第一次见面就看见了。桃花树上的惊鸿一瞥被深深刻在铁血了十几年的大将军王的心里。
不过那只是一个偶然,后来的岁月,尽管她仍旧在,他却再也不捉不到她的身影。只是能救感受到那种气息,围绕着盛开的桃花浮动。
他去找了通天彻地的法师,用一半的寿命换取一只眼睛,能让以后的岁月,他的世界里面多一抹粉红色。
可是看到归看到,他却从没有试图揭破这层窗户纸。风吹过他的眼眸,那双通向心灵的窗户清晰地表达着他真实的心意:他是人类,有可以一直转生下去的灵魂,每一生却只有百年寿命。这一生,只剩下十年了。十年之后他继续转生,忘却前尘换一个新的身份新的认知新的感情,开始一段和这一世截然不同的人生。他的人生既短暂又丰富,既单薄又厚重。
而她,是修行中的精灵,有朝一日得道,会有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的未来。但,那漫长的岁月她也只能是她了。仙源世界,只有人类是拥有不断转生的灵魂的,其他生物都没有。所以她的一生是既漫长又单薄的。
他数次转生中一段短暂的岁月,要刻在她漫长的一生中吗?他十年的记忆结束开始新的人生,却要让她一生来承受吗?这样不公平的一瞬和一生如果开始了,不管多浓烈,最后承受生离死别之痛的注定只有她一个人。而且更严重的,可能会直接毁掉她的修行。会毁掉她只有这一次的生命。
他怎么能够这样做!
那只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眼睛闭上,将那抹粉红色放进心底,多保留一点时间,多刻一点深度。
现实的世界浮上来,粉色衣裙的女子眼中闪动着泪水,心里面之前堆放的所有杂乱的茫然的感情都被理顺了,找到了应该属于她的定位。神情还在混沌中的男人已经随着鬼差走了过来,到了桃花树下时候忽然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朝向桃花树中央看了一眼,目光刹那间清明。
四目相对,所有的情感倾泻流淌,被另外一双眼睛接受,并且全部解读。
桃花瓣纷飞,鬼差和带着斗笠的男人同时看到一个粉色的身影从桃花中飞下来,扑向了被铁链锁住双脚的男人。男人愣了一下,张开双臂抱住她。
天上桃花瓣乱舞,地上一个精灵和魂魄抱住了对方。十年来的第一次拥抱,他这一生与心爱女子唯一的拥抱。
泪水从眼角滑落,凝结成珍珠。不是痛苦的遗憾的,而是幸福的。他们,相爱。如此纯洁地爱着。
(5)
如果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井儿会继续回归到精灵的身份,带着这段记忆以一颗温柔的心继续修行,有朝一日位列仙班。如果修仙不成,也会有几百年悠闲的时光足够她挥霍,然后在大限到来的时候满足地死去。结束掉这一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会有一个很平凡很充足的人生。
可惜,这世界创造生灵是绝对不会让它们这样平淡下去,浪费它创造世界的时候特地准备的那么多的礼物的。众多魔盒,井儿打开了最诡谲的那个。
几日之后,十年前才兴起的这里又归于荒芜。
所有的生物都死了,从家眷到奴仆,从尊贵的宠物到廉价的家禽,无一幸免,都结束掉了这一生。
外面传出来的理由是家眷自发给死去的大将军王陪葬,但是真相除了那些刽子手,也只有藏身于井中的精灵看到了。
那一夜的情形,就算隔了百年,在回忆的时候井儿的身体仍旧仍不住颤抖——
皇帝对死去的人格外看重,专门派人来帮忙准备后事,一场隆重的出殡惊动朝野,人人称赞君王贤明。然后,一道密旨降下来,死者的全部家眷一并陪葬。
毒酒和兵器都用上了,求生的反抗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冰冷的皇权,十年前才兴起的这里最终又归于荒芜。
鲜红的血液喷到桃花树上,将粉色的花瓣染红。花瓣受惊落到水中,连水也一并红了。井儿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直躲在水里面不敢出来。等到外面终于安静她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怨气充斥着整座府邸,她看到了很多因为憎恨和不甘心而凝结起来的珠子在空气中浮动。
她以为这里马上就要被怨气吞噬掉,最后的安静都不保。却不料,做出这场惨绝人寰杀戮的刽子手们可不会这么放任着不管。
之前那个带着斗笠的人站出来——竟然是一个法师!并且是十年前和大将军王做过交易的人!
那一场生意早已经结束,他又接到了新的委托:将这里面全部的灵魂都封印起来。
深不可测的法师做事雷厉风行,很快就办到了。
于是一具具尸体被贴上符咒扔下井,生长了百年的桃树被砍断,堵住井口。再加上重重的封印。一车一车的淤泥运过来将将井附近填上,修剪成了池塘的模样。几个月之后白色的荷花从淤泥中伸出来,镇着那些怨气也吸收着那些怨气,绽放得妖娆无比。
井儿是被做这些之前法师看她的阴柔无比的眼神吓到了,选择逃跑才躲过一劫的。否则那些黑暗那些符咒那些怨气,也会成为她的。
曾经热闹的大将军王的府邸归于荒芜,草木疯长,阴森森地透着越来越多的鬼气。井儿再也呆不下去了,只好四处流浪。
流浪着,去怀念和他在一起的时光。猜测着,这一场变故中深藏的她的世界里永远都不会有的诡谲。
(6)
那个法师的手段着实厉害,离开这里的井儿发现她已经无法继续修行,无心也无力。只好四处流浪着,一日一日衰落下去,看着自己朝着大限走去。
转眼将近百年时间过去。她回来过很多次,看到的满眼都是阴森荒芜,以及一些无法成气候的怨气。封印的力量还那么强大,她不敢多做停留,很快又踏上了新的旅程。
这样走走停停,一转眼就过了一百年。
五年前她被一股恶势力攻击,勉强逃过一劫却发现身体已经不足以承受旅途的颠簸了,于是又回到这里,想安安静静地等死。
出乎意料的,看到了人烟。
昔日满目荒凉的旧宅大门洞开,进进出出的每个人都生机勃勃。她以为自己看错了,越过墙头飞进院子里面。在那么多人里面,一眼就看到了楚湘王。
桃花!眉心的桃花印记像是从血液里面生出来的。然而面容,却是完全找不到相同点的陌生,眼神和气质也捕捉不到一点昔日的感觉。她怔怔地站在门口,思考着着其中的关系。
百年时间人类的世界发生了很多事情。已经不再是那个皇帝,大将军王的故事也早已经载入史册。这里也迎来了他新的主人,不同的人,几乎同等的算计和关系。
新人的那一双眼睛过于冷寂,让人看到心里面便跟着不舒服。只是额头上那朵桃花过于乍眼,放弃主屋选择相同偏远的小院独居,和百年前千丝万缕的联系让她没有办法把面前这个男人当作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人看待。
院子里面的封印已经松懈了好多,她勉强住了下来。在一棵半死不活的凤凰树上安了家。住了几日,还没确认他的真实身份,别的端倪倒是很快显露出来了。
阴森莫辨的巫山老人,传说中能飞出凤凰的凤凰树,奇怪的新加的封印,莫名出现的鬼怪们,以及那些对于鬼怪们有着诱惑力的不明诱饵。
这个新人身上有着巨大的谜团,比之前的大将军王更甚。看到额头上熟悉的桃花,她实在无法对看到的东西坐视不理。
她再次选择了离开。不过这次不是流浪,而是有目的的寻找。终于在半月之后找到了目标——百年前封印这里的那个带着斗笠的怪法师。
尽管已经换了一身装扮,可是身上那份独特的妖媚之气,还是让井儿确定了他的身份。
“你要一个对于人类来说真实的身体?”法师嗤笑,“好啊。不过,你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啊。”
井儿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拿来和这个魔鬼交换,不过能换来她想要的,一切都是值得了。她郑重点头,交易生效。
后来的事情,楚湘王和千寻嘉已经知道了。
她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他的马蹄下,被他带回来。她有了人类能触碰能看到的身体,要面对的人面对的那个世界却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巫山老人阴骘的眼神,鬼魅气息不停的侵蚀,为了保存体力不过早消散,她封闭了自己的意识,像行尸走肉一样留在他身边,尽可能替他驱赶心怀鬼胎的阴气,让他晚一点被掏空。
巫山老人!巫山老人!她守着那个病弱的男人,提心吊胆等待着真正能收拾掉他的人到来。
五年之后千寻嘉出现,一切结束。
(7)
整个故事到此,总算结束了。
凤凰树已经被燃尽,从花到树干都成了一碰即溃败的灰,被风吹着飞散,消失在天地之间。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很快就要开始了。一场浩劫之后两个剩下来的人站立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之中,身体受伤了了,连记忆都跟着残缺,晃荡着,始终隔绝着两颗原本该靠近的心,让他们无法做到真正的心无芥蒂般融合。
“对不起,你的凤凰不会来了。”对于楚湘王的冷漠和愤怒,千寻嘉的回答赋予了更加残忍的轻视。
楚湘王花了七年的栽活的希望,千寻嘉一夕之间全部给毁灭掉了,还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将人家的人生践踏在脚底。
“不会来了吗?”楚湘王冷笑。身体在刚才就已经可以活动了,不过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所以动不动的,好像没什么用了。
“好好的一个人交给你,结果变成了碎片。好不容易养成的树,还没有交到你的手上,现在成了飞灰。我所有的人生计划,你还没有正式参与,已经被全部毁掉无法再继续了。”楚湘王眼中迸发出恨意,一字一句从齿缝里面蹦出来,“千修女,你的出现是专门为了毁掉我吗?你到底是谁?”
从第一次见面造成的不满终于堆积到了再也藏不下去的地步,千寻嘉的目光迅速从凤凰树的方向收回来,迎上楚湘王那双冷的要杀死人的表情。
“是你请我来的。”千寻嘉毫不示弱地回击过去,没有一点愧疚,哪怕是一点。
楚湘王忽然苦笑起来,笑容里都是对自己犯下了罪孽活该受到报应的苦涩。
“好啊,是我遭到了报应。”他停止了笑,目光再次狠厉起来,“那么我现在后悔了,想要结束掉这这一切,怎么样?”
他忽然间出手,一把掐住千寻嘉的脖子。千寻嘉被凤凰树上的烈焰伤了身体,表面上看起来无异,但那都是幻术做出来的表象,内伤极深,因此看到了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和迅雷般的出手,脑子反应过来了,身体却没躲过去,被死死遏制住了,动弹不得。
她只能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腕。他愤怒之下爆发的杀意逼人。手上用上了武功,是真的要将她活活掐死。
刚才在选择井儿的性命和前途的时候,他竟然都冷血的人,这会子已经不需要选择了,却发了疯一般,要为了那些逝去的抛下所有。她在,至少还是有希望的。她不在了,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这个疯子!
千寻嘉无法与他正面抗衡,只得迅速后退试图摆脱他。楚湘王也不肯放松,步步紧逼,并且加加了力道。他的手之前被烈焰灼伤,此刻也红肿着,像被剥掉了一层皮,正常情况下不动弹都会疼得撕心裂肺的,是真的恨极了她,才能还如此用力,用内功穿过那只手掌,不杀死她誓不罢休。千寻嘉已经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她目光一沉,忽然回手向身后的墙面一拍。轰隆一声,石头墙四分五裂发出巨响,一块砸向浑身上下爆发出杀机的人类疯子,剩余的越过他的身体在他身后爆炸。
又是轰隆一声,楚湘王被石头迎面攻击,他被迫放手后退,又被早他一步降落在身后的爆炸击中,一口鲜血喷出来。
获得自由的千寻嘉却迅速看向了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那里,一团黑影被刚才的爆炸震开,此刻有些患散了,很显然是受了很重的伤。千寻嘉目光锐利,飞快走上前去,黑影见状立刻跳起来,仓皇逃跑。
穷寇莫追,自己身上也有伤的千寻嘉及时停下了脚步,这才发现她已经站在了楚湘王的身前,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没让他在刚才的爆炸中倒下。
可是,刚才的快步上前目标是冲着那团试图偷袭楚湘王逼迫她自乱阵脚的黑影,瞬加迸发出的杀意是很强烈的,扶住快要跌倒的楚湘王不过是行进过程中下意识的动作,还未来得及散去手上的杀机,出手便狠了,像是报复之前的伤害,给与了狠狠地回击。
那一下没轻没重的动作,差一点捏碎了楚湘王肩膀的骨头。
前攻后击,亲自出手,这下子就算是解释也说不清楚了。
她怔了一下,慢慢地放开了手,也放弃了开口将所有误会解开的机会。
她出手是主要是为了攻击黑影,但是顺便教训要杀她的楚湘王也是目的之一,唯一的不足是在那种情况下无法做到兼顾,出手略狠了些,目的总体是不变的。
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天快亮了,热闹之前最后的寂静,静得可怕,楚湘王的咳嗽声不断回响在这份安静之中,空空的,连肺都要被咳出来。
“想杀我,还是等有这个能力再说吧。”面对着那个被她伤得痛苦无比的男人,千寻嘉想了好久,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一句,无情得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如果你有能力找到比我更强的人来取代我,也可以。我随时将性命奉上。做不到的话,我不保证今日是最后一次,是最惨烈的一次。”
“如果不想继续活在我的阴影之下,那你就好好努力吧——杀了我,或者让我臣服于你。我等着呢。”
殷红的血从嘴角流出,落到白色的寝衣上,楚湘王停止了咳嗽,抬起脸看向不可一世的女子,流动着复杂情绪的眼眸上也蒙上了一层血红。
杀了她,或者能力强到让她心甘情愿臣服。今夜将两人本就不算和睦的关系彻底划开一个血口子,未来的岁月,两人也只有这样你死我活,阴谋算计的相处了。
“千寻嘉!千寻嘉!你是我要走到最后要经历的最大劫难吧。那好吧。就这样吧,我们的相处方式——你死我活。不是你折磨死我,就是我磨光你所有的棱角为我所用。
就这样吧。堵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