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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楚湘王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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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飞快,从炙热炎炎的晌午一下子就溜到了晚上。本就不算热闹的王府陷入了彻底的寂静,只剩下几盏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中飘摇。

    楚湘王又是独自呆了一天,连晚饭都自己吃的,饭后感觉困倦,便早早休息了。平日睡眠质量很糟糕的人,今日躺下没多久就意识模糊了。迷迷糊糊看见一片广阔的天地,开始了另外一个世界的相遇。

    是白天,地点还是在院子里面。

    炎炎烈日光影斑驳,他坐在窗前看书,一根扁担两个水桶在一个人的肩膀上,晃晃悠悠地变进入了视线。

    白衣白裙白袜,度修女特有的发型,以及看了好几次都能够画出来的身形,尽管只是背影他也一眼认出了来人。

    “千修女,你在干什么?”他出来,走到她身后。

    “千修女”充耳未闻,背对着他弯下身,将水桶摆放到凤凰树下面,放好之后立刻转身往回走。楚湘王还在她身后,她转身,直接和楚湘王来了个面对面,进入视线的齐眉刘海让他顿时一怔,仔细看下去才发现千修女装扮的人,竟然是平儿——已经给了千寻嘉的水灵儿。

    “平儿?”他脱口唤出那个已经作废掉的名字,惊讶于眼前女子的装扮。

    竟然那么像!从衣着发式身高形体到走路的仪态,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怪第一次见到千寻嘉就有着一种奇怪的熟稔感,就像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的,或者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的感觉。他还曾经为自己莫名的感觉而觉得自己很可笑,现在看起来,自己对于感觉的捕捉其实一直都在的啊。

    真的很像!不但背面,就连回过身以后的正面也有几分相似,如果不是额前的刘海和千寻嘉光洁的额头差别实在是太明显,只怕看到脸的第一眼也会认错吧。千寻嘉偶尔也会有这种空空的表情,让人感觉她明明在想什么,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怎么……”他只说了三个字便停住,忽然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问什么——问什么呢,已经是千寻嘉的人了。人家将她打扮成什么样子,指示她做什么,都不管他的事情了。

    水灵儿不知道楚湘王内心的波浪,转过身,楚湘王挡在她面前,她目光稳稳的,没有一丝波动,转了一下脚步,从他身边过去了。楚湘王也跟着转身,看着白色的身影走出院子,消失在视野里。

    凤凰树下,装满水的桶安静地呆着,排成一个一字型。还会有什么吧,不会就这么放着。他想着,慢慢踱步回到窗前,借着房檐的阴影纳凉,将自己的疑惑隐藏在一片阴凉之中。

    梦境到这里开始恍惚起来,像是被谁强行揉搓,走形涣散。他半梦半醒,身后还有晃动的画面,眼睛却睁开,凭借着脑海里那残存的情形意识,在现实世界的夜空里下意识地寻找着什么。然而夜空茫茫,无月无星,被六块厚重的板,漆黑的彻底,凭着融为一体的黑色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天、地、东、西、南、北……

    六合……

    仙源……

    他本来好像也不想寻找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脑海里清晰地闪出这几个虚无缥缈的字,咀嚼着,却只是机械性的,并没有真正深入思考分析。被现实切碎的梦境片段又聚拢,加大力道将他拖回到由意志掌控的世界里,梦境天衣无缝地接合好,将现实彻底淹没。

    迷迷茫茫,画面都是晃动的。他抬头环顾了一下,确定在自己的院子里面。这几乎是除了千寻嘉那个被遗弃的小院之外,最寒酸的地方了。连着几件类似于农舍的房屋,房后有一片荒芜的空地。开垦的原因是为了种上点蔬菜瓜果的,可惜管理不当,荒芜了。且荒芜得彻底,连一棵杂草都没有。

    记得杂草是他亲自给土地为了毒药除掉的,既然种不出他想要的东西,就什么都没有好了。做那些的时候,他有着这样凛冽无情的心思。

    房后是一片空地,房前的院子里面也好不到哪里去,走廊里面摆着几盆看起来茂盛的植物,再就是院子最中间一颗繁茂的凤凰树了——这片土地里面唯一长出来的生命。

    凤凰树里面能飞出凤凰吗?他仰头看着高过屋顶的树木,苦涩地笑了一下。

    今年是第七年了。来这里的第一年栽下的树苗,按照生长习性,今年也该开花了。等到开花的时候,满树红花,如一把撑开的大伞,似火焰般燃烧,将天空也染上鲜红的颜色,烧成炙热的温度。

    他眯起眼睛,想象起那时候的壮观。

    “你以为你能得逞吗?”

    阴冷的风不知从何处起,忽然间扫向树下的男子。他一个激灵,心中一阵恶寒。那个声音近在咫尺,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一份恐惧也立刻从心底升起,真真实实的,无处逃避的。他的身体僵硬,强行调动着身体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院门口。

    白发白须,一身修行袍,一柄拂尘,德高望重修行者最通常的打扮。说话的人屹立在门口,看似是来访,身上的气息却透露出危险,这个行为便转变成阻断。守住门口,断了他逃跑的路。

    梦境里的视线模糊,很努力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不知身在何处的他以为自己的眼睛又坏掉了。不过也不用去看了,对方站得远,身体是静止的,身上的气息却是流动的,汹涌直扑向他。

    他只模模糊糊看了一眼,就已经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巫山老人!”下意识地,他喊出那个身份。

    这样凶残诡谲的气息,除了巫山老人,还有谁能将这份感觉直接送达他的心底,让他多年来已经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的修为断送在顷刻之间?

    巫山老人还没有过来,他的身体里面的血液却已经开始逆流了。痛苦,虚浮,身体都跟着不稳,伸手扶了一下最近的凤凰树才勉强站住。

    “你还记得我!”巫山老人锁上门,断绝了楚湘王从这里逃跑的路,这才一步步逼近,一点点缩小他的活动范围。带着鬼气的声音也漂浮过来,“我帮了你这么多年,你竟然为了一个才见面的丫头不管我的死活,亲眼看着我被杀死,你还和她合作。对她唯命是从。”

    巫山老人带着恨意一步步逼近,不是像传说中的鬼一样脚不沾地飘过来,而是真的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楚湘王的心上,让他的恐惧一分分累积。

    “没良心的人类啊。”他笑着,眼神慢慢阴骘,“我当初真的应该早点下手啊,不该让你们有机会见面。”

    楚湘王脸色苍白。他已经从凤凰树旁退开了,前方被巫山老人封住,以他的能力无法强行闯过去,身后不远便是院墙,没几步路就会被逼到死角。唯一出路的是右前方,那边有屋子只要打开门跑进去,将门关上之后可以抵挡一会。

    可是那样也就意味着自己被困入了一个由上下东西南北六面板围起来,黑色的空气填充起来的真正的绝境,如瓮中之鳖,想逃都没有机会了。而且鬼,似乎是不会被现实世界的实质性物体阻挡住的。

    挡不住他,只困住了自己。

    “现在,你逃不掉了。”巫山老人已经来到了凤凰树下,楚湘王果然没有朝向只有几步路的屋子躲去,而是选择了右边,在门口停住,以观望的姿态权衡着自己逃脱的几率,看看是自己看准时间抢得逃跑的路还是巫山老人先扑过来。锁!他一眼就看到了紧闭的院门,想起了那个将沉重的门固定住,让所有希望无处可逃的东西。

    逃跑的时间只能争取一瞬间,巫山老人会紧随其后追过来,就算手里有钥匙也来不及开锁。第二个希望也是最大的破灭,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一丝绝望。身后就是第三条,也是唯一的一条路。可是,在这样连月亮都看不到的晚上,屋子里面是更加彻底的黑色,如一张大口,狠狠将他吞噬。

    饮鸩止渴!不过是拖延了一点时间,让自己不至于死得那么直接,还有一点抗争,给了点心理安慰。

    “没有人会救你!”巫山老人转向他,目光凶狠,“那个女人被你安排在王府的另一边,睡得正香,我在这里设下了结界,屏蔽了这里的一切声音,就算你求救的声音再大,她也听不见的。我会将你拆骨剥皮,和血肉一点一点分开,从脚开始,到眼睛结束,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肢解。血管被扯断,鲜血喷出来,肉一块块剥落。嘶——”

    他做出剥皮的动作,在空气中演练着接下来的行动。表情血腥,陶醉。眼睛里面,杀戮的欲望和喜悦就快要冲出来了。

    噩梦之神总有办法触动人心里最真实的角落,现实世界坚强无比,连自己都不认为有的东西,噩梦之神都有办法捕捉,并且将它以梦的形式展现出来,让原本的勇敢躲起来,让被隐藏起来的恐惧释放出来。

    所以不管多坚强的人,在梦境里面都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

    此刻的楚湘王像一个怯懦的小孩,毫无谋略胆气可言。他只想逃跑,一直逃跑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被叫懦夫也好。就像很多年前。

    “殿下,不好了!”内心深处埋藏了许久的记忆复苏,一个立体的世界重现,是一座巍峨的皇宫,里面人影攒动,混乱不堪。

    模模糊糊的,他回到了十岁那年,他还是因为父王过世而哀痛生病的孩子。一个尖锐的叫声打破了这种悲痛,直接将他从病榻上惊起。那声音里有太多的内容,做梦的他刹那间清醒,用二十五年的阅历来对待,解读。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从病榻上跌落。

    “殿下、殿下——”来通风报信的是他宫里的小太监,脸色铁青一脸惊惧,“陛下拿出先王的遗诏,让后宫为先王陪葬。”

    “什么?什么?陪葬?”

    他的记忆总算彻底被唤醒,那一刻的痛苦以及后来十五年的痛苦叠加,将他的三魂七魄都撕裂。他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出去,跑向母妃丽姬锁住的宫殿。

    “母亲,等我,等我!”他拖着病体拼命,想在屠刀落向她之前到达,将她带走,将她从死亡之境救走。十五年前没能做成的事情,这么多年来只要能够梦到,他都是这样的选择。拼了命也要阻拦,决不让她死去。

    有好几次甚至回到了父皇刚驾崩的那段时间,提前知道后来发展的他,选择了同样的路,带走母亲,让她远离这样的杀戮。

    同样的梦境,同样的选择,不同的结局,这到底是怎样的执念在支撑,才会让一个十岁的孩子足足坚持了十五年。尽管明知道,不管梦境里面的结局是多么美好,醒来之后都只会是一场空。

    因为梦境就是梦境,想要成为他的世界的现实,只有他疯了,自欺欺人可以了。

    过去的,终究来不及。他跑出自己的宫殿,已然看到乱糟糟的一片,厮杀追捕,求救挣扎,混乱的局面,他呆立在那里。

    那是他一生混乱的开始,也是所有混乱里面最混乱的一次。就算是后来经历的事情更加残酷血腥,死亡也距离得更近,但也没有一次,让他感受到那么多恐惧,那么多无助,那么多绝望。

    “寰儿,寰儿,你要好好活着。要好好活着。”这是母妃留给他最后的话。

    那个一生娴静,从不知道歇斯底里与勾心斗角是何物的母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疯了一样,大声喊出这十五个字。原本只是押解着她的刽子手们发了怒,直接动上了手,将昔日华贵恩宠无双的后宫之主拖走,她的遗言便凄厉起来,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不甘心。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纹丝不动。眼看着母妃被人带走,从此从他的世界里面消失。

    不对!画面忽然模糊起来,他用力摇头,否认这份错误的覆盖。

    真实不是这样的。他没有那么无情,没那么像个傻瓜一样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十岁的他在一片混乱之中跑到了母妃宫门口,看到宫里的宫女们被一批带刀侍卫押出来,母妃在最中间。她本来是平静的,周围那么多人哭泣她都没又表情。像是麻木一样走向刑场。

    “殿下!”转折是在一个老嬷嬷发现他并且喊出他的身份以后,母妃迅速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气喘吁吁停在门前的儿子,她忽然间激动起来。

    “寰儿……”她疯了一样想要扑过来,被带刀侍卫给拦下来。将死的人,他们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就那么粗鲁地撕扯退让怒骂着。

    他也冲过去,要抓住母妃。可是有两个侍卫先一步冲过来,将他拦住,拼了命往外推。

    “殿下,这是陛下的旨意,我们也无可奈何!”他们丝毫不肯徇私。

    “母妃!母妃!”他喊着自己的母亲,对拦阻他的□□打脚踢,可是使上了全身的力气,也对抗不了。

    “寰儿!”母妃泪如雨下,白色的孝衫都被扯变形了,被几个人拖着,像一条丧家之犬,毫无尊严可言地带往另外一个方向。

    没有人能改变什么。母子之间的最后一次靠近,无法成功,终究被血淋淋地撕开。

    “要好好活着啊,要好好活着!”绝望的母亲只能喊出这句话,在有限的时间,要给儿子千言万语的嘱托,最后只剩下这一句。

    她被拖走,被叫做寰儿的他,再也没有看到过母妃的脸。

    整个后宫都死了,腾出地方让新的君王填充。他的母妃,他有关于这里所有的美好,都随着旧的势力去了。

    血色的。记忆。

    就算在十五年后的今天,那也是无法回头正视的惨痛。睡梦中的人意识里面忽然有一丝清明,感受到脸上湿漉漉的,抬手摸上去,沾了一手的泪水。胸口也疼得厉害,似乎用了很大力气痛哭。半梦半醒之间,他叹息一声。

    困倦再次袭来,那一丝清醒被淹没,彻底陷入沉睡之中。刚才经历了那样浓重的色彩,还没有散去便再次入睡,意识模糊之后理应和之前的画面连接上才对,至少也是与之相关的,可是奇迹一般,梦境与现实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分离,间隔那么短,等再次回归的时候,之前的记忆却被齐齐切断,好的与不好的,所有的梦境都被抽离,不见了。这一次,无梦。

    沉睡之人繁重的心暂时空了下来,终于安安静静地休息了——十五年来,唯一的无梦之夜。如此彻底的释放和休息,不需要思考愤怒争斗,真正干净的睡眠,似乎为了感叹这一刻,在睡着之后,他再次叹了一口气,轻轻的。

    然后,便彻底睡过去,除了均匀的呼吸,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因为梦境锁起来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面容安宁。

    黑夜中,一双眼睛凝视着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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