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到王府,重新开始。
3、三无少女
马车走了大半日终于到家,已经是黄昏,半个天空都是都是绯红色的。门口汇聚了许多人等候,将离家多日的主人迎进去,千寻嘉与楚湘王同行,进了王府。虽然是落败的王爷,王府却很大,是几十年前的一位王爷建造的,根据史书记载也曾手握重权,可惜功高盖主被人忌惮,自己及时领悟隐退,提出到这个偏僻的地方颐养天年。皇上赏赐了大量的金银财宝,以替换危难之时自己“共享天下”的承诺。
两人各退一步,彼此安好,天下太平。后来那个王爷病逝,膝下无子嗣,王府便空了下来。一空便是百年,直到七年前,十八岁的先皇的幼子被当今皇上封为楚湘王,并赐予了封地,这里才迎来了新的主人。
虽然已经住了七年,但楚湘王似乎对这里没什么感情,这里除了多了些人的生气,没再那么阴森森的,整体的感觉还是陈旧的,跟迟暮的老人一样。
千寻嘉之前只在这里呆过一日便出去了,一去便是十几日,还未曾仔细看过王府里面的格局,除去人心带来的颓败之感,果然是雕梁画栋极为考究,不愧是一个王爷最辉煌时候的建造。她只略略看了几眼便一估算整个王府的花费用度,放在几十年前国家最困苦的时候,之前那位王爷带出来的财富,抵的上半个国库了。
她正思索着,忽然见一群花容月貌的女子从厅中出来,迎向二人,为首的女子一身端庄的红衣,仪态气度在众女子中最出挑,一看便是身份最尊贵的一个。其余的女子尽管也美貌年轻,有的也抢眼,但都不及她稳重,有大家风范。
千寻嘉认得,她就是楚湘王明媒正娶的妻子,夏王妃。今年二十三岁,是平南侯的小女儿。七年前嫁给楚湘王为正妃,婚后便随着丈夫搬来这里了。
“王爷,您回来了。”一家之主的王妃眉眼里都是端庄,对待自己的丈夫亦是如此。
楚湘王停下脚步,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只在妻子身上一掠便过去了。千寻嘉在楚湘王身旁,见两人打完招呼,便向王妃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离恨宫的礼,王妃忙含笑还礼,顺便客套几句。
与王妃一同迎出来的还有七个女子,四个是婢女,另外三个也是楚湘王的家眷,分别是一个侧王妃,两个侍妾。侧王妃是一位武将的女儿,自幼在兵书堆里长大,也浸染了一股子男子的英气。地位虽然是仅次于正妃的侧妃,但衣着以简练为主,与楚湘王府女子整体的花枝招展相比,更偏向男风多一些。
王妃和楚湘王说话,她就干巴巴地站在一边看着,偶尔走个神,感觉对一身白衣眉眼里都是淡然的千寻嘉更感兴趣一些。
除了正妃和侧妃,楚湘王还有两个侍妾,也跟着姐姐们出来迎接丈夫,此刻正按照自己的身份,站在侧妃徐氏的身后。古人云“贤妻美妾”,这两位侍妾的确对的起这句,都是一样年轻能掐出水的柔嫩肌肤,一个身姿婀娜,眉眼里都是妖娆,一个面容干净,眼神如小鹿一把单纯。
一红一蓝,一个葡萄紫一个鹅黄,四种风情的女子围绕在楚湘王身侧,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气,楚湘王却明显没什么兴趣,只跟王妃说了几句话,问了这些日子家里的近况,得知一切安好之后便以累了为借口回房间休息去了。
可怜大家为了迎接她盛装等候了许久,连一个眼神都没得来,恹恹地散去了。千寻嘉也回了自己的住所,整理一番沐浴更衣之后已经是掌灯时分,因为楚湘王之前拒绝了妻妾们为他竹备的接风宴,大家的晚饭都是在各自的院子里面自己吃的,千寻嘉的晚饭也有人送过来,是符合修行者规格的斋菜,千寻嘉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几口后便命人撤下去了,自己在房间里看了一会书,实在是困倦之极,早早地熄灯睡了。
结果半夜,被吵醒了。
她起身下地,随手拿了一件外衣披上便出去了。
正是十五的月圆之夜,夜色清澈如水,凉凉地洒在身上。她没有点灯,踩着月光走出去,踏过鹅卵石铺成的甬道到了院子里,在一个池塘边上停了下来。
院子里面的池塘,自然也大不了,里面种满了荷花。如今正是荷花盛放的季节,一片一片月轮似的荷叶簇拥着粉红色的花骨朵,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如披上了一层透明的纱。千寻嘉脱下鞋子,赤脚踩在池塘边的石板上,脚底凉凉的。整个院子都流动着一股露珠与荷叶亲吻后留下的清香之气,在人们熟睡的时间飘起来,远离了世俗的感染,醉人的不像是凡间所有。
“就这么想出来吗?”千寻嘉低声呢喃了一句,却抬起头看天上的月轮,月轮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在她的眼睛里面闪烁了一下,变得更加明亮了,
楚湘王专门为修女准备的小院,忽然就寂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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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千寻嘉起床之后去见楚湘王,询问他接下来的计划,却见夏王妃站在楚湘王的房间门口偷偷抹泪,身后站着几个婢女,都是一脸不安。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东西,千寻嘉走近一步看过去,见是药箱,银针和一些小药瓶散落一地。
她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事情了,转身便要走。
“千修女?”转身的时候身后传来夏王妃的声音,已经看见她了。
她只好转身回来,见夏王妃已经擦干了脸,换上笑,又用昨天端庄的仪态与她打招呼。不过脸上委屈的泪水干了,眼睛里面的湿润却还没来得及藏起来,强颜欢笑反而让那份真实的情绪显得更清楚,更狼狈了。
“我来见王爷,他不在吗?”千寻嘉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不,王爷在。”王妃装的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容得体,“不过似乎这些日子外出劳累了,还没有恢复过来,刚才打发人出来说今日要好好休息,谁都不见。修女是有什么事情?很要紧的吗?如果是修女的话,说不定——”
离恨宫修女在皇权眼中的地位,是有些微妙的。更何况她是楚湘王亲自下帖子请来,要在这里长住的。夏王妃掂量清这其中的分量。不过话语婉转,又将为难之处说了出来。
“不必了。”千寻嘉轻轻打断她的话,也没打算高看自己,“我也没什么事情,因为外出的时候王爷似乎对离恨宫的教义很感兴趣,所以我找了几本书,想着王爷或许会想看。不过王爷既然累了,估计也没心情看这些。我改时间再来吧。”
“有劳修女白跑一趟。”夏王妃也没有勉强。
从刚来来时看到的境况分析,“勉强”只会让自己难看吧,楚湘王那个反复无常的脾气。
“千修女,请慢!”千寻嘉和王妃道了别,转身刚要走,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一个人疾步出来,一个声音喊住了正要离开的她。
“有事?”千寻嘉停住脚步,转身。
出来的是楚湘王的近身侍婢,还拿着茶托,看样子是送茶水进去,又被遣出来办事。不过刚才出声的并不是她,她只是负责比划,出声的是夏王妃身边的另一个人——连妻子都没给好脸色,楚湘王唯一肯留在房间里面的人竟然是一个哑巴。
和楚湘王认识十几日,除了他,一直打交道的也只有坅,女人的话还真的没有。对于这个人,也只有一面之缘,并没有过交流。她还以为楚湘王唯一信任的只有坅呢。不过因为上次的事情,坅被派出去了,暂时不在家。这个女人才露面。
“王爷有请。”她的表情是木然的,机械地比划手语给千寻嘉看,千寻嘉还未做声,王妃身边一个丫头已经出声帮忙翻译了。
“她说‘王爷请您进去。’”出声的人说话极快,很伶俐的样子。
千寻嘉看一眼夏王妃,她已经笑意盈盈:“王爷定是有话要与修女说,修女里边请。府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处理,我就不奉陪了。”
说着,带着一众人先行离去,灰头土脸的大夫跟在最后面,走了几步偷偷瞄千寻嘉,眼睛里闪过狐疑。千寻嘉没注意,送走了人又看着房门口,秀眉微蹙,不知道在想什么。吱呀一声,门再次从里面打开,刚才的哑女去而复返,木然地看着站在门口去而复返的修女,比划着手势,示意王爷在里面等她。
“我知道了。”千寻嘉开口回答她,说着进入屋子。
大白天的,楚湘王的屋子里面还拉着帐子,将房间围的严严实实,外面的光线一丁点都进不来,屋子正中央的桌子上还放着烛台,烛火明亮。
已经是初夏,就算是这等北方的荒蛮之地也是生机勃勃了,蝉鸣柳绿,早晚的温差不大,晌午的时候也算得上炙热了。换句话说,就算是睡觉的时候还不能开着窗子但也用不着还弄一个厚厚的帐子将房子围的跟坐月子的是吧。
千寻嘉还没等进到屋子里面,已经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之前里面的闷热可以想象了。千寻嘉停在门口没继续走进去,踌躇起来。
“王爷,您病了吗?”千寻嘉一手扶着门不让婢女关上,身子探进去问。
“没有,你进来吧。”里面传出来楚湘王的话,声音平稳,的确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奈何这个房子的设计很奇怪,门是凹陷在里面的,窗子以及窗子连接起来的墙是凸出来的,形成一个死角,楚湘王的声音就偏偏在那个地方传来,从千寻嘉的角度什么都看不到。
千寻嘉心一横,进来了。
身后的婢女舒一口气,立刻关上了门,并且从外面将门锁上,自己到院子里的凤凰树下,盯着这个方向。
门关上的刹那,千寻嘉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浑身都不自在,心里有凉意慢慢从心里流淌过。进来之后才发现,之前没看见楚湘王不是因为灯光昏暗还是死角的问题,而是楚湘王压根不在屋子里面。千寻嘉诧异,环顾四周寻找了一下,目光定格在围住窗子的厚厚的帐子,那后面似乎后空间,足以藏下什么。
房间里寂静没有人的声音,只有代表时间的沙子簌簌落下的声响,千寻嘉感觉到脸像有火在烧。她一步步走向厚重的帐子,伸出手——
帐子呼的一声被掀开,里面露出一个黑影,白衣修女悚然一惊,要不是之前已经猜测到里面的人是谁,这会已经本能出手,楚湘王不死也重伤了。
“怎么?吓到你了?”千寻嘉的反应出乎楚湘王的意料,诧异地看了一眼,从她身侧走过,到桌子跟前,“不是巫女吗?连人都杀过,还会被这个吓到。”
千寻嘉的反应跟素日的表现明显不符。
千寻嘉的身体僵硬了一会,慢慢平复了下来,回转身,语气淡然;“谁说能抓鬼的就不怕鬼了?”
语气里,不知不觉间就有了正常小女儿的情绪。
十几天的相处,楚湘王已经习惯了她在他面前的冷漠和脸谱一样的形象,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另一种情绪,出乎他的预料。他抬头看她,灯火下她背对着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害怕为何还要做这个?”他不解,“年纪轻轻的,有很多条路可以走。”
“你是喜欢当被人算计的王爷才当的吗?”千寻嘉飞快地反击回去,仍旧背对着他,只是微微侧了头,“上天的旨意落在头顶,一个凡人如何能反抗得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倒宁愿只当个凡人,一辈子呆在父母身边,当个孝顺的女儿,过我的人生。”
楚湘王默然,认真看灯火下的身影。他生于皇室,十岁父皇母妃归天,十八岁封王成亲,至今活到二十五岁。经历的人形形色色,这样的话,却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大家都有各自的立场,有各自的欲望和生存法则,这样的话,有了也不会对他说。
他不知道,千寻嘉最后的那句‘过我的人生’背后有着怎样一番伤痛,千寻嘉也不知道,为了这句话沉默下来的男子,心里面是怎样的触动。
两个人的心第一次靠近,却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看似一伸手就可以相互触及,其实有着很多光年的距离。或许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有对方的存在。
“原来你也会害怕,看你杀人的时候连眉头都不眨一下,被鬼围攻的时候也镇定自若,还以为你天生就是个刽子手呢。”心里的柔软触动只是一瞬间,坚硬的东西很快取代上来,楚湘王意味不明地笑笑,声音忽然低下去,如同耳语,“原来……也会害怕。”
最后一句话,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被鬼附身了吗?”千寻嘉忽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