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诡谲难辨的阴谋
“修女对白天祭台上站着说话的人可有印象？”雪娘忽然问千寻嘉。
“你说的是跟你一样开字画铺的常老板？”千寻嘉当然记得，如果是在场的几百人里有人印象深刻的话，他绝对是头一份，“你怀疑你们这次事件跟他有关？”
“不是怀疑是肯定。”雪娘咬牙，愤恨不已，“陆郎的画卖的实在是太好了，慕名来求画的人把画的价格都给拱起来了。常老板就三番五次来找我，给出了大价钱让我介绍他和陆郎认识，我自然是不肯的。他就记了仇，总找我麻烦。”
“后来可能还派人跟踪我，知道了陆郎的真实身份。也是我太大意了，被恶狗盯着那时候就应该躲避着点才对。竟然连这都没察觉。后来我听说林城来了一位医术高明能驱魔辟邪的修女，想着能不能帮陆郎看看他突然变身吸血鬼的原因是什么，有没有办法能救得过来，所以只身去了林城，兜兜转转耽误了小一个月，还没找到您就先接到了陆郎被抓的消息。”
“回来之后又得知了所谓接二连三的血案。我不知道那些案子的真相具体是什么，但肯定和那些人逃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陆郎这几天被折磨得有多惨，雪娘就气愤不已，也心疼不已。
“他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雪娘嚷嚷。
“我知道了。”听完整个故事千寻嘉起身，打落了掉在身上的树叶，“时间不早了，你们快去休息吧。天亮之后还有好多要耗费精力的事情要做。”
雪娘愣了愣，跟着起来：“您相信我说的话吗？”
“信。”千寻嘉的答复很肯定。
雪娘有点蒙：“为什么相信？……因为神慈悲吗？”
这样的话，她自己都觉得没有可信度，可是初次见面的千修女竟然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点了——因为面前这个女子是神的弟子，拥有一颗异于普通人的心。
“因为找不到不相信的理由。”千寻嘉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那一句话，雪娘怔怔地看着千寻嘉衣袂飞扬的背影，用熊熊燃烧的烈火做背景，仿佛浴火重生的凤凰。
“好美！”她由衷赞叹。
“是个比你还奇怪的人！”陆郎站在她身旁，笑意浅浅地拿两人作比较。
“可是我觉得她好像很厉害，是可以让人放下心来相信的程度。”雪娘女人的直觉无比清晰，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种感觉也只有遇见他，认定他是她今生的命运的时候才有的。
“是啊，我也有这种感觉。”陆郎认同妻子的直觉，感慨，”不过不管怎么样我都感谢上天，谢谢他让我遇见了你。”
夫妻二人十指紧扣，幸福地依偎在一起，抓紧时光享受越来越少的幸福时光。
距离篝火一丈远的一棵树下，楚湘王独自呆着，陪伴他的是两匹马和断断续续折磨他的咳嗽声。一件黑色的衣服忽然丢到他腿上，他睁开眼睛，看见迎面走过来的女子。
“是横死家属的孝衫，黑色的，你要是觉得不吉利就不要穿。”一个人惯了的千修女的关心也是冷冰冰的，话音刚落就见楚湘王眼皮也不眨一下就把腿上的黑色衣服拿开，随手扔在了一遍。
千寻嘉目光闪烁了一下，没说话。虽然是夏天，但这里地势高寒气还是有的，对于如今体弱到极致的人来说，无异于单薄衣衫至于冰天雪地之中，那份寒冷可想而知。
别人有骨气不干她的事，她也没说什么，在楚湘王身边找了一棵树靠着坐下，把楚湘王丢掉的衣衫拿过来，盖着自己的腿。
“你们修行者不在乎煞气和晦气吗？”楚湘王冷冷讥讽。
“成为度修女的其中一个试炼就是为死者整理遗容，为他们诵经超度，如果心里想法那么多的话，也没办法走到今天了。”千寻嘉淡淡笑着，不卑不亢地回答。
天上星星闪耀了一下，似乎为了应和她的那句话——都说人死后会化作天上的星星，作为他们人生的最后一位送行者，用自己的温柔慈悲最后一次温暖了他们，在死者的记忆里，还是会有的吧。
不知道天上有几颗星星是她亲手送走的。
“他们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楚湘王问。
“原来王爷是这样一个在意别人想法的人啊。”千寻嘉真假莫辨地笑了笑，语意讽刺，“我还以为您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会独断专行到底，不管真相如何呢。”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好心被践踏的仇，千寻嘉的话里也带着刺。
“我不是在意你的想法，只是想知道我要走的路是如虎添翼还是拦路虎当关，我会清楚地算计好再出手用最合理的方式解决，不浪费多一丝力气。”楚湘王也不是吃素长大的，丝毫没有被刺到。
“真是冷血的人啊。”千寻嘉由衷称赞。
跟她最初的判断一样啊，这个男人不在乎是与非，在乎的只是这个结果对他有益还是有害。将黑白颠倒，任由无辜生命消亡，只要对他有利，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一切变成现实。
“他不是吸血鬼。”黑暗中，千寻嘉蓦地开口，“他只是得了一种跟吸血鬼很像的病，有传说中吸血鬼全部的症状。不过不是非人血不可。他最早喝的就是动物的鲜血，因为好用，所以从未攻击过人类。”
“你相信他的话？”楚湘王冷笑着反问。
千寻嘉也毫不客气：“王爷说的相信是哪部分？我相信他不是吸血鬼还是相信他没有攻击过人这点？……如果是第一点的话王爷不必担心我被人蒙骗拖累了您，因为他们自己都认为他是吸血鬼，是我自己认定不是的。如果第一点被否定的话，第二点自然就不存在了。因为传说中的吸血鬼长生不死又攻击力极强，但你看他那个病弱的样子，估计真的动起手来，连雪娘都打不过吧。而那些死者中，有孩子有妇女，但也有两个是正当壮年的男子。他要怎么才能做到呢。”
“杀死人的方法有很多，仙源上生物不计其数，凭体力人类并不是最强的，都能够成为今天的主宰，难道还真的以为是神的垂爱？”楚湘王并不相信千寻嘉有理有据地解释，冷笑着讽刺回去，“你凭什么对自己这么自信？”
敌意当头，就算完美如神也免不了被挑出瑕疵，千寻嘉微微一笑：“凭我十七年的修行能力……我相信我的修行能力就像王爷相信权势能改变您的世界一样。”
察觉到楚湘王又有讽刺反驳的话，千寻嘉先一步堵回去，果然看到楚湘王骤然变的难看的脸色。
火光明灭照向这边，两个同样倔强同样高冷的人对峙着，没有人肯低下头半分。
时间一点点过去，再也没有人说一句话，连原本炙热的篝火也失去了燃烧的欲望，慢慢地暗淡，冷却下来。千寻嘉闭着眼睛依靠在树干上，似睡非睡，楚湘王断断续续地咳嗽着，胸口疼得要炸开。
扑棱棱，极其微弱的响声传近千寻嘉的耳朵，似乎是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千寻嘉侧耳细听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睁开眼睛向声音的来源望了一眼，黑暗中果然有一团绿色的光扑过来。千寻嘉起身迎过去。刚与绿光会合，微弱的马蹄声又响起，向着这个方向奔来。
判定了一下距离，千寻嘉回头看楚湘王，“你的人来了。”
楚湘王睁开眼，也望向还没有人露出来的那个方向——就在千寻嘉出声告知的时候他也听见了，毕竟只是被费了法力方面的修为，一个武者最基本的听力和戒心，还是有的。
楚湘王咳嗽了两声，没有说话。
“修女！”马刚刚才露头，马上的人就看见了已经起身相迎的千寻嘉。她站在火堆旁，尽管火光已经奄奄一息，但仍就是最显眼的那个。
“修女，我们爷——”坅刚见面就急着找自家主子，问题还没说完已经瞥见了树下咳嗽的男人，急忙跳下马来，单腿跪地，抱拳，“爷，属下来迟。”
楚湘王摆了摆手，不甚在意这些虚礼。
“你去哪里了？怎么才过来？”真正让楚湘王不高兴的是这些，最后一次见到坅，他正接受了千寻嘉的命令离开做什么准备，后来就不知所踪了。虽然看后来的发展猜到他是一旁准备马匹让他们逃亡了，的确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可是，他没有吩咐过让坅按照千寻嘉的命令行事，这个一向除了楚湘王其他人不放在眼里的忠心属下，是什么时候眼睛里开始装着其他人，甚至把原来的主子都弃之不顾得了？
“属下失职，让爷受惊了。”坅清楚自己犯下了怎样的罪，也不解释，只是认错。
“给我吧。”千寻嘉插进主仆二人的之间，向坅伸出手。
“是。”坅从怀里拿出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低着头双手呈给了千寻嘉，千寻嘉看都不看一眼，只握在手掌中转了一下，直接收进了挂在脖子上的一个白色小布袋里。说来也奇怪，她脖子上的布袋只有刚出生婴儿的巴掌大，估计除了一颗小珍珠什么都容不下，可是成□□头大小的夜明珠愣是钻进了布袋中，消失不见，就连强烈的绿色光芒也隐去了。
这一切让在侧面将这一切看得清楚的楚湘王心绪复杂。
“准备好马之后，你没有和我们会合，是去哪里了？还有，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心里有千万个疑问，但并不愿意从千寻嘉口中得到答案，楚湘王只好从属下这里下手
“回爷——”
坅就保持着那个单膝跪地的动作讲起了和他们分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原来当时千寻嘉的命令有两个，第一个是简单的备马，第二个则是隐秘地跟踪常老板——主持仪式的字画铺老板。
火烧吸血鬼的仪式被破坏掉之后，常老板气急败坏，等待着他的是几位更有财力的大老板的责难，被劈头盖脸一顿羞辱之后，大老板们纷纷散去，只剩下常老板和他的护卫们。
坅因在暗处偷偷听着，听见暴跳如雷的常老板把满腔怒火发泄到没有起到一点作用的保镖身上了，在这些难听的咒骂当中，一些不可思议的真相也渐渐浮出水面。
“和姑娘猜想的一样，这一切的确是常老板策划实施，目的是毁掉江雪娘的生意，也给自己出出风头赚一个好名声。他似乎是想和官家打交道，用吸血鬼的功绩为自己铺一条大道。”坅如实禀报。
“果然是这样！”被马蹄声惊动的雪娘陆郎夫妇也过来了，听完坅的话后对视一眼，喜忧参半。
如果连他们的人也这样认为，看来至少在他们这里，二人的罪行是被洗清了。只是，为了打击她一个人，竟然拖这么多人下水，用这么多条人命开路，还真是可怕啊。
那些白白被杀死的，没有神灵庇护的无辜的人啊。罪孽被洗清，他们仍旧心情沉重。
“证据呢？”楚湘王问，“你拿到证据了吗？”
坅被问住了，低头，“没有，属下并没有拿到任何证据。”
楚湘王刚想说什么，千寻嘉冷冷淡淡的声音截过来：“是我吩咐他的。不需要取任何证据，只要听到就好了”。
“这是干什么？”楚湘王不解。
“因为都不重要啊。”千寻嘉淡淡笑着，望向漆黑看不到尽头的黑夜，神色也跟着神秘起来，“这还得托您的福，让我知道了真相和结果其实是可以不一样的。所以，真相就让我们这些相关人士自己知道就好了，呈现给大众的结果，我们得重新雕琢才行——争取平衡各方的实力，让所有人都满意。”
她的话高深莫测，里面机锋无数，听得几个人一头雾水，只有楚湘王听懂了。
“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真相吗？”楚湘王似笑非笑地看着掌控全局的神秘女子，讥讽，“你不会真的以为仅凭着坅的几句话，就可以推翻摆在大众眼中，被我亲眼看到的真相吧。”
“……”千寻嘉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两人对视，楚湘王没有一点妥协容情的意思，千寻嘉的表情慢慢变化，语气也跟着沉稳下来，“那么，您要什么？我要让您看到什么，您才会相信？”
这话说的极慢，态度表面上仍是冷的，但那样一个孤高冷淡的人说出这些话，已经是将姿态放低到尘埃里的谦卑了。一旁听着的雪娘鼻子一酸，一声“修女”出口，眼泪便夺眶而出，转身靠在陆郎的胸膛压抑着哭泣，陆郎安抚着妻子，也往这边看了一眼，神色复杂。
就连坅也觉得自家主子过分了，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虽未吭声，但那样的神情也很明显觉得千寻嘉牺牲太大了。
他知道自己家主子身份高贵，可是千寻嘉是尊贵的度修女，就算无法俯视皇权，但也不需要低三下四地如此卑微就是了。
楚湘王眼角的光溜了一圈就知道自己已经是公敌了。
“我要一个不是任何一方厉害关系里的的证言，而且要有说服力。”楚湘王不是被吓大的，在这种被敌视的状态下，依旧说出了刁难人的条件。
都等着他的答复，话说完，却没有接下去的声音。雪娘是为他的刁钻愤愤不平，要不是陆郎的不断安抚早就爆发了。坅则低下了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千寻嘉则平静，平静到让人猜不到她此刻的情绪是什么。
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一时间森林寂静，把楚湘王的话撂在了那。空气中流淌着不寻常的安静气息。
“好！”沉思了许久，千寻嘉淡淡出声，一口便答应下来。
给完了承诺，却也不做什么，转身走向了篝火堆，将御寒的黑色孝衣铺在地上，坐下，捡起陆郎堆在一旁小山一样的木柴，一根一根投进火里，调整着木柴的空隙顺序，让火更旺一些。脸上还是那种让人看不出情情绪的表情，是焦急是放弃是生气还是冷笑，完全看不出来。
楚湘王还坐在之前的那棵树下，稳稳地没有挪过一点地方，和千寻嘉定了那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约定之后，也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脊背靠向树，毫无心事地闭目养神。不得不承认楚湘王的外形的确是俊朗的，脸部线条很利索，既有战场上男子该有的硬朗又有被诗书浸染后的那股说不出的气度，再配合上那种即使换了普通的绸缎袍子也依然没能掩饰住的天然的贵气。
这些加在一起，就算是雪娘这样出身卑贱，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女人，也不敢傻到将他认作普通的有钱人，心里纵然有再多不满，也不敢正面得罪了。
她愤恨地瞪了一眼，不甘心地一跺脚，转身朝千寻嘉过来了——在村子里的她出场时本是为爱甘愿牺牲一切的苦情女的形象，可是一开口回忆初恋那段桃花满天飞的相遇，画面就彻底崩了，至今没拯救回来。
“修女，您相信我们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通过他？”雪娘纵然对楚湘王不满，也不敢贸然得罪，距离不远，她一方面不情愿，一方面还是极力压低了声音，“他到底是谁啊。他怎么能干涉离恨宫度修女的事，他——”
“这不是你能关心的事。”千寻嘉神情淡漠地回绝她的窥测，继续往火堆里添加树枝，黑色的眼眸在火光的映衬下，也不断地闪过红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