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好混乱…好痛…
痛到灵魂都仿佛在颤抖。
…
身体又软又麻，曹挚清眼皮强行掀开一条小缝，满目白色墙壁和头顶的输液袋。
是医院。
呵、这样都死不了，她这条狗命可真顽强。
曹挚清逐渐适应身体状态。过了一会儿，门从外推开，曹挚清随意一瞥，瞬间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莫岚，眼瞅着快奔三，你居然还有脸穿学生校服？”
等等、她这奇怪的稚嫩声音。
“啊？你在说什么？”莫岚岚一脸惶恐的凑近病床：“曹挚清，你脑子该不是被撞坏了吧？我的天！我是该有多大的罪过啊？我求你别吓我！”
曹挚清瞥到莫岚岚校服左胸口印的小字‘念真初中’。
这是…13年前？
还没等曹挚清反应过来，门再次从外打开，一位戴着黑色眼镜方框、长着眉心痣的男医生走了进来，印象很深刻，这实习男医生被她整过。
曹挚清再次看向莫岚岚，那张长不开的娃娃脸。
曹挚清记得这一年的暑假，她14岁生日，下午和莫岚岚上街，有辆面包车突然失控朝她们驶来，情急之下她把莫岚岚推开，自己被撞断了两根肋骨。
“嘶——”曹挚清后知后觉觉得胸口痛。
曹挚清脑中瞬间蹦出一个想法，难道…她重生了？
曹挚清掐了把脸，好痛。
反手再掐了把脸，真他妈的痛。
“你怎么了？曹挚清？”莫岚岚都快急哭了：“医生你快看看她，她怎么自己掐自己，她脑子是不是错乱了啊？”
“怎、怎么办、我去找老师。”实习男医生夺门而出。
“……”曹挚清回过神来，颇不耐看着莫岚岚：“你才脑子错乱！车来了都不知道跑！”
莫岚岚支支吾吾：“我是…没看到…”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下次过马路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曹挚清舔舔干涸的嘴皮，扯出一个痞笑：“莫岚岚，你欠我两根肋骨，知道吗？”
看曹挚清还在笑，莫岚岚被吓坏了，一个劲的点头：“知道知道，我欠你个脑子。”
曹挚清瞪了一眼。
莫岚岚的脑子还不如不要呢。
莫岚岚紧张的咬到舌头：“不不不，我说错了。我莫岚岚这辈子欠你曹挚清两根肋骨，今后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你。”
“嗯乖。”曹挚清看向莫岚岚纯真的脸，不由自主放缓了眉眼。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重回到了14岁，这年她的人生还是一张白纸，弟弟没有失踪，老爹还是某榜首富，她也还不认识穆仁书。
一切的一切，让她心口炽痛的那些岁月，再次回到了她的手里。这一次她想要重新开始，在乎自己想要在乎的人。
曹挚清认真的说：“莫岚岚，谢谢你。”
“啊？”莫岚岚莫名其妙。
“你一直在遵守你的诺言。”曹挚清略微感慨：“虽然我一直当个狗屁。”
“啥？”
曹挚清身体不敢乱动，喉咙又干得厉害，她顿了下说：“我说我好饿好渴，你能不能帮我买点吃的喝的？”
“哦好。”莫岚岚一知半解的摸摸脑袋。
曹挚清吃过午饭后，病房围了一圈人，都是些她压根想不起来的面孔，而且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
“挚清，这我昨天去从法国带回来香水，可好闻了，你要不要也喷点？”
“哎呀，你别挤着我了，我这块手表可金贵了…”
“清清…你看看我呀…我这条高定裙子好不好看…”
曹挚清被这群名媛吵得脑瓜仁子疼，过去她就生活在这样绮丽的美梦里，不自觉就有了唯吾独尊的心理。
跟个小霸王似的。
后来，她就成了她们口中的笑话。
曹挚清？那不就是缩在香樟街的小王八吗？
“喂、我说你们，”曹挚清略提高声调。
六、七个人的目光移在曹挚清。
曹挚清瞟了眼门口：“都给我滚出去。”
“？？”几人惊讶地瞪足了眼睛：“挚清，你在说什么呢？”
“对呀对呀。”旁边立即有人附和：“我们好心好意来看你，你怎么能这样呢？”
“真对我这么好？”曹挚清咧开嘴，森然的笑着：“那要不要一直在这陪我啊？我让她也断两条肋骨。”
“你有病吧你。”十几岁的小姑娘被一脸凶相的曹挚清吓得起了鸡皮疙瘩，一个拉着一个跑出病房。
曹挚清悠哉悠哉躺在病床上，这些小喽喽给她靠边站，她根本没这闲功夫搭理。
晚些时候佣人秦姨带着曹挚锦来了病房。看见曹挚清，秦姨激动得眼泪打转：“挚清小姐，你可算是醒了！小少爷他天天都来看你！”
“乱说！”曹挚锦别扭的甩开头：“谁天天来看她了？！”
曹挚清看向脸蛋灰扑扑的曹挚锦，这年曹挚锦6岁，幼儿园大班。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姐弟，妈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生曹挚锦时，因为并发症，强行拖了半年后去世。
曹挚锦没少因为这件事和小朋友打架，他性格孤僻、不合群。上辈子曹挚清从没管过曹挚锦的事情，她那时心底也有这个幼稚的芥蒂。
也正是因为这样，曹挚锦才会失踪。
想到这，曹挚清眼眶微热，她上下扫了眼曹挚锦，问道：“你又打架了？”
曹挚锦冷哼一声。
“过来。”曹挚清招手。
“干吗？”虽然不情不愿，曹挚锦还是凑近了。
曹挚清摸了把曹挚锦两个发旋的脑袋，笑得霸气又张扬：“小老弟，谁打你就打回去，老姐给你扛！”
曹挚锦眼睛亮了一瞬，很快他直起身子，躲开曹挚清的手：“你不是说你不管我吗？！”
“废话说不完？”曹挚清挑眉：“那要不要背两首诗来听听？”
一听到这，曹挚锦满脸不高兴：“那你还是不要管我好了！”
说着曹挚锦往外走，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他打开书包把一袋巧克力扔在曹挚清床上，圆嘟嘟的脸故作冷淡说：“这个给你，小姨送的巧克力一点都不好吃，我不要。”
曹挚清落眼，她记得曹挚锦以前最爱吃这个牌子的巧克力，有次她把他存起来的巧克力偷拿走，曹挚锦还要和她决裂。
时间落差了那么一点点，曹挚清这才知道小老弟曹挚锦是口嫌体正直。
等所有人走完，曹挚清躺在病床上。断掉的肋骨让她深呼吸时隐隐作痛。她享受着这种痛楚，仿佛在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实的，她真的回来了。
-
转眼一个月过去，曹挚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医生批了出院条，隔天早上监护人就可以来办理出院手续。
下午三点多，曹挚清睡意正浓，被走廊外的声音吵醒了。
莫岚岚正躺在沙发上看一本小说，咯咯的笑个不停：“啊啊啊！智银圣好帅！”
喧闹声不停，曹挚清睡意了无，她下床叫上莫岚岚，“去外面看看？”
“行。“莫岚岚把书一扔。
曹挚清刚打开门，一群拿着摄像机的人从门前快速跑过：“快点快点！晚了就拍不到了。”
“哇！”莫岚岚两眼冒星：“难道有什么大明星吗？”
曹挚清：“看看去。”
曹挚清跟在人群之后，走廊尽头的病房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曹挚清踮脚，病房里一个扎着长马尾女生正背对着她，以及病床上躺着一个带灰色帽子的消瘦女人。
再旁边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发福男人，他把钱一股脑扔在床上，对着空洞的摄像头笑着说话：“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个人向穆丹女士捐赠三十万人民币用于治疗骨癌。”
男人语重心长的说道：“穆丹女士，你一定要听从医生医嘱，好好治病。我们单位啊，都盼着你早日回归岗位呢！”
名叫穆丹女士的女人笑了笑，脸上气色也好了很多。
有记者在底下互相私语：“啧…黄总真会做戏。这个叫穆丹的女人因为工厂辐射泄漏，患上了癌症。又因为没有签劳工合同，所以没办法走工伤赔偿。本来在电视台众筹的，结果黄总得到了消息，现在搞捐款就成了他个人作秀的节目。”
莫岚岚吃瓜吃得津津有味：“那个扎着长马尾女生是谁？”
一方脸小记者回头：“好像是她女儿吧。”
前世曹挚清也记得这件事。
当时她还笑话说，区区三十万能干个什么事情。
无聊。
“拍照！多拍几张，来，那个机位。”中年发福老男人搔首弄姿。
莫岚岚都快吐了。
老男人抱着钱，对女生招手：“来来来，小姑娘你也陪我照一张。”
马尾女生微微侧了侧身子，闪光灯定格。
“好了！收工吧！”老男人把病床上的钱拢了拢，从中拿了叠钱纷发给记者：“各位幸苦了，这点心意不成敬意，拿来润润笔。”
记者慢慢散去，老男人把床上钱装回黑口袋，脸上挂着油腻的笑容：“那个穆丹啊，你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这样吧，我先留两万在这，剩下的费用你让你家姑娘写好申请之后找我秘书，咱们随用随取好记账，也知道钱往哪去了不是？”
穆丹额头青筋凸起了一下，旁边扎马尾的女生身体前倾像是要做出什么过激行为，穆丹连忙拉住女生的手，使劲的摇头。
穆丹咬牙道：“谢谢您。”
“嗯！”老男人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转身把门带上时厚颜无耻地说道：“花什么钱，还不如早点去死。”
老男人往电梯间走去。曹挚清拍拍方脸小记者肩头说：“帅哥，怎么样，我说等到后面绝对有戏吧？”
“太棒了！明天可以上头条。”方脸小记者兴奋的看着照片：“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曹挚清把手揣进兜里，慢悠悠的走回病房。
“天！今天吹得什么风？”莫岚岚匪夷所思：“你居然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也不算是。”曹挚清冷眼瞧着：“我就是仇富。”
“哈？”莫岚岚被呛了下：“你不也是富人吗？”
“嗯，对。”曹挚清勾着莫岚岚的肩膀：“所以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打。”
“……”
曹挚清走着，
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单纯想这么做而已。
那个马尾女生的背影很像一个人。
凌晨两点，曹挚清再次被吵醒，她走出病房。
医生和护士快速地朝走廊尽头跑去：“除颤仪、吸引器、肾上腺素…”
寂静黑夜里，不少病房的门被打开，里面探出一张张茫然又麻木的脸，心知肚明又有人熬不住这个夜晚了。
曹挚清的心脏没由来得重了一下，鬼使神差般的朝走廊尽头走去。
门大敞着，医生护士忙碌的进进出出。那个穿着白色t恤的马尾女生被挤在角落。
不过一会儿，冰冷仪器呈现一条红色直线，发出单调的“哔——的声音。
那个叫穆丹的女人胸脯没有任何起伏，医生还在不放弃的进行心脏按压。
二十分钟后医生悲伤的对马尾女生摇了摇头。
马尾女生脚步踉跄，几乎要跌倒。医生扶起她的手臂说：“请节哀。”
曹挚清眼睛湿润了下，曹盛格抢救无效的那天晚上，医生也是这样说的。紧接着提着公文包男人走进病房，递给马尾女生名片：“天堂安乐堂墓园。”
曹挚清胸口又在痛了。她急促的呼吸几口，走回病房。
曹挚清没什么睡意，她在床上枯坐了会儿，手指止不住的发抖。焦虑的时候她就想抽烟。
她现在还是未成年，不能抽烟，嚼点口香糖总可以的吧。
曹挚清再次走出病房，路过楼梯间时，瞥见里面背对她坐的长马尾女生，女生肩膀在小幅度的耸动着。
那个背影给曹挚清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她是在哭吗？曹挚清摸了摸衣兜，还好有张卫生纸。曹挚清坐在女生身边，默默的递出纸。
女生埋着脸，并没有接。
曹挚清弯下腰，暗暗瞧了眼女生。
这个熟悉的轮廓。。。
女生抱住双膝，死死咬住下唇，隐隐有血珠透露了出来。灯光昏暗，含着泪珠的眼睫颤了下，硬生生的又把眼泪憋了回去。
女生眼皮动了动，眸子看向曹挚清。
曹挚清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怎么会是穆仁书。
她们在这个时候就见过吗？
曹挚清想起20岁那年，穆仁书来到香樟街，她的声音清清浅浅：“曹挚清，你知道吗。帮助的人对被帮助的人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但被帮助的人会记得所有细节，甚至是…记得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