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同舟共济（五）
从山门内又传来吱嘎吱嘎的踩雪声，柳清渠寻声看去，那身影单薄，纵然相隔百米远，他仍一眼分辨出是沈竹音。
外面风雪这般大，她出来做什么？是担心自己吗？想到这里柳清渠始终不动如山的神色出现了一缕裂痕，他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沈竹音走近，先是瞥见跪了一地的山匪与持刀的官兵，又瞧见不远处的柳清渠挺立在风雪中，而他身边那人隐隐约约看着有些眼熟。
看到这一切，沈竹音的一颗心算是彻底放了下来。就在柳清渠跟着莫不群走后不久，山寨中突然冒出来一队官兵，其中一个还特意告诉她不要怕，大人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让她在屋子里安心等待就好。
可她左等右等，等到官兵的脚步声渐歇也没等回柳清渠，她还是有些担心，她记得柳清渠是独自跟着莫不群出去的。想到这儿，她还是决定过来看看情况。
待看到柳清渠没有受伤，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沈竹音顿时也放松下来，这时她才反应过来，什么时候她也会在意柳清渠的安危了？
柳清渠见到沈竹音，平素不起波澜的眼眸生出涟漪。
“阿音，没事了，明天就能回家了。”
夜风吹乱了沈竹音的长发，有一缕恰好遮住了眼睛，柳清渠伸出手不顾冷风，轻轻地为她捋到耳后。
沈竹音眼见那骨节分明的手掌拨开她眼前的碎发，竟出乎意料地没有后退，眼睁睁看着手指划过。
沈竹音点点头，算是对柳清渠一番话的回应，这时她又瞧了眼柳清渠身边的人，她想起来，这不是个“哑巴”山匪吗？
她略带惊讶：“是你啊！你是柳清渠的人？”
扮成小五的申六憨憨笑了下，撕开脸上的薄膜：“属下只是扮成寨中小五。”
沈竹音盯着那薄膜看了好一会儿，又转过头看向柳清渠，这才反应过来，柳清渠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
柳清渠瞧见沈竹音一脸好奇的模样，也跟着笑了笑，接着他又说道：“阿音，眼下这些山匪还要处理，你先回去，不要冻到了。”柳清渠又向申六吩咐，“申六你送她回去。”
沈竹音点了点头，跟着申六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心情也愉悦起来，明天就可以看到父亲了。
沈竹音身影刚消失在山门内，匆忙的脚步声又起，人影由远及近，这次是从山下的方向来的。待人走近后，发现来人是申五。
柳清渠皱眉，申一到申十五，他留下了申一和申五坐镇府衙，如今他忽然赶到涂舟山，柳清渠生出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申五跑到柳清渠面前，气喘吁吁，脸色凝重：“大人，海寇入侵青城。”
申五话音一落，周围的官兵们俱是一脸沉重，前些日子已经全城搜捕，捉住了五六个海寇，按理说这也没多少日子，即使有少数漏网之鱼，申五也不至于用“入侵”二字。
柳清渠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他让申五把话说清楚。
“大人，明海三股海寇势力纠结，一举攻占淳化县，驻淳化县李将军率领的水师与海寇陷入胶着。而有一小股海寇顺着涂河登陆了青城。”
淳化县是整个湖州唯一临海的城市，也是涂河的出海口，更是青城的临城。
“现下情况如何？”
“留守官兵都参与了战斗，还有一些百姓组成临时队伍也都参与了战斗，但海寇人数不少，粗粗估计也有一百多人，个个身手了得，下手狠，还是死了不少人。最关键的是，淳化危机不解，就会还有海寇源源不断地登陆青城。”
柳清渠面色凝重，他知道申五所言非虚，湖州地处涂河以南，没有北方外敌侵入的压力，因此并没有重兵驻守，唯有湖州淳化县因为临海多年受到海寇的骚扰，有李将军的水师驻扎，但多年下来海寇也只是小型掳掠，很少会与朝廷水师正面碰撞。当下，府衙大部分兵力都被他调来剿匪，唯有小部分留在青城府衙。可以说，情况很不妙了。
柳清渠眼中划过一抹杀机，原本这些山匪他是打算带回府衙，然后按照律法于菜市口问斩。但眼下的情况，兵力本就不足，加之海寇入境，若是押送山匪途中生乱，无疑是雪上加霜。那么，就只能就地处置了。
莫不群自然也听到了申五的禀报，接着他就察觉到站在他面前的柳清渠周身气息变化，隐隐溢出杀气。他转念一想，瞬间明了，这位大人是要就地处死他与众兄弟！想到这，他心中咯噔一下。
莫不群知道成年的山匪必死无疑，那么他能不能为寨子里的老人女人和孩子争取一条活命的机会呢？
莫不群转向柳清渠，跪在他的脚下，脊背挺直，他话语中带着恳求：“大人，我涂舟山众男儿如今被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寨中妇女幼儿无辜。现下，海寇横行，我与众兄弟愿以命相博，击杀海寇，将功赎罪。”说到这里，莫不群以头抵地，“只求大人能给女人孩子一条活路。我等万死不辞！”
莫不群身后跪了一地的山匪们，一起喊道：“求大人能给女人孩子一条活路。我等万死不辞！”
三十几个山匪骤然来了这么一遭，也着实让一众官兵吃了一惊，三十多个汉子喊声震天，在这空旷的雪地里传出去好远距离。
莫不群头抵在雪地上，额头处冰冷一片，他仍一动不动，他在赌，赌柳清渠有在危机时刻，能够有用人不疑的魄力。但他的心不自觉地砰砰急跳。
柳清渠垂眸看着脚下的莫不群，又抬眼望着那跪了一地的山匪们。柳清渠也在思量，眼下海寇入侵，己方兵力薄弱，若是有山匪冲锋陷阵确实有一定作用。
但他们是否可用？毕竟三十几个山匪临时倒戈，于官府而言事态会更加棘手。
是杀还是用？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待柳清渠的决策，若是杀，那站在这里的官兵就会手起刀落，若是用，那么山匪们算是暂时保住一条命了。
“好，我应你们一诺，若是你们能冲锋在前，力克海寇，我柳清渠在此许诺，放寨中女人稚子一条生路。”柳清渠郑重明言，放大声量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楚。
接着他话音一低，透着威杀：“若有山匪一人临阵脱逃，更甚于叛变投敌，寨中人无论男女老少，必杀之！”
莫不群闻言，心底的大石头算是搬走了，能保住寨中女人孩子性命他就知足了。空中响起他粗狂的声音，“谢大人成全，我等万死不辞！”
莫不群的回应后紧随着其余山匪的喊声：“谢大人成全，我等万死不辞！”
粗狂的汉子吼得震天响，话音最终没入了风雪里。
柳清渠下山前，与沈竹音言道：“阿音，海寇起，我如今要下山抗敌，你先在山上待阵子，当下涂舟山相对安全一些。”
沈竹音没有回应，她皱了皱眉，面露犹豫。
柳清渠的目光始终凝在她的面上，知她担心家人，语气颇为郑重：“阿音，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护住沈府上上下下的安危。”希望能解除她的顾虑。
沈竹音看见柳清渠信誓旦旦的模样，想了想，点点头：“我信你，我留在涂舟山，你……你也注意安全。”她明白此时海寇横行，自己又不会功夫，此刻下山反而是其他人的拖累。而经历过涂舟山山匪这一遭事，她也愿意相信柳清渠。
柳清渠闻言简直要心花怒放，先是一句“我信你”，接连一句“注意安全”，他心底似划过蜜糖一般，他忍不住弯起嘴角，连带眉眼也荡漾开来。
柳清渠走后，仅留下六人负责看管涂舟山的女人与孩子们。
柳清渠一行人走后的第七天，从山下来了一队十人的官兵，沈竹音熟悉打头的那人，正是之前给她送银霜炭的高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