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命定之人(8)
匡珩梦里的主角是帘沉和湖黎。准确来讲, 应该是原主和湖黎。
梦境是从帘沉决定前往大陆尽头开始,匡珩变成了一个透明的样子,被迫的跟在帘沉身边, 他看着帘沉是如何一路赶到冰雪之地,又是如何捡到自己丢失的那枚玉佩。
匡珩的玉佩并没有怎样特殊, 可能是从小就戴在他身边的缘故,所以对于匡珩来说, 就更加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感,哪怕丢失了, 他也只是可惜了一下,并没有真的回头去寻找玉佩的下落。
再者说, 就算他真的想要去找回玉佩, 也不知道要从何找起。
自来跟自己有关的事情, 大祭司都是无法算到的。
仅仅是为了一枚玉佩就要动用占卜能力,也未免过于大材小用。
是在这个梦里,匡珩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是在去找湖黎的路上弄丢了玉佩,也是在这个梦里, 匡珩才知道自己的玉佩是被帘沉捡到了。
外界关于这块玉佩的传言他也有所耳闻。
但是在匡珩心中,将一个人的本事完全寄托在玉佩上, 不过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罢了,所以他听完也就一笑而过,没有去大费周章的解释什么。
可他万万没想到, 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的人里面还有帘沉。
他跟在对方身边, 看着对方将自己的玉佩藏进衣袖里, 有一种可笑之感。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帘沉又见到了湖黎。
好像不论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帘沉与湖黎之间总有一种特殊的缘分。
依旧是和之前两个人一起去找对方的时候一样, 在帘沉刚要说出带湖黎回庆康国的时候,对方就答应了。
是在梦里面,所以有很多在现实中无法看清的东西更加明显了一点。
匡珩能够感觉到湖黎与帘沉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微弱的联系,而这种联系就像是他平时看见湖黎时会产生的感觉一样。
他朝帘沉身上看了一眼,这一眼更令他惊奇了,因为这一次他的视线竟然能够穿透帘沉的衣服,看到被对方藏在袖口里的属于自己的玉佩。
此时那块玉佩正散发着微弱的光,等到湖黎靠得近了,这玉佩的光也更强了一点,过了好一会儿,玉佩才又平静下来。
他的玉佩,跟湖黎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匡珩没来得及多想,画面就已经一转,一行人开始打道回府。
之前他被帘沉暗中威胁,要求护送两人回庆康国,但一路上湖黎都鲜少下马车,他并不能知道两个人在马车里究竟说了什么。
这一回在梦里他从头到尾都跟在帘沉身边,自然也就知道两个人相处的情形。
不过这情形似乎与他想象的有所不同。
湖黎还是乖乖的坐在马车上,而帘沉只是低着头盘弄着自己的那块玉佩,大多数时间都是放在自己身上,并没有与湖黎有着过多交流。
一路上盘弄玉佩的次数太多,玉佩与湖黎之间的联系终于被对方发现了。
帘沉像是有所惊疑,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和湖黎开始讲起话来,可背地里,他却不断试探着玉佩的作用。
等到将湖黎带回自己的府宅,帘沉将对方安置到了自己特意为他准备的院子后,就匆匆离开了。
他在心里有一个莫名的猜测,为着这个猜测,帘沉不惜彻夜苦算。
说到底,湖黎算是由天地蕴养而成,轻易人是算不得对方的身世命运的,但他有着玉佩的加持,最后还是被他看出一些门道。
原来对方之所以会跟自己回来,并不是因为他就是湖黎的命定之人,而是因为这块玉佩。或许可以这样说,湖黎的命定之人其实就是这块玉佩的主人,而自己,则是因为拿了这块玉佩,才被湖黎错认为是自己的命定之人。
匡珩就跟在帘沉身边,自然也将他的推演过程看了个彻底。
他的水平要比帘沉更高一筹,看到的东西也更多。
那些帘沉不确定之处,他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卦象跟匡珩先前算出来的不差分毫,湖黎跟帘沉毫无关系。同时上面也显示,湖黎跟自己才是命定的缘分。
自己算自己只能算出一个大概,那些他没有算出来的部分,在梦中被帘沉如数算了出来。
匡珩飘在半空中,心里一时复杂无比。
现在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为什么他在见到湖黎的时候,总是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为什么对方和帘沉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反而和自己有所牵扯。
但是匡珩又想起自己的那盘卦象当中,还显示帘沉与湖黎之间有着冤仇。
他正寻思内里根由,所处的环境就再次发生变化。
匡珩又看到了帘沉和湖黎之间相处的情形,跟在马车上不同,这一回帘沉整个人的态度似乎都变了,他对着湖黎简直是事必躬亲,有求必应。
无论是给对方用的,还是吃的,穿得,住的,都是最好的。
不明真相的人恐怕都要觉得两人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连帘沉这种一心钻研权术的人,如今都肯为了湖黎放下身段。
但匡珩在一旁看了,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看着帘沉先前对湖黎的态度,也不像是喜欢,而现在他都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湖黎的命定之人,总不可能对对方的感情在一夜之间就发生了变化,突然喜欢上了。
所以背后肯定有阴谋。
跟匡珩所料不差,在梦境的发展中,帘沉终于渐渐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
他竟然开始抽取湖黎身上的福运为自己所用,一次两次过后,发现湖黎对他的态度还是像以前一样,他就觉得对方是个傻的,连基本的伪装都没有了。
匡珩在知道自己其实才是湖黎的命定之人后,心中对对方的感情就已经更加浓烈了。他眼见帘沉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对方,心痛难当。
他想去阻止,可他什么办法也没有,甚至连离开帘沉的身边都做不到。
匡珩目睹了原主对湖黎做过的所有事情,连同最后,他亲手挖去了湖黎的玲珑心,跟湖黎说出了真相,叫对方泣血而亡的场景。
原来卦象显示的是这件事。
“住手!帘沉住手!”
匡珩在梦中徒劳无功的喊着,可没有人能够听到他的话。
在这样的急切中,他突然想到,如果梦境是真的,他和湖黎之间拥有着特殊的感应,那么在对方死的时候,自己也应该是知道的。
可是这个时候,原本的他在做什么呢?
这个念头过后,匡珩就发现自己能够离开帘沉身边了。
梦境又从头开始。
这一回匡珩是跟在自己的身边,他看到自己见到湖黎时难掩的惊艳,看到自己跟现实中一样护送两人回庆康国。
只有一点小小的出入。
那就是在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吹起风,湖黎的车帘也没有掀起过,他没有再次看到对方,他真的就在分别之后带着自己的小厮回了自己的国家。
在帘沉占卜到他跟湖黎的真正关系时,匡珩正在忙于本国事务。
在帘沉三番两次迫害湖黎时,匡珩所在的国家正面临着皇权更迭。
他们国土面积小,皇室对于改变他们地位的事情就更加迫切,在当权者里面,分为保守派和激进派,激进派终于看不下去保守派的所作所为,认为他们并不能带领本国走得更高,所以就将对方拉了下去。
大祭司从来不会站队,他们只会从中协调,等到尘埃落定,他依旧是大祭司。
匡珩此时就忙着这些事情。
在湖黎的福运被抽取时,身为对方的命定之人,他当然会有着轻微的感应,毕竟事关湖黎的生命安危。
可忙于本国事务的匡珩没有去在意这点似有若无的感应。
即使后来湖黎身死,他尝到了那种切肤之痛,也没有去管。
那个时候的匡珩知道了他和对方的真实关系,但他没有跟湖黎之间有过接触,也无所谓什么感情。
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用对方的死挑起几国之间的纷争。
匡珩所在的国家最终在他的带领之下,逐渐向外扩张,最后成功吞并了其他小国,成为跟庆康国不相上下的存在。
尽管湖黎已经死了,但他的福运却被帘沉尽数用在了自己的国家上,所以此后几百年时间,庆康国都屹立不倒。
混乱的梦境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匡珩醒过来的时候,依稀还能感受到挖心之痛,他想,湖黎那个时候一定很伤心,他见过他冷若冰霜的模样,也见过他在帘沉身边乖巧顺从的模样,但从没有见过他流出血泪的模样。
他极白,这也愈发显出那血的狰狞。
——不行,我要告诉湖黎,帘沉是在利用他。
匡珩从梦里面逐渐清醒过来以后,陡然想到这件事,只是他才刚掀开被子准备下去,动作就停了下来。
他不能确定这场梦就一定是真的,万一只是因为他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
犹豫不决间,匡珩小厮写的信竟然在这个时候到了。
联系大祭司有专门的工具,所以信是直接传到他面前的。
匡珩穿好鞋子,走到桌边将信展了开来。
这突然寄来的信好像正是为了验证他在梦中所见,离开之前还一派平静的王国此时竟然升起了内斗,跟梦里一样,现任国王被拉了下来。
“梦里发生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匡珩刚才还有些不确定的心再次坚定了起来,他看了眼外面,还是半夜时分,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窗外一片漆黑。他掐指算了算,想知道帘沉明日是否会带着湖黎出门。
正在占卜之时,小厮的第二封信又过来了。
国内发起争斗,大祭司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不管是哪一派,都要求见到大祭司。
那小厮在匡珩的指导下,已经在阁楼中闭门谢客多天,此时早就是强弩之末,恐怕再这样下去就会露馅。
一边是自己的国家,一边是湖黎,匡珩再次难以取舍起来。
很快,他又接到了第三封信。
正是这第三封信让他最终做下了决断。
匡珩给小厮回了一封信,信中让对方按照自己所指示那样,再撑过两天时间,他大约两天后就可回国。
实际上在写完这封信以后,匡珩就立即收拾了下自己的行李,连夜离开了庆康国,如果快的话,估计只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能回去。
至于那被他算了一半的,关于帘沉和湖黎明日行程的卦象,则没有再继续下去。
如果匡珩能够算完的话,一定会知道明日帘沉会带着湖黎上街去预备两人成亲用的东西。
大祭司的婚礼是要通告皇室,举国皆知的,在那天,每家每户都要在自己家门口挂上红灯笼,以表明祝愿祈福之意。
帘沉在和湖黎商量要尽快成亲以后,很快就将这个消息告知了皇室。
皇室中人当然举手赞成,毕竟湖黎身份特殊,帘沉跟对方成亲对他们庆康国有百利而无一害。
两人第二天就出门去了一趟布庄。
平时湖黎需要什么衣服,都有专门的裁缝上门来量,等做好后再送上门,但他们如今要准备的是新婚之服。
“书上说成亲是人生大事,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所以我们要认真准备。”
湖黎说着还特意找出那本书,指着上面写的话一本正经道。
那其实是帘沉后来专门找人给他写的话本,里面都是湖黎爱看的内容。
“好,阿黎说要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
近来庆康国的大事也就是过段时间要举办的宴会,以及大祭司的婚礼,前者由皇室包办,后者则是帘沉自己准备。
因此白日里他要处理的事务并不算多,空余时间也够。
湖黎是头一次成亲,帘沉将成亲要走的流程都对他说了一遍,要是对方对哪部分很感兴趣,他就把这部分全部交给对方来办。
所以在去了布庄以后,湖黎算是短时间内忙了起来。
清清冷冷的人为了成亲一下子变得有些风风火火起来,大祭司府里的人原本还有些不太适应,但等看多了后,他们发现湖黎跟之前相比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于是又渐渐适应了。
皇室里的人在听说大祭司即将举行婚礼,先后准备了不少贺礼送往阁楼。
大祭司的真实居所除了一国之主以外,其他人都是不知道的,所以平时有事情的时候,他们也只会到阁楼去找对方。
几天之内,皇室送来的东西都已经将阁楼的一个小房间堆满了,小厮迎来送往,每一个在外面身居高位的人在见到帘沉的时候,无不放低姿态,恭敬非常,口上还说着许多吉祥话。
这些都是十分正常的,所以帘沉也没有太多反应,只给来的人一一发了请帖。
两个人的婚礼要在皇宫中举办,大祭司和湖黎从皇宫出发,最后到往阁楼。
在阁楼的最上面,有一块异常开阔的平地,这里是全国最高的地方,也是大祭司日常占卜所在,不过这里的占卜只是一些比较重大的事情,比如王朝更迭,灾乱疾病等,以示天听。
帘沉和湖黎就要在这里,在举国的注视当中成亲。等成完亲后,两人还会坐上大祭司专用的马车。
这是从有大祭司的时候就流传下来的马车,一人一生只能坐一次。上面蕴含了历朝历代祭司的力量,当坐在这个上面的时候,马车将会拉着你绕着整个庆康国在空中遨游,让每一个子民见证大祭司的喜事。
到时候他们还要在马车上准备不少银钱与糖,一边走一边撒下去。
这个时代里面,不管是在哪一个王国中,糖都是极为贵重的,即便是国王登基,亦或者是国王大婚,也不能随随便便拿出来宴请宾客。
但是大祭司可以。
他们生来非凡的地位就让他们拥有了比旁人更多的权力和荣耀。
祭司大婚这天,也将是举国最为欢腾的一天。各地都会表演节目,老人小孩会收到由官家准备的礼品,上工的人也能拥有一天休息时间,但工钱依旧照发。
以往因为大祭司寿命很长,可能有些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没能等到这个时候,今年帘沉的婚讯才刚透露出去,底下就已经开始浮动起来了。
不管老百姓先前对帘沉和湖黎之间有过什么样的猜测,反正对自己有利的就是最好的。
文人墨客们也经由这件事催生了更多灵感,还有一些对两人素未谋面的画师,依照各个话本当中的形象分别给两人画了不少画出来。
不过这些画倒是没有卖出去。
就算他们想卖,大祭司的画像也不是谁都可以买回去并挂在家里的。若是一不小心叫人看见了,说不定还得治罪。
故而这些人将画画好了后,都纷纷以祝贺的名义送往了阁楼——不仅是皇室中人才有资格送贺礼,寻常百姓如果有那个想法也能将自己的贺礼送往阁楼。
大多数画师画这些东西本就是兴之所至,没有什么贪图银钱的想法。不过帘沉身边的小厮倒是会办事,对于这些特殊的贺礼,他也一一回了红包过去,说是润笔费。
是以赞颂大祭司的人就更多了起来。
画卷和字都是不易保存的东西,所以小厮并没有将它们跟其他贺礼放在一起,而是专门又找了间屋子。
湖黎这些天该忙的东西也都已经忙完了,等他空闲下来的时候,就开始看别人送了什么礼物给他们。
那些金银珠宝俗世的东西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触动,倒是这些字画引起了他的注意,尤其是每幅画的旁边都有一行小小的注释,表明自己的灵感是从何而来。
湖黎最后捡了几个自己最满意的,然后带回去挂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晚上的时候,他跟帘沉一起碰碰完,又想起那些画。
“帘沉,你会画画吗?”湖黎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那些画:“就跟那些画一样。”
“会。”
墙上的画只是画师们对于他们在脑海当中的形象表达,跟他们本人并不相似,不过有几幅没有露脸的,在气质上跟他们倒是有几分相仿。
这几幅也是湖黎最满意的。
“那你也会画我吗?”
“我想被你画出来,然后挂在墙上,我们两一起。”
湖黎这种只知道把意思往外蹦,话也说不完整的毛病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或者是情绪比较激动的时候才会发作。
现在就是这两个条件同时发生的时候。
帘沉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不是已经挂了许多了吗?”
“我想要你亲手画的。”
其他人画的跟帘沉亲手画的是不一样的。
“怎么好端端的想要在房间里挂我们的画像?”
“他们画的都是我们,我和你碰碰的时候,就像是有好多自己在看着,我觉得很高兴。”
湖黎一点也没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其实他要说的不是高兴,但他目前的词汇量储备不够,只会说这个词。
才刚刚分开的两个人就因为湖黎的话又抱在了一起,这回是帘沉主动的,他的目光在画像上看了一眼,然后咬了咬身下人的耳朵,“小变态。”
这三个字说的轻到了极点,湖黎没有听清楚。
只是帘沉作画的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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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成亲事宜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王宫里的宴会也开始了。
不同国家受邀的人都在这几天陆陆续续赶到庆康国,其中领土面积第二小的国家的大祭司也来了。
帘沉身为本国大祭司,并不需要提前去往宫宴。再者,宫宴开始前还有一些不必要的寒暄与明争暗斗,几大国家的人坐在一处,哪怕表面上十分和谐,背地里也是暗潮汹涌,大家都是聪明人,谁也不会把局面闹得太难看。
但这些只会让帘沉觉得无聊,所以一直到时间差不多了后,他才带着湖黎慢慢动身了。
大祭司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直抵宫宴门口。
那些已经坐下去沉浸在刀光剑影当中的人见此顿时熄了战火,无不将目光放在了两人身上。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帘沉率先走下马车。
他身上穿着大祭司的服饰,面容俊美无双,但神色间却十分寡淡。而在他转身的时候,那寡淡的神色却有了细微的变化。
帘沉伸手将里面的人接了下来。
湖黎穿着银白色的衣服,月华在他的身上流转生采,他的眉和发也都是银白色的,全身上下唯一一处光亮的地方就是那绑在头发末梢的鲜红发带。
他整个人看上去异常冰冷,这种冰冷在他那张漂亮无比的脸上,充满了高不可攀。
满堂宾客都静静地看着两个人走进来,连大气也不敢喘,唯恐破坏了这副美好的画面。他们想,不愧是命定之人,这两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是那样匹配。
只有那殿门外突然到来的人,无所顾忌的打破了这种唯美。
匡珩日夜兼程,总算在宴会开始之前抵达了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