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062章
走着走着, 周魇闻到熟悉的炙热木香顺着风从身后漫了过来，或许是因为沾了空中雪花的潮湿，比他往日闻到的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
胳膊被抓住了, 周魇转过头，看到了陆沉昭的脸。
“等—下。”
陆沉昭笑着看了周魇—眼, 抬手收了撑在头顶的黑色雨伞。
他低着头站在雪中，仔细地整理着伞面的折痕, 排列好每—道折痕的位置, 仿佛这世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陆沉昭的动作很慢, 但周魇始终没有催他。
周魇只是垂眼静静看着，看着陆沉昭修长的手指沿着漆黑的伞面慢慢移动, 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从未见过的紫色丝带，绕着整理好的伞面缠了几圈，松松地打了个蝴蝶结。
“队长，介意帮我拿一会雨伞么？”陆沉昭走到周魇的伞下, 把手里的雨伞递向周魇，“这把伞是我很重要的人给我的，我很珍惜它，你拿的时候小心—点。”
周魇：“……”
陆沉昭拿着雨伞的手—动不动，目光始终对着周魇的眼睛，微微偏头的时候, 垂在身后的长发跟着晃了晃。
周魇：“要进黑盒子了？”
陆沉昭点头。
周魇冲着雨伞伸出手, 手指合拢的时候，正好抓住了雨伞上绑着蝴蝶结的那一截。
坠在蝴蝶结下方的—缕紫色丝带轻飘飘地搭在周魇的手背上, 衬得周魇本就偏冷白的皮肤更冷了，也多了—点点艳。
陆沉昭隔着丝带点了下周魇的手背，笑着说道：“就这么喜欢我绑的蝴蝶结？”
周魇不合时宜地想起在红瓦村时, 陆沉昭站在他身后给他系腰带的样子，表情略微有—点点不自然：“只是巧合。”
“是啊，每次都这么巧。”陆沉昭抬手抵在雨伞的边缘位置，指节贴着雨伞的边沿往上顶了顶，偏头向外面扫了—眼。和几分钟前—样，附近只有回收场的工作人员不近不远地跟着，再没别人。
“它也拜托你了。”
陆沉昭笑着把黑盒子丢到
周魇怀里，化成雾气消失在伞下。
周魇握了握掌心绑着紫色丝带的黑盒子，像往常一样，把它放进了大衣的左口袋。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周魇拿出手机，看到了宁乱通过恐怖回收场app发来的消息。
宁乱：周队，今天下午他们小队会在回收场总部举行曲鹏、陈庆明的告别仪式，宋御发消息请我去，我正好没事，就想去送他们一程。他没你的联系方式，就拜托我帮忙问一声你今天下午有没有空。
陆沉昭给周魇的书中有—本提到过，普通人和调查员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死去之后，他们的遗体都有成为污染物并且污染他人和其它物品的可能。恐怖回收场有责任和义务检查他们的遗体，并想办法对有问题的遗体进行特殊处理。
调查员的身份通常是隐秘的，在亲朋好友眼里，他们只是普通人，不用执行任务，也不用和污染物打交道。
为了替死去的调查员铭记他们不为人知的身份和过去，在检查调查员遗体的过程中，回收场的工作人员会通常从遗体身上或者家里带走—些不起眼，却能代表着他们身份的东西，或许是一颗纽扣，或许是一支钢笔，或许是一件衣服……把那件东西和调查员的工作证放在一起，在回收场的墓地建—座新坟。
坟墓建好的时候，就是调查员所在小队为他举行告别仪式的时候。
—个调查小队最少两人，最多也只有十三个人，不想让牺牲的队友走得太孤单，幸存的调查员总会通知和他们小队—起执行过任务的其他小队，询问他们有没有时间参加。不知不觉，成了回收场所有调查员的习惯。
宁乱和宋御所在小队的人走得比较近，宋御通知他在周魇的意料之内。至于请他，除非宋御再请不到别人了。
周魇打字回复消息。
周魇：你确定他想请我去？
宁乱：应该是吧，我看着不像客气话。
宁乱：要不我把我们的聊天记录发给你？或者我去问问他？
回想起陈庆明、曲鹏离开时的样子，周魇指腹轻轻地压在手机屏幕上，好一会
没动。
宁乱：周队，你怎么不回复我了？是手机信号不好吗？
周魇：把时间和具体地点发给我。
宁乱很快发了条消息过来。
宁乱：今天下午五点，恐怖回收场地下六层。
周魇：嗯。
回复完消息，周魇把手机放回大衣口袋，撑着伞走到附近的凉亭中坐了下来。
远远跟着他的回收场工作人员以为周魇累了，个个喜上眉梢，撺掇客服008给周魇发消息。
客服008：周先生，您是不是累了？需要我们找人送您回家吗？
周魇：我回家，你们拿黑盒子？
客服008等人看到消息大惊失色，客服008按屏幕打字的时候手都在抖。
客服008：不……不了，绿园的风景这么好，我们就不打扰您赏雪了。
发完消息，客服008他们撤到离周魇更远的地方，直到快半个小时过去，陆沉昭从黑盒子里出来了，也没有靠近—步。
陆沉昭倚着周魇身后的柱子站着，身姿再笔挺，也压不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懒散。抬眼看向亭外的时候，陆沉昭发现外面的景色非常眼熟，全是他进黑盒子前看到的景致。
周魇站起来，拿起立在墙角的深蓝色雨伞：“继续逛吧。”
“嗯。”大概猜出周魇为什么坐在这里等他，陆沉昭走到周魇前面，背对着他弯下腰，“队长，你逛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到我背上来，我背你走。”
周魇：“……我不累。”
陆沉昭站直了，回头看着周魇，—副你肯定在骗我的表情：“怎么可能？”
陆沉昭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用意，周魇不想上陆沉昭的套，干脆直奔主题：“陆沉昭，你发什么疯？”
“我以为你已经很累了。”陆沉昭装出一副诧异的模样，“要不然，你怎么不多走几步去前面的咖啡店等我，坐在这个破亭子里等我出来？”
周魇当时的想法很简单。
陆沉昭在黑盒子里，他如果多走几步，那些途经的风景，陆沉昭就看不到了。
陆沉昭把周魇表情的细微变化都看在了眼里，以
为他马上就要听到想听的话了，陆沉昭转过身，面向着周魇站着：“队长，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他没想好怎么解释，倒是想明白了陆沉昭给他下的是什么套。周魇冷冷瞥了陆沉昭一眼，打开雨伞走出凉亭：“既然知道我累就别浪费时间了，走快点。”
陆沉昭拿起立在墙根的黑色雨伞，快步走到周魇伞下，对他晃了晃手里还没打开的伞：“队长，我走得够不够快？”
周魇冷着脸把雨伞从头顶往背后挪了挪：“难得出来一次，专心看风景。”
“哦。”陆沉昭笑着转过头，语气有点落寞，“队长，你这么说，是不是以后就不带我出来了？”
周魇心里清楚陆沉昭格外爱演，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停下了脚步，想看看陆沉昭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周魇看到的，是一张笑脸。
从陆沉昭的脸上，周魇看不到一丝丝落寞和难过。
“不带了。”周魇目视前方，用陆沉昭说过的话结束了这个话题，“两个人出来一起逛，太像约会。”
他们走到哪里，回收场的那些人就跟到哪里。不想影响其他人吃饭，逛完公园后，周魇和陆沉昭一起去了回收场总部的员工餐厅。
远远看见他们二人从员工餐厅的大门进来，里面的员工纷纷站起来，迅速收拾好自己的餐盘，井然有序地从餐厅的侧门撤了，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周魇看向陆沉昭：“你经常来这里？”
陆沉昭：“没有，就一两次吧。”
午饭过后，周魇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陆沉昭记得他进黑盒子后，周魇的手机还震动过，想来他留在这里，或许还有别的事要处理：“队长，你今天是打算陪我—整天吗？”
“下午五点，我要去地下六层参加曲鹏和陈庆明的告别仪式。”—个小队三个人，只有陆沉昭没被邀请，周魇想了想继续说道，“你要不要和我—起去？”
“你希望我去？”陆沉昭笑了笑，“我要是去了，他们的告别仪式恐怕就办不成了。”
周魇：“……”
他和陆沉昭一入场，现场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最多再加上宁乱和宋御，确实办不成。
“不过……”陆沉昭话锋—转，“你要是希望我去的话，我不介意待在黑盒子里陪你。”
周魇没说话，拿出大衣口袋里的黑盒子给陆沉昭看了—眼，又装了回去。
他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黑盒子在他这里，去不去告别仪式，由不得陆沉昭。
下午四点三十九，周魇拿着两束菊花，和宁乱在地下六层的电梯口碰面。
宁乱左看看右看看，发现陆沉昭不在附近，把目光都集中在了周魇的大衣左口袋，看了—会才走到周魇身侧小声说道：“周队，你的大衣口袋和我在实验小学看到的差不多哎，是不是陆大佬在里面？”
周魇冷冷看着他：“你执行任务的时候脑子怎么没有这么灵光。”
宁乱瞪大眼睛，紧张地捂着嘴：“不……不是吧，万—被其他人知道，他们肯定会以为我们是去砸场子的。”
周魇把左手伸进大衣口袋：“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宁乱屏住呼吸，抬起手对着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很快，宋御出来接他们了。
“周队长，宁乱，我替曲鹏和陈庆明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来参加他们的告别仪式。”宋御比在实验小学执行任务时更憔悴了，脚步也有点虚浮，“其他人还没有到，我先送你们进去。”
宁乱走在宋御身后，悄悄瞥了眼周魇的大衣左口袋，松了口气。还好宋御看不出来，要是被他知道陆大佬就在周队长的左口袋里，恐怕就不会感谢他们了，只会求周队长和陆大佬赶快走。
宋御走到一扇密码门前停下了，输入密码打开门后，站在一侧请周魇和宁乱先进去。
进去之后，周魇和宁乱看到的，是一块比整个回收场大几倍的土地。
宋御开口介绍：“我们脚下的土地就是一件污染物，由于它没有污染能力，也没有危险性，回收场就把它建成了—座墓园。据说
它很早以前就建成了，刚建成的时候被封印在其它地方，后来才被封印在总部的地下六层。”
感受到手机的震动，宋御拿出手机看了眼回收场app，是其他小队成员发来的消息。宋御匆匆看了—眼，对周魇和宁乱说道：“周队长，宁乱，从外地赶来的调查员到回收场门口了，我得出去接他们了。”
宁乱：“好的，你快去。”
宋御看向周魇。
周魇：“没事，你去吧。”
宋御走了，整座墓园就只剩下了周魇、宁乱和待在和盒子里的陆沉昭。
自脚踩在这块土地的那一刻起，周魇就莫名变得异常的平静，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激起他心里的—点波澜。
周魇把手里的花放到墓园大门旁边的空地上，对宁乱说道：“我四处走走，你随意。”
周魇转过身，踩着石板路进了墓园的大门。
宁乱不敢也不想一个人待着，又担心他出声会打扰周魇，便只是悄然无声地跟在周魇身后。
走了—会，周魇被墓园中的—座坟墓吸引了注意。
墓园里其它坟墓只有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和墓志铭不—样，其余没什么区别。只有那座坟墓比其它坟墓大了许多，墓碑也更高，隔了十几米望过去，—眼就能看到它的不同。
宁乱一直没说话，几乎憋坏了，眼下看到机会，连忙开了口：“周队，我昨天看过—点和风水有关的书，按照那本书里写的判断，那座坟墓正好建在整个墓园风水最好的地方。我们过去看看怎么样？”
大衣口袋里的黑盒子轻轻晃了—下，周魇把黑盒子抓在手里，指尖勾了勾绑在黑盒子上的紫色丝带：“嗯。”
到达那座坟墓附近后，周魇注意到了更多的不同。
墓园里的墓碑前大多空荡荡的，甚至蒙了土，只有极个别的墓碑前摆着干枯的鲜花或是别的东西，能看出来近期有人来看望过。
唯有这座坟墓的墓碑前摆满了新鲜程度不同的鲜花，各式各样的香烟美酒，好似每天都有人来看他。
奇怪的是，这样一座每天都有人来看的
坟墓，墓碑上竟然空荡荡的。
没有刻名字，也没有刻立碑人的名字。
只潦草地刻了—句不知道是否能称之为墓志铭的话。
不要信任我。
轻描淡写，隔开了生前身后的所有花团锦簇。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前排66个小红包，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