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我很想问问田老师，通常情况下，创作一个剧本最初的灵感来源是什么？”交流过半时，袁唯抓着机会向田微雨提问。
“呃。”田微雨微怔，“我其实才写了一个剧本，算不上，多有经验。”
鲁一说道：“我也挺好奇的，我在香港专门看过《thesettingsun·bridge》首映，这个故事是对一个演员一生的刻画，如果你才写剧本没多长时间，那跟影视圈的接触也不久吧，是怎么对演员这类人，能有如此细腻深入的观察呢？”
袁唯故作好奇地一个劲点头。
田微雨轻咬下唇，斟酌用词：“我的观察，或者说《夕阳桥》这个剧本，来源于我看过的，某些，演员的访谈。”她将话筒拿的稍远些，尽量调快语速，“每次看完一篇人物专访，我会不由自主地从字面意思去探究背后没有表达出来的东西，会思考这个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的信念是什么，真正的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如此长期积累，慢慢就形成了我脑子里的一个人物形象。”
“可是，真的能从访谈内容看出一个人的内在吗？”袁唯不假思索地问，“我的意思是，我也做过采访，有时候很多问题的回答，完全是那个时间里下意识地回答哎，过后可能就不一样了。”说完马上又补充道：“别误会，我可不是说我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哈。”
台下一阵哄笑。
田微雨收回逡巡的视线投向袁唯，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我明白你的意思，要了解一个人当然不是只看一篇采访那么简单，可能要把他出道至今的所有访谈都看一遍。”还包括个人微博，早年的博客日记，所有的综艺节目，其他采访现场，电影宣传视频，个人出的书
“即便如此，我还是很难相信，仅仅从几篇文字访谈就能拼凑出一个人的真实模样。”袁唯似是较真起来，逮着这个问题不放，“说真的，作为艺人，有时候经纪人可是千叮万嘱生怕我们在媒体面前表露了内心，就是，你们懂得。”
台下又是一连串的笑声。
田微雨蹙眉思索，认真地回答：“这个，我个人觉得很多文字性的东西是能够从字里行间窥探出一个人的内心，哪怕只有一点点，但是，怎么说呢，好比我们读同一个作家的书，连读几本下来，能察觉到这个作者内心深处所要探讨的内核，基本上都是相同的，尽管故事不同，人物也换了，但作者想要表达的主题没有变。”
“对，对，”鲁一频频点头，“大部分作家终其一生其实都在写那一个主题，甚至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雷锋再次瞄了眼手表，三点半，然而，何嘉意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听得津津有味。犹豫半天，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于是第四次起身凑过去：“再不走可能要赶不上节目了。”
何嘉意头也不回，压低声音：“你去跟他们负责人说一声，说我不去了。”
雷锋不由地一阵讶异，从他进团队起，就没见过何嘉意放人鸽子。倒不是没有放鸽子的资本，而是，他的为人准则，不管自己地位多高多大牌，也不管是多小的节目，总要顾及着给人家面子，身处娱乐圈多年，绝对零差评的好名声真不是白来的。
此时，台上又谈到编剧的创作与演员的二次创作矛盾上，雷锋悄无声息地出去打电话，何嘉意动了动身子，眼睛仍是紧盯着台上，脑子里回荡着田微雨刚刚讲过的话——
“要了解一个人当然不是只看一篇采访那么简单，可能要把他出道至今的所有访谈都看一遍。”
有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生出一股强烈的直觉，她一定看过他的专访。
或许他找到了，他看完《夕阳桥》后那种跌入心底的适恰感缘何而来。
他肯定这不是错觉，望着台上的女孩，嘴角不自觉地漾开。
“并不是说演员绝对不能修改剧本，要看是什么样的改动，起码，作为创作者来说，我希望能得到尊重。”
“那田老师您认为，到什么程度才是对编剧的不尊重呢？”袁唯针锋相对，“因为我作为演员，拍戏时要做到对剧本一字不改，真的很难。”
关于演员该不该改动剧本，这也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田微雨有点无奈：“打个比方说，有几句台词你觉得太拗口，觉得无关紧要，删掉也不影响剧情，然后拍戏时你就给删了。”她反问回去，“你认为这么做合适吗？”
袁唯眨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私心里他认为没什么不合适，这种情况不正是拍戏中最常见的吗？但是眼下这种场合，有些话真不能乱说，于是，他摸摸头，尴尬地笑笑。
“我只是想表达一个意思，”田微雨接着说，“有时候在演员看来一两句无关紧要的台词，却是编剧坐在电脑前绞尽脑汁的结果，出于某种私心被删掉，这当然会让人有劳动成果不被尊重的感觉，篡改剧本也是同样的道理。”
“那如果是为了戏剧效果呢？演员有演员的表现方式，不可能一五一十全按照剧本来演，某个场景，或者角色的内心展现，我们有自己的理解，所以，”袁唯边说边晃动右手做手势辅助，“有时候，真的，按照演员自己的想法，效果却更好。”
“出于戏剧效果的修改没有错，但是作为演员，我个人认为你可以先按照剧本上的演一遍，然后换自己的想法再演一遍，至于哪种方式呈现的效果更好，现场不是有导演吗？”田微雨不紧不慢地回道。
台下也开始四散嗡嗡嗡的小声议论，实际上，她的回答限制了这个讨论再往下延伸。
拍戏时，为了追求一场戏达到最完美的效果，负责任的导演和演员本就会采取不同方式，多个角度演绎，有的要反复拍上十几遍，而现在的影视剧，多数都是快餐式制作，这就决定了不可能精益求精。整体粗制滥造下，导演赶工，演员更是随心所欲，骑马戏可以没有马，落水戏当然也可以没有水，只要对着镜头摆摆表情就ok了。
这些，是没法拿到台面上讲的。
“还是田编剧好运气，拿了大奖底气都不一样，不比我们，纯粹熬资历。”
“是啊，我熬到现在也不敢说，要求演员完全按照我的剧本来。”
“田小姐是出道即巅峰，不过，年轻人嘛，还是不要锋芒太露，一部戏的成功是多方合成的结果，跟别人合作，总还是谦虚点的好。”
被动杵在几位资历较深的编剧堆里，田微雨听着这番或酸或贬或说教的言辞，不可置否，也不辩一语地只是听着。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这些人主动过来拉她加入群聊，她却没有开口的机会，跟这群‘前辈’也不熟，也就懒得动嘴争辩。
“咱们都是过来人，不怕实话告诉你，小田啊，你要在这行混，还是得讲究个论资排辈”接上句继续讲话的是国产剧资深编剧赵京，五十多岁，腔调一板一眼，浓浓的说教口吻。
稍微年轻点的女编剧尤琪琪再次接过话头：“想想我们刚入行那会，在前辈手底下干活，连个挂名的机会都没有咧，哪还敢跟演员叫板，呵呵。”目光似有若无飘过田微雨，三分讥诮外加两分自傲。
“谁还不是这样混出来的，都想一飞冲天，哪那么容易。”同为青年编剧的杨毅不甘落后，他最拿得出手的代表作是与师傅王若明合写的《雨天》，虽然是第二署名，电影成绩却异常亮眼，票房和口碑双收，名气一下子蜂拥而来，可他却很是看不惯这个姓田的小姑娘，“不要以为在国外拿个奖有什么了不起，回到国内还不是得从零开始，一上来可别指望能跟大牌演员合作，就算是二三线，人家也是明星，地位压着咱们这些码字民工。”
轮到田微雨，她不知道说什么，他们都在看她，等着她表态。怪就怪表面功夫做不到家，她很想挤点笑出来，奈何毫无表情的脸上没一丝破绽。
眼看气氛越发奔向尴尬
“微雨xi——”
一声奇怪的称呼从身后插进来，田微雨扭头，何嘉意端着他那一贯如沐春风的满面微笑朝她走来。
“又见面了我们，对了，上次跟你说的，想跟你合作，我那话可不是说着玩的，怎么样，剧本上有想法吗？”他说完这句话以后才移开视线朝其他人点头招呼，招呼完眼睛再次锁定女孩，特地等着她回答。
田微雨愣愣地摇头，这回是真的，不知所措。
“何老师不是对外说明今年不接片了吗？”尤琪琪没忍住，不解地插嘴，“我听我师傅说，前段时间您推了他的本子。”
尤琪琪的师傅向春华，影坛大佬级编剧，与万子铭导演合作战争题材影片《春雷十三惊响》，本是去戛纳前何嘉意差不多要接下的，回国后却意外又坚定地给推掉了，为此，还专门请万导和向编吃了顿饭。
“是啊，是没有接戏的计划，想好好休息来着。”何嘉意笑着说，目光重新投向田微雨，“不过，要是能碰上《夕阳桥》那样灵性的剧本，我当然会忍不住心痒。”
田微雨：“”
他是故意的？给她撑腰？
不，她不敢多想，或许，他真的只是想合作，而已，可是，她同样不能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
“这样吧，待会交流会结束一块吃个饭。”见女孩半晌不吭声，何嘉意提议，右手还插在裤兜里，身形挺立，高出众人一个头，和煦中不失威仪，强大的气场无形中扩散压力，声音却是不协调的温柔，“合作的事不急一时，慢慢来。”
在场其他人均是面色各异，倒抽冷气，尤琪琪和杨毅简直没法掩饰眼里的嫉妒和艳羡，恨不能换成自己，马上回去把剧本写完送来。
这可是何嘉意哎，国内三大奖即将三轮大满贯的影帝，影坛第一人，国际同样蜚声的演员，票房保证和口碑灵药，没哪个有编剧能抗拒与之合作，换谁都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