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梅花西苑小区位于二环路东头，靠近市文化中心。虽是几十年前的老小区，却因为这个地理位置寸土寸金，现如今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何嘉意开车从小区西门进去，驶过一条梧桐树林荫道，在道路尽头向右拐进6号楼前的停车位，刚好挨着小区的篮球场。
上世纪九十年代装修风格的大客厅里，许芳华横躺着窝在真皮沙发上，摊着两只手在空中来回摆动。何嘉意刚进屋，吓了一跳：“妈，你手折了？”
“滚，你就不图我好，没看见我刚涂的指甲油？”
何嘉意吸吸鼻子，果然有一股淡淡的气味，他将右手上的大纸袋放到红木茶几上，“不是叫我来吃饭？饭呢？”
“阿姨还没做好呢，还有你爸，不练完字不下来。”许芳华继续摆手，娃娃领的蕾丝衬衣直扣到脖子上，高昂着头，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戴着副挂耳式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光，“你坐下，我有话说。”
居然不是先看包，这很反常。
何嘉意在对面的红木藤椅上坐下，好奇老太太憋了什么招。
“你干嘛发微博替那女人说话？”许芳华的声音还挺严肃的。
呃，何嘉意挑眉装傻，似笑非笑瞅着母亲。
“你那什么表情？”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年头像您这样的网瘾老太太可真不多。”
他出门前半小时才发的微博，许女士这会都已经知道了，不过，也对嘛，这是他离婚后首次针对那段婚姻发声，还又是在这种时刻出面力挺前妻，不用看也知道，此刻全网热点都是他与王静允。
许芳华很不满：“网瘾老太？说谁呢，你妈我是网瘾少女，哦，不对，我哪有什么网瘾，你别乱扣名头，小心被你爸听见，还有，别给我转移话题，”气冒冒地又问一遍，“你干嘛替那女人说话？”
何嘉意心虚地摸摸鼻子：“我有吗？网上传的那些不是事实，说得太过分了。”
“怎么不是事实？那女人前脚跟你离婚，后脚就公开恋爱，说不是出轨鬼都不信，就你傻不愣登地维护她。”
自从儿子离婚，许芳华对前儿媳王静允是凉透了心。原本这婆媳俩就看不对眼，王静允的执意离婚，以及离婚后不到半年跟别的男人好上，这让老太太怎么也咽不下那口气，从此对王静允记恨上，发誓绝不允许儿子再与那女人有任何纠葛，提都不能提。
何嘉意讪讪张口：“妈，这都两年了，咱也该放下了吧？”
许芳华眯着眼睛小声嘀咕：“放不下的人到底是谁哟？”她也不想揭儿子伤疤，便清清嗓子岔开话题：“前阵子我那姐妹群聊天，提到一个姑娘，大学老师，三十出头，因为学业耽误谈恋爱一直单身，我看过照片，人长得周正，家世清白”
何嘉意倾着上半身，左手手肘撑着膝盖，手巴掌拄着下巴，极有耐心地听母亲唠叨，一直等她讲完，漫不经心地驳回：“妈，我现在没那个心思，您别操心了行不？”
许芳华怒了，放下两条腿到地毯上，坐直身子，伸着手指头点儿子：“我能不操心吗？你都多大了？眼看都四十了哎，那精子的质量直线下降，我还能抱着孙子吗？”
嗤——
何嘉意差点没稳住从藤椅上歪下来。
“咳——”两人左边的扶手梯上传来何父的动静，老爷子从楼梯上下来，瞪了妻子一眼，“口无遮拦。”
许芳华委屈地噘嘴，朝儿子投去幽怨的眼神，无声控诉：“都是你小子的错。”
吃完晚饭，何嘉意候在客厅等父亲。
许女士终于拆开儿子给买的包包，美滋滋地搁玄关前照镜子，“哎，还是我儿子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何嘉意瞥着老母亲在镜子前扭来扭去，忍不住嘚瑟：“那是得亏您儿子能挣钱。”
“可不是，”许芳华照着镜子头也不回，“你这明星当得婚也离了，娃也没得，一把年纪了还老光棍一条丢死人，可不就只落了这点好处。”
何嘉意：“”
何父再次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递给儿子。
蓝色硬壳封面上印着第五届文艺工作者交流大会的字样，何嘉意翻着参会资料，以及那熟悉的邀请函和出入证，不由地抬高两条眉毛：“爸，这个交流会主席您不都退了吗？今年我就不用去了吧？”
许芳华抢着道：“你懂什么？正是因为你爸退了你才更要去。总不能你爸在任上，你就每年都去，合着你爸一退换人上任，你就不去了，你让别人怎么说我们？”
“也是。”何嘉意点头，“行吧，我知道了。”往门口走，挥挥手里的文件跟父母作别。
这个文艺交流会是何嘉意的父亲何君堯退休前搞出来的，旨在提高影视界与文化界的交流联结，共同创作出与时俱进且富有时代精神的优秀文娱作品。
第一届大会开办时，为了给父亲撑场面，何嘉意不仅亲自出席，还逐一登门邀请大导演和知名演员到场，以其在影视圈的地位，起码还没人不给他面子。是以，交流会办了四届，一届比一届打响名头，现如今，即使他这个演艺圈领军人物不露面，也多的是人挤破头想弄一张邀请函。
回到翠湖别墅，刚进门便接到经纪人发来的未来一个月行程安排。
虽然他已明确表态今年不再接戏，但看这标满红红绿绿的行程表，放眼望去竟找不到空闲的一天。
主要还是《天鹅湖》上映前的宣传，线上节目采访、综艺等，线下路演活动，电影试映会，以及广告拍摄，戒烟大使推广，还有即将到来的海门电影节何嘉意盯着手机长舒口气，将下周必须参加文艺交流会的任务发过去让雷锋给安排上，疲惫地往落地窗前的扇形沙发上一倒。
狗子十全从卧室小跑出来亲昵地蹭着主人的腿，何嘉意伸手抚抚狗头，想起十全的双胞胎妹妹十美。
这对边牧是他与王静允同居后领养的，何嘉意是出了名的爱狗人士，小时候养到大的两只泰迪在他结婚那年去世，十美在两人离婚前一年生病离开，到今天独留十全陪伴着他。
难以想象，要是没有十全，他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房子
手机震了一下，是短信提醒。
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谢谢。
何嘉意盯着这两个字发呆。
谢什么？
谢他终于发声向公众否认她婚内出轨的事实么？
两年前。
“为什么？”何嘉意注视着面前的离婚协议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需要为什么吗？”茶桌对面的王静允淡淡地道，“我喜欢他，爱上他了。”她说这句话，就好像以前她向他汇报中午吃了西蓝花和鸡胸肉那样稀松平常。
“静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离婚。”王静允的语气异常决绝，“就是我想要的。”深吸口气，声音又恢复到先前的平淡，“这栋别墅虽然是婚后买的，但是是你全款，算是你的婚前财产我不要，我也不要赡养费，我只要尽快离婚，你签字的话，应该很快能办完。”
何嘉意望着妻子，仿佛掉入一个快速叠转的大漩涡中，既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买了鲜花和蛋糕，想跟她好好谈一谈。他知道这两年他们的感情和婚姻都出了问题，他太忙，很多时候没有顾虑到她。所以，他打算将手头的工作全部停掉，再次带她去自驾游，一如婚后，两人同步停工一年，用环游世界的方式度过一个又一个蜜月。
他怎么都不能相信，十三年的感情，她可以说扔就扔。即便王静允被传出与合作对手假戏真做，甚至被拍到亲密私会，他还是不相信，直到，她亲自将离婚协议送到他面前。
“到底，为什么？”何嘉意盯着妻子的眼睛，固执又痛苦地问。
王静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你知道吗？你这个样子，会让我以为你有多爱我，实际上呢，你最爱的永远只有你的工作你的事业。”
“不是的，静允，不是的，我”
“什么都别说了，已经不重要了。”王静允打断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连心平气和的沟通都变得奢侈，她叹气，“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她想承认她也有错，但就是没法说出口，只想快速了结这一切，“如果你还顾念我们过去的感情，就签字吧，我不想被人说闲话。”
她离开了，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彻底走出两人婚后他豪掷上亿为她购置的云珊瑚别墅。
三十五岁那年十月，何嘉意与王静允对外公布和平分手离婚。第二年三月，王静允公开与合作男演员赵宴的恋情，被舆论千夫所指，依旧爱得高调，频繁约会同游示于众人。
五个月后，何嘉意卖掉云珊瑚别墅，搬到另一处房产，突然无所适从，便忘情投入工作。
一晃两年，与其说他始终走不出去，实际上，直到今天他都无法理解，王静允那般决绝的理由。
他工作忙，事业心重，可是，仅仅因为这吗？
还是，如她所说，变心不需要理由。
但是啊，22岁的他骑车载着20岁的她驶过樱花大道，她在他身后抛洒花瓣，幸福地尖叫。
他们在彼此最美好的年华相遇，曾是那般爱得轰轰烈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