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第二天一早,宋折韫的房门便被敲响了,说是宋渊与夫人已抵达山庄,眼下就要直接和宋渊一起去拜访老庄主。
宋折韫从睡梦中被吵醒,虽心情不佳,但还是急忙洗漱梳妆好,随宋栈一起被领去了溶月苑。
老谷主赵建仁年至花甲,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早也没了当初随朝廷一同举兵剿山匪的气势,加上一直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癖好,不懂节制且终日沉迷,使他比一般这个年岁的习武老人瞧着更加风烛残年。
所以尽管他是这偌大天月山庄的谷主,实际上却一直待在把守严谨的溶月苑内,外部其他地方都交由他的三个儿子打理。
宋折韫一路走一路盘算着,要真正抵达溶月苑里面,需经过三层把守。因为前些年天月山庄在朝廷剿匪平定之时助力有功,所以皇帝在赵扶堂荣升轻刃铁骑副将时,赐天月山庄了二十位铁甲精锐,人数虽不多,但全都是在军营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训练出的,个个训练有素,普通护卫或家将根本不及其分毫。
三道重关把守,已有数十位精锐在此,加上山庄自己的护卫,其数量已将溶月院围成了个固若金汤的城池。
出云楼给她安排这个任务,而且还是单独行动,是觉得她脑子有问题吗?
不乐意好好活着,赶过来送死?
宋折韫没功夫想那么多,转眼间已经跟着领路的丫鬟走到了院内的会客厅,然后随等候在门外的宋渊一起进了厅中。
里面人不多,三两个丫鬟婆子站在门口,主位坐着老谷主赵建仁。只见他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沟壑纵深,打眼一看是个着装得体的慈祥老人,但他的眼神却让宋折韫有些不舒服。
浑浊微突的眼球带着神采奕奕的光,隐匿着让人心生厌恶的窃喜与欲念。自宋折韫刚一进门,就被那个眼神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且久盯不放。
在宋渊与之寒暄完毕后,赵建仁又将目光重新转到宋折韫身上,因由年岁而有点萎缩的嘴唇动了动,沉吟良久才发出声来:
“韫儿是吧,出落成大姑娘了埃”枯老的脸颊咧出一个笑,还冲她招了招手,“自小就没怎么见过,来,过来让我仔细看看,让咱们叔侄俩亲近一下。”
宋折韫生理不适地咬了咬后槽牙。
真他娘的恶心。
这种情况,宋折韫又不傻,这老家伙铁定是个好色狂徒,“亲近”一词都能让她将昨天吃的饭菜吐出来,自己去了肯定没好事。
宋渊可不想惹赵建仁不快,而且也没觉得有什么,便朝宋折韫递了个眼神,其意不言而喻。
正当气氛僵持之时,宋栈突然上前半步,未言先干笑两声,顺带将宋折韫往自己身后挡了挡,然后恭敬地朝赵建仁拱了拱手。
“谷主大人好,虽然只是一年未见,但栈儿也长高了不少呢,您来看看?”宋栈笑了笑,倒也没真的往前去,而是自然地转走了话题,“不是说今年扶堂兄会回山庄吗,怎么这么久也不见,他还没回来吗?”
赵建仁虽心中不悦,但毕竟为长者,还需度量宽宏,遂和善答道:“堂儿今晨才到,眼下正在洗沐休憩,正午时分就让他前去拜访。你们兄弟俩数年未见,这回也能叙叙旧。”
“是啊,都是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情分自是比一般人更重。”宋栈笑眯着眼随口胡扯。
这两人四五年都不曾见面,小时候见了也是不对付,不是这个将那个惹哭,就是那个将这个打伤,山庄里的婆子丫鬟最头疼的就是两活宝每年一度的碰面。
他们俩,是冤家还差不多,哪里算得上情分深厚的挚友。
“不过呢,舍妹和扶堂兄也多年未见了。青梅竹马的情意亦是不浅,实属更加难得。情意如雪纯洁,不好沾了污垢,”宋栈看了眼宋折韫,无视了她的白眼,然后朝老谷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您说是不是?”
言语虽简洁且点到为止,却带着若有似无的提醒。这便是在告诉赵建仁,你已经是个老头子了,而宋折韫是你儿子的小青梅,就别想着那些恶心人的东西了,省的为老不尊,丢人现眼。
赵建仁年龄大了人却不糊涂,遭了这一通阴阳怪气,脸色难看得很。
“栈儿,不得无礼1宋渊见势不对,怒斥着将他打断,然后满脸愠色地挥了挥衣袖,“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先下去吧。”
宋渊有意做阶梯,他们便没再停留,跟着领路丫头就出了门。
“方才,多谢了。”刚走出门宋折韫便道了谢。
在这个家里,宋渊是不管她的死活的,一直也只有宋栈用真心待她。
“谢什么谢,兄长护妹天经地义。”宋栈敲了敲她的脑门,“只要有哥在,就没人敢欺负你。”
与此同时,刚合上门的领路丫鬟好像看见了谁,朝左侧廊出声唤道:“蜀姌?”
这两个字如一记重锤,砸在了宋折韫的脑门心儿。
自己方才还在担忧呢,生怕今日白进来一趟。
眼下那人竟自己送上门了!
云牌的字条里,只有“蜀姌”二字和她所待的院落,根本没有多余的描写,更别说相貌与身材。
溶月院里人本来就多,丫鬟数量更是数不胜数,这任务无异于就是海底捞针。
宋折韫忙跟着领路丫鬟的目光看向那抹背影。
那个被叫“蜀姌”的丫鬟闻声止住了脚步,身形一顿,却没有即刻转过身。
但见那人身姿高挑纤瘦,虽是院里的丫鬟,却背脊直挺,气质与旁人有所不同,属于那种光看背影就知道是个美人的程度。
“诶,这个蜀姌,从背影看感觉不错埃”宋栈见过的美人比普通人吃的盐都多,很多时候,根据一个背影,就能推断出是不是个美人儿。当然,有些时候也会出现误差,背影杀手他不是没遇到过。
故而又严谨地摇了摇头,“也不一定,万一只是个……”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见“蜀姌”转过了身。
而他原本要说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
哪有那么多的万一,这就是个美人啊!
宋栈有些激动,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就差直接冲上去问人年岁多大,喜欢吃什么,可有空同他去赏花。
但理智还是及时将他飞跃的思维拉回。
这可是溶月院的丫鬟,而且自己对花过敏。
就这一会儿,宋栈便由激动转到了惋惜,心情的起伏波动如海浪,自然也没注意到自己身旁的宋折韫面色比他还复杂。
在见到那张脸的时候,宋折韫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紧接着许多往事翻腾着这些年的五味杂陈熬成了一池心酸。
她没死。
她真的没死。
还好自己也还活着。
五年未见,她好像长高了不少,也……更好看了。只是眉目间少了当年的温情洒脱,多了许多阴郁与捉摸不透。
这些年她都是怎么过来的,吃的可饱,穿的可暖?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是蜀姌,难道和自己一样也改了名字吗。
有太多话想说,想问,可宋折韫却连一个对视也没等到。
卫姝虽转过身,眼里却毫无波澜,平静得如同一池死水,全程都只淡淡地看着那个领路丫鬟,完全将旁人视作空气。
这般冷漠,让宋折韫有一瞬间的怀疑,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可再仔细去看那人脸庞,却又坚定无比。
这肯定是她,绝不会出错。
只见卫姝垂眸朝领路丫鬟问道:“姐姐有什么吩咐?”
丫鬟显然有要事需叮嘱,满脸歉意,“宋公子,宋小姐,奴婢可能需要去交代一些事,不知小姐公子可愿意在此等一等……”
宋栈也很乐意多看几眼美人,朗然一笑,“无碍,你去吧1
这期间宋折韫都有些不在状态,她的眸光一直都没从卫姝身上移下,直到丫鬟交代完事物,卫姝向他们行礼后转身离开。
最后那一下行礼,卫姝总算没有再吝啬目光,回看了宋折韫一眼,神色淡然,古井无波,然而虽只是轻微一触,但就足矣在宋折韫心头掀起惊涛。
丫鬟都已经回来好久了,宋折韫都还在发愣,连宋栈都忍不住催促了两句。
“走了!我们去谷里转一转,快别发呆了1
听了这,宋折韫才终于缓过神,随即后知后觉地跟随着离开。
卫姝一边往后院走去,一边将原本攥紧的手打开,想要将潮湿的掌心晾干。
她本不想这么早暴露的。
至少不想在这般毫无美感与意境的情境下。
方才叫住她的丫鬟是溶月院内管事的,瞧着虽温文大方,人却不好对付,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回头。
而那丫鬟也只是叮嘱了下宋府的客人已经来了,让卫姝传话给后院的管事婆子,以便叫其他新来的丫鬟都注意着点。
卫姝将话原封不动带到后,刚好也没什么事做,便出了门准备再溜达一圈熟悉环境。
结果刚走了不久,就听到前方有一阵聒噪的辱骂声。
“臭丫头片子,你还学会告状了?!我不就是扇过你几次巴掌,饿了你几顿饭,怎么,你还想报复我?”话毕又是一记清脆的巴掌。
卫姝顺着声音走去,停在了拱门边。
只见里面的小院墙角处缩着一个粗布丫头,脸蛋已经被打得红肿,眼里蓄着泪,努力没流下来,拳头紧攥,眸中恨意满满,却始终没有反抗。
因为围堵她的有三个人,就算是反抗也不会有结果,只会遭到更严重的欺凌。
卫姝抄手看了会儿,觉得没劲,转身正要离开,却被人叫住了。
“诶!你在这儿干什么?1
说话的是方才挥手打人的丫鬟,下巴很尖,一脸刻薄相,彼时正凶神恶煞地瞪着卫姝,“新来的吧?”
随即不屑地嘲讽笑道:“怎么,你想来帮她?”
卫姝眯了眯眼,扫却原本的阴郁神色,咧了个纯粹的假笑,“当然不是了。”
旁边的丫鬟冷哼一声,“量你也不敢1
然后三个丫鬟觉着打得也差不多了,理了理衣裙,准备离开。
路过拱门时,尖下巴还不忘故意把卫姝撞了下,然后又装模作样地致歉。
“不好意思了,新来的。”
“没关系。”卫姝往旁侧退了半步,带着友好的笑,神情处理上自认为没有丝毫不妥。
直到那些人趾高气扬地离开后,她的嘴角才垂下,恢复了平时的清冷神色。
卫姝立于原地思索了片刻,放下了抄起的胳膊,抬步朝瑟缩在墙角的粗布丫鬟走去。
丫鬟方才没落泪,在那些人离开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飞快地抬起胳膊抹了把泪水。见卫姝朝她走去,虽心中害怕,但仍旧没表现出半分恐惧。
不错,孺子可教。
卫姝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和善些,她弯了弯眸,使原本拒人千里的气息淡了些。
然后缓缓蹲下身,直接抬手捋了捋丫鬟额前散乱的发丝。
随即红唇一勾,空洞的目光对上丫鬟的瞳孔。
“想杀了她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