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糖(一更)
姚光用胳膊肘戳戳江阙胸口:“司里没出大事, 司命出大事了。”
江阙本就好奇:“啊?那背的谁啊,什么重犯要他亲自背。”
姚光脸上浮起一抹神秘兮兮的笑:“你跟着你师兄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有道理。”
江阙兴冲冲的跟了上去。
姚光搓搓下巴,他连晚上饭堂里聊天的话题都想好了:“聊八卦吗?江司长用命换的。”
沈微将温轻轻背回自己的公务室, 将她放置在平日里处理公务的桌案上。
司里的桌案天天都有专人为他收拾, 所以没有棠川阁那么乱, 还算是比较整洁。
温轻轻摘下兜帽, 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来。
“沈微哥哥。太疼了, 有没有止疼的药?”
沈微点头, 转身就打开一边的木柜,从里面挑选了几只瓶瓶罐罐出来。什么叫做久病成医,他能治愈外伤的药品基本都很全。
沈微弯下身子,将温轻轻带血的纱布一点一点解开,解到最后一层的时候,看到血肉与纱布粘合在一起, 他都有些不忍下手。
对自己的话他必定是果断一拽完事,但是他怕她痛,几乎是屏着呼吸, 一点一点撕扯开来。
江阙闯进来,看见坐在桌案上的温轻轻双颊浮着霞光,额上渗着细小的汗珠,眉头锁着, 葱白的手指咬在唇间, 时不时透过指尖的缝隙嘤咛一声。
接着他看到桌案下露出半个头来,是沈微。在温轻轻身下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再接着,一阵不太和谐的对话入耳。
“太痛了吧?”
“沈微哥哥,没事的, 我能忍住,你看着来。”
江阙的脸倏尔一红,犹如被一道惊雷劈中,他此时自我催眠“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不存在,我是空气”,默默后退几步。
但是已经迟了,沈微从温轻轻身下微微探出半个脑袋,把他叫住了:“江阙?”
他以为他活不过今晚,他的遗言是杀了姚光。
沈微瞪了他一眼:
“愣着干什么,过来。帮我把纱布找出来。”
江阙先是“啊?”然后试探的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沈微掌心里,一只血淋淋的足。
沈微语气不大好:“乱看什么?纱布。”
江阙才反应过来,狗爬着去拿纱布。
“轻轻姑娘咋回事啊?”
江阙将一卷纱布从桌案下的抽屉里拿了出来。
沈微低头仔细给温轻轻清理着伤口:“不该问的别问。”
江阙道:“姚光死小子,非说你羁押了一个重犯,我才说过来看看。”
很好,锅不能他一个人背。
“咝”
温轻轻倒吸一口凉气,这伤口很烦人,一个也就罢了,它是细细密密成堆的,牵一发动其身,疼起来也是深深浅浅的,折磨人。
江阙急冲冲道:“师兄,用那个绿瓶瓶的。这个镇痛。”
“好。”
沈微换了绿瓶子的,他之前用药,只管用最狠的好的最快的,江阙说的那一瓶,是舒服一些,适合轻轻。
温轻轻眼神划过江阙,视线停留在江阙的胳膊上。
“江司长,你也带了这个灵珠。”
江阙抬起胳膊,晃了晃腕上系着的那串血红色灵珠:“这个啊?害,我娘非让我带的,说是庙里求来的,说我天天和死人冤鬼打交道,用来挡煞气的。”
“噢对,师兄,还给你带了一串。”
江阙说着就去掏身上,结果掏了半天没掏着。
“哎呀,好像忘带了。”
沈微抬起胳膊,晃了晃:“我有了。”
江阙道:“啊?谁给你的?师父吗?凭什么,给你不给我。”
沈微抬眸望了望温轻轻:“轻轻给的。”
温轻轻笑笑:“这个手串我们阁里的姐妹人手基本一串了,听说能当煞气我就给了沈微哥哥。”
温轻轻是不迷信,但是对沈微,又生出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江阙点头:“原是如此。这玩意儿啊就是求个心理安慰。我娘最近跟魔怔了似的。天天在家拜神像,奇奇
怪怪的东西没少往家里带。”
温轻轻想到李绿宜。觉着她的推销手段着实惊人,下到勾栏瓦舍,上到宫廷侯府,通通被安利了这样一串灵珠,妥妥的恒庙销冠。
沈微说:“纱布,三尺。”
江阙乖乖撕下一截,递给沈微。
沈微道:“进来去恒庙祀水的百姓太多了,盗窃事件,落水事件屡发不断,多安排一些人手在磐河附近。兰昭寺有禁军管着倒是无妨。”
江阙“嗯”了一声,又道:“师兄,我娘说了,喊你过几日去府里吃饭呢,师父吟儿也一起。”
沈微点头:“好。对了,之前你受伤时候的椅车还在吗。”
江阙道:“在呢。”
两年前,宫中百花宴,江阙为了偷看扶风国送来欲要和亲的公主,屋顶失足,痛摔两蹄,为他的人生光荣的画了羞耻一笔。
江阙是个关不住的,侯府躺了几天,便非要闹着要出门。侯爷找工匠为他造了一把木制的椅车。
平日里,被仆人推着出门,最起码还能晒晒太阳。
久久,晒太阳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那几个月里,江阙利用椅车,给自己立了一个腿不能行、病重残疾的孱弱少年郎。虏获了多少世家小姐的同情心
后来事发东窗,江阙被几个被骗的世家小姐联合起来险些真把他给打残了。
江阙挠挠头,并不太想回忆起那段黑历史:“在呢。”
“明日送过来。”
沈微给温轻轻脚上包扎的纱布系了一个自认为完美小结。
江阙道:“得令~”
温轻轻低头看了一眼沈微给她纱布打的结,不禁笑道:“还是蝴蝶结呀。”
沈微问她:“什么是蝴蝶结?”
“嗯——你这个就是蝴蝶结。”
温轻轻觉得沈微给她的脚包的特别像个小粽子,可爱极了。
沈微对他的包扎技术十分满意:“喔,我见你绑胸带总喜欢这么绑。”
温轻轻鼓励他:“很好,像个胖乎乎的小粽子。”
沈微一直蹲着,腿都
麻了。他站了一会儿,又蹲下继续去绑另一只。
江阙算是开了眼界,他还没见过沈微这么“伺候”过人。
“师兄,我还有事,先走了。”
江阙觉得再呆下去,沈微又该眼神刀他了。
沈微瞟了一眼江阙,流露出“你还算懂事”的神情来:“嗯,记得明日带椅车来。”
温轻轻大概明白椅车什么意思,就是最初代的轮椅罢。
挺好,最起码她不用像个残废躺着。
“沈微哥哥,待会你送我回镜花阁嘛?”
温轻轻总觉得待在密侦司怪怪的,尤其是想起贺九州,未见其人想起却忍不住心生寒意。
沈微道:“不回去。晚上一起回棠川阁。”
“啊?”
温轻轻知道贺九州回来了。他四年前率领逐风千里迢迢跑到云州青郡团灭了温轻轻全家,如今再见她这个余孤残血,岂能容她纠缠着自己心爱的徒儿?
沈微知道温轻轻的顾虑,解释道:“我师父已经搬走了。搬到到我为他提前一月租好的府宅里去了。”
“轻轻。”
沈微的神色变得十分正经。
温轻轻认真竖耳倾听:“嗯?”
“我买了宅子,下个月就能搬进去了。
“我们一起,只有我们。”
沈微说着,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目光灼灼,他微微露出一个笑,昙花一现般,令今朝所有方物都跟着这个笑失了颜色。
温轻轻的心犹如枯木逢春,是庄周梦蝶,痴梦一场么?不管了。
“真好,只有我们?”
“不行啊,还要有大头。”
“秋禾,冬月,也要一起。”
温轻轻笑眼弯月,目光婉转。
沈微戳戳她的心口:“你的心怎么装的下这么多东西呢,你太贪心了。”
温轻轻回戳着他的胸口:“那你的心里呢,我不信只有我一个。”
沈微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妻子的位置只有一个啊。”
温轻轻垂下睫羽:“什么妻子。我如何能
配做你的妻子。”
沈微板着脸,似乎有些生气了:“轻轻。”
他弯着腰,用自己的凉唇在她的唇上轻轻碰了碰:“你要信我。”又衔着她的唇珠咬了咬,提醒她:“信我。”
剩下的话都是从亲吻间的缝隙里透出来的:“别的我都不想要,轻轻。”
“别的我都不要。”
“我只要轻轻。”
他轻吐着热气,等最后一句话说完,他要他的爱意都揉进了吻里。
沈微这次异常温柔,气息交融间,轻吮慢捻,要将她柔上云端一般,酥酥绵绵。
他顺着雪颈往下,标记了几朵红梅坠在雪地。
他怕把她的脚碰到了,索性将她的双腿跨在腰间,微微一倾,将她的细腰困在怀里。
“轻轻。”
他呢喃着,在她唇上点点落落。
撕散宫衫,如画坠落。
又低头在她嫣粉的玉珠上轻咬,润湿。
温轻轻故意在她耳边叫:“哥哥。”
眼神盈盈掐水无辜勾引。
双齿逢着,生津化成几声黏腻的响动。
层层叠叠的爱意化成一抹尖锐抵着。
沈微动情时,眼眶也会染上潮湿的红,耳朵刚好透着身后的光,也透着薄薄的红,绝情目变成了含情目,栖息着妄念。
“啪嗒”一声。
桌案上的砚台被温轻轻向后挪的屁股撞倒,簌簌流淌了一地。
“沈微哥哥。”
她欲要扶起。又被他捏过脸颊,说:“别管。”
隔着衣物微微摩挲着,却似隔靴搔痒一般,解不了心头之火。
温轻轻向后退退,他又揪着她不放,攻城掠池之势。
蓄势待发前。
“咚咚——”
传来几声敲门声。
江阙的声音:“师兄,席大人来了。”
“好。”
沈微的声音听起来与以往不同,江阙又说不出为何。
过来一会儿,门开了。
沈微衣衫齐整,肃着那张全盛京都欠他钱的脸径直
走了出来。
沈微道:“去唤人买些吃的送进去。”
“麻辣兔头,冰凉粉,梅茶酥,马蹄糕,杏仁奶糕,糖炒栗子,鸡油卷儿。”
江阙目瞪口呆,沈微这个常年不吃小吃的人居然能一口气报出这么多名字且精准无误。
沈微思虑片刻,又道:“麻辣兔头免了,她受伤了不能吃辣的。冰凉粉也免了,她方才说肚子疼。好了就这些。”
“好嘞。”
江阙应下,想,这哪里是审犯人,是伺候祖宗呢。
不一会儿,温轻轻就见江阙捧着一篮子好吃的来了。
江阙不禁羡慕道:“祖轻轻姑娘。司命给你买的。”
温轻轻闻见香味就馋的不行了,她客气道:“哇,这么多啊。不如江司长也拿些,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江阙推拖道:“不了,晚上有酒局,得留些肚子喝酒呢。”
实际上,江阙他不敢,有什么比保命重要呢。
江阙送完吃食便离开了。
温轻轻一人呆着,在桌子上不安分的坐着,两只脚偶尔轻轻晃晃。
这明明就是两只白花花的小粽子。
系着蝴蝶结的小粽子。
吃饱了,犯困,温轻轻就挪了挪屁股,低着头眯了会儿,结果差点一头栽倒地上去,但凡有个话本,她当残废也不至于这么无聊。
她见桌案上几只抽屉开着,她本来想替他一一关上,结果就瞥见一只绛紫色的荷包躺在抽屉里,在一堆纱布膏药里十分扎眼,且反常。
很奇怪,沈微的抽屉里不该有这种东西。他平日里只喜佩戴玉佩禁步,从不佩戴荷包香囊之类的东西。
她因为好奇便拿起来瞧了瞧,又闻了闻,很香,是药草的香气。她捏了捏,鼓鼓囊囊的,有细碎的响声,不像是药材摩擦。她又仔细捏了捏,感觉里面薄薄的有一块方方的类似于纸张的东西。
她一开始想,或许是什么祈福香囊之类的。
但是香囊上面的竹纹还好,但这竹
子上面栖息着一对双飞鸟,就不大正常了。
温轻轻忽然有一种——偷看男朋友手机的心情。
她把新囊解开,果然,里面暗藏玄机,有一张小小的字条。她捏出来,翻开,发现上面字迹清秀的写着四个字“心悦君兮。”
(提示十一章最后一段,小苏写的,填个坑。)
温轻轻自言自语道:“好啊,追求者还挺多。”
怎么还珍藏在抽屉了。原文里,她不是他的暗恋的小青梅,白月光,难不成这不见的五年里还有其他人参了一脚?
温轻轻十分好奇,倒是没有生气,她把字条放回去也把香囊放回了原位,想等他回来时问问。
无聊着,她又拿起沈微的纸笔胡乱画了起来。
上次有小鸡吃米图,今有沈大人挥剑销魂图。
这次她认真速写了一张背影图。沈大人一身墨衣,执手挥剑,细节她画不出来,但意境却有几分潦草狂妄,江湖写意一般。
画好了,她又举起来仔细欣赏着。窗外夕阳西照,为画纸泼染上了一层肆意的金辉。
她最喜欢看沈微练剑的模样,透着画纸,她想象起他的样子,疾风凛凛般,霸道利落。簌月剑气指,宛若银蛇舞。
只听“咯吱”一声,门被推开。她背对着门,以为是沈微回来了,便甜甜唤了声“沈微哥哥!快来,你看我画的你。”
“你是谁。”
回应她的是一句细弱的女声。
温轻轻身子一僵,扭头望去。
居然是贺吟。
贺吟一身月白衫裙,手里提着一只沉重的木质饭盒。她面色如白纸,唇若淡樱,身姿纤瘦,美人若风扶柳,堪堪易碎。瘦指握着的只饭盒显得更重了。温轻轻要不是腿脚不方便,都想冲过去替她拿了。
温轻轻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只能道:“朋友。”
贺吟轻声道:“朋友?”带着微微的疑惑,她注视着温轻轻几秒,便认出了她便是那晚睡在沈微房间的女人。
“我想
起来了,那日在哥哥房里见过你。”
“是。”
温轻轻并不打算隐瞒,她点点头。
为了能伸展腿,她就一直坐在桌案上,也没办法挪动位置,但是就这么坐在桌案上与贺吟对话,又觉得有些不礼貌,只得解释道:“脚受伤了。不好意思,只能坐在这里。”
贺吟淡淡道:“没关系的。”她张望一番:“沈微哥哥呢,他不在么。”
“不在。可能一会儿便会回来了。”
温轻轻把手里的画放下,夹进了沈微的书本里。
贺吟的神情毫无波澜,只是眼底泄着寒气,她沉默片刻,又忽然的温柔一笑:“我来给沈微哥哥送些吃食。”
温轻轻也礼貌回她一笑:“好,那你等会他吧。”
贺吟的目光顺着温轻轻的脸移到她的脖颈之上。那几朵烙在肌肤上的红印实在扎眼。她虽说未经男女之事,却也知那是什么。
贺吟眼神里的光顿时沉了沉,她将食盒放下,走到桌案前,随手收拾了几本散乱的卷宗。
“沈微哥哥的桌子怎么能这么乱,从小到大,一直都这样,让人操心。”
贺吟的话温轻轻听着耳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其实温轻轻在棠川阁时也时常给沈微整理房间,只是他的桌案上的东西从来不碰。一来她怕弄乱了他的东西,毕竟都是卷宗笔记诸如此类的重要事物。二来,她了解,有些人的习惯如此,乱着还好,再怎么乱自己的东西都能找到。要是谁给她收拾了,很好,她可能什么能找不到了。
贺吟大方介绍了自己:“我叫贺吟。你唤我吟儿便好。”
温轻轻也友好回应:“我叫温轻轻。你唤我轻轻便好。”
贺吟沉吟道:“轻轻真好听。”
温轻轻被女鹅夸了,怎么能不高兴:“谢谢吟儿。”
“你与沈微哥哥认识多久了。”
贺吟忽然问。
温轻轻仔细捋了捋原文里的时间线:“八年。
”
贺吟略微惊讶:“我与沈微哥哥从小就认识,为何从来不知道他有你这个朋友。”
温轻轻解释:“认识八年。中间五年未见。”
贺吟猜到了,应是与贺九州赌气的那三年,他跑去了云州。
“轻轻姑娘,家住何处,是盛京本地人么。”
贺吟的问题这让温轻轻些微尴尬,她搪塞道:“家住城中区。不是盛京本地人,是云州人。”
贺吟像是在认真听着,她点点头,又问:“轻轻姑娘从样貌再到仪态,瞧着可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可是哪家的世家小姐?”
温轻轻委婉道:“轻轻并非什么世家小姐,父母早亡,如今独自一人在盛京生活。”
温轻轻并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贺吟算是沈微的亲人,她若说了,贺吟会怎么看待沈微喜欢一个风尘女子。
贺吟带着歉意道:“原是如此,轻轻一个姑娘家独自生活在盛京是挺不容易的,如若你有什么难处,可与我说。我尽量帮你。”
温轻轻心底一暖,女鹅不愧是女鹅,怎么这么善良。
“你与我沈微哥哥那晚我实话说,我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轻轻姑娘,沈微哥哥也是无父无母,被我爹抚养长大,你应该了解。我爹之言就相当于父母之言。如若你有什么难言,不愿意说的我可以帮你向我爹说说”
贺吟的言语真挚,温轻轻都要被感动了。
“不必了吟儿。水到渠成,顺其自然吧。多谢你的关切。”
温轻轻笑了笑,眼眸弯起好似一弯苍穹月,渡着光,盈盈一眨,既纯又媚。她的瞳仁里向来是不含任何杂质,眼下的殷红泪痣,勾人堕入红尘的清妩。
贺吟与她对视,竟然窥探不到她的心思。
贺吟明知道她是花瑕街之女,绝非良善,之所以故意问她那么多,本以为她这种女人得了一点甜头,便会伺机炫耀挑衅。亦或是真的托她向爹说情。
但她把自己真实身份给瞒了下来,大约是还算有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