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边离
萧衍自觉身为一国太子,说十天那便是十天,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于是在来遂州城的第十一天里,他便骑上了盖雪往边离国去。
不出意料的,还带上了不请自来的姜兢。
两人轻装简从,身边仅跟了姜兢带的都护府的十个护卫。自然,萧衍暗地里带了多少暗卫跟着,这是不知的。
从窗子外瞧见马车里的人又在捶捏膝盖,萧衍终于忍不住道:“一早便说了不用你跟着,却偏要来受罪。”
“脚伤早前便好了的,这膝盖是老毛病,我都习惯了,有甚打紧。况,我为这边西都护,殿下要去何处,自要跟从护卫的,再者,我也想来看看这边离的百姓生活起居如何。”里面的人不咸不淡的回他。
听着声,萧衍便能想象到一张无甚表情,眼神淡漠的脸来。
大约是因病弱的关系,太医嘱咐切忌大喜大悲,姜兢便从幼时起就是一副冷情的样子,可他却晓得这副皮子下面,藏着一颗多么热诚的心。
一颗对天下百姓最为怜悯的心。
思及此,那时少年的壮志凌云,豪情万丈的誓言,似乎又顷刻间被唤醒,赶忙摇摇头将其甩掉,便装作它从未出现。
走过一条山道,景色便都变的不一样起来,山野葱郁,无半分秋日的颓败,各种不知名的花开在翠色里,山岚隐现间,便似仙境。
萧衍瞧着姜兢带来的护卫一进入这地界儿瞬间都机警了起来,悄悄握了武器,眼神更是警惕着四周,便晓得这地方必不若眼前瞧着的这般心旷神怡。
“这里外人唤做神仙谷,”姜兢忽地掀开车窗的木帘,向着外边马上的萧衍说道,“边西的人却叫它‘归天’,这地儿土好景致也好,却因处在这几个小国的交界之处,便成了纷争之地。”
归天……
魂飞归天么。
萧衍正想着,前方倏而传来一阵打斗声,并伴着女子的尖叫,于是抬手便招了人过去。
片刻,就见那护卫红着一张脸带着一异族女子回来,细看那女子怀中还抱着一位小童。
护卫朝他见礼,道:“四爷,此女说自己乃符句人,夫君是通榆人,前些日子她夫君回了趟通榆,便是直到前日也未归来,她此番便是要去通榆,却不想在这儿遭了劫。”
萧衍便瞧向那女子,见她虽面上镇定,衣裙却有些杂乱,想到护卫通红的脸,便晓得所谓“遭劫”便不只是钱财了。
姜兢朝萧衍瞧去,见他轻摇了摇头,便也朝他颔首,而后转向护卫,询道:“可知道是什么人?”
“许多,属下去时便是五六人围着,听口音,边离人有,符句人也有。”
如此,那打斗声便有了缘由。
短暂的沉默,姜兢又道:“你送她入通榆再往边离来。”
“是。”
两人将要离去时,那女子才似反应过来,说着萧衍听不懂的话,感激的朝两人做了个复杂的手礼。
待二人离去,姜兢道:“是符句的神礼,听闻是敬拜神明用的。”
萧衍顿了顿,道:“这处属哪方管?”
姜兢摇头:“无人可管,我来接任时便被告知这不成文的规矩,归天归于天,法外之地,即是仙境也是烈狱。”
“既归于天,那便归我大昭。”
姜兢一笑:“正有此意。”
前方入了个小镇,镇子小,人却多,拥挤杂乱,萧衍便下了马,牵着盖雪,回头看正下马车的姜兢道:“前方可还有驿站?”
“归天其实就是几座山的夹口罢了,受地势影响鲜有人居。”
瞧着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萧衍道:“看来是要在此处过夜了。”
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行人多打眼,进了这镇上唯一一家客栈时还寻思要做个什么借口才好,却不料掌柜的只抬头扫了眼,便继续拨算盘吆喝小二带路。
房间只剩了三间,他们二人便住了一间,剩下两间匀给了护卫。
上了二楼,接过小二手中刻了“玄”字的房牌,姜兢便解释道:“这边鱼龙混杂,江湖人有,普通百姓有,当官的也有,你道这客栈为何叫‘来去’二字?便是不问来处,也不问去处。”
萧衍抱着手瞧他,一脸古怪:“你怎的如此清楚?”
“我……”
“哎,这不是金公子吗?您家娘子可还好?上回她送我那美颜方子当真管用的很,可替我多谢谢呀。”一少女自楼梯拐角处蓦地出现,穿着瞧着是符句人,见着姜兢便笑盈盈的,显然之前便认识。
萧衍瞧向他的眼神更怪了:“娘子?”
姜兢扶着围栏:“咳咳咳咳……”
“哎呀,金公子这是怎么了?前儿还是你娘子病了,这怎么你也病了呢?”
这汉话里讲究的“恰如其分”,这少女显然未曾拿捏住。
姜兢咳的更厉害了。
萧衍憋了一口笑,朝人问:“姑娘,你这是见过我这兄弟?”
少女便歪了头瞅他:“是呀,他带着娘子说是要往边离去治病。”说到这,少女皱了皱鼻子,一脸忧怨,“都说去符句也行的么,做什么非要去边离呢,我们符句的巫医也不差的呀。”
“那他娘子长的是何模样你还记得么?”
姜兢听不下去了,轻呵:“阿泽。”
“我记得呀,”那少女却不管姜兢,说到此处眼里便似带了光,“姐姐好美的,就是喜欢穿男儿装,却瞧着更美了呀!”
萧衍:“男儿装?”
“哎呀,这你都不明白么?我都明白呢,姐姐生的那么漂亮,出门在外多危险呀。”少女皱着眉瞧着萧衍。
萧衍:“……”
“噗哈哈哈哈……”大笑出声,萧衍道,“子煦,抱歉,我实在忍不住。”
姜兢这“漂亮娘子”他仿佛已经猜到是谁了。
少顷。
用力关了门,姜兢回望仰在美人榻上的人,神情冷漠:“别笑了。”
半晌,他兀自解释道:“昔日送阿兰君回边离,他不许声张身份,职责所在,我自不能放他自去,便一路护送了回去。途径这处遇着方才那位姑娘,那姑娘瞧他生的好看,误作了女娥,阿兰君便逗弄了那姑娘几句罢了。事情便是如此,你莫要多想。”
萧衍奇道:“这话说的没道理,我可没多想,你是想让我多想什么?”
“够了,今日便如此,殿下早些休息,明日午时便能到边离。”姜兢说完转身便占了床,不给萧衍留一点位置。
吹了灯,萧衍窝在软榻上暗自好笑,恼个什么劲儿,玩笑罢了,谁还当真了不成。
一夜好眠。
翌日天气晴朗,萧衍换了一身锦衣华服,本就生的好,那房门一开,往那木梯往楼下去,便惹了客栈内一众小娘子的眼。
姜兢故意不愿与他走,待他近了客栈门口,这才悠悠下来,一张脸冷淡极了。
萧衍等在门口,见人到了自个儿跟前,方挑眉道:“怎么,这便不屑与吾同行了?”
“招摇。”姜兢颔首。
萧衍:“你这是嫉妒。”
“我嫉妒什么?”姜兢讶然,上下朝他打量,“公孔雀么?”
还是只开屏的。
萧衍:“……”
这读书人的嘴,就是不一般。
“不与你计较。”萧衍摆摆手,翻身上马。
出发时还是艳阳天,转眼进了边离国界便是乌云笼罩,萧衍持了把油纸伞,仍是被雨水溅湿了肩膀。
“小王木达,恭迎大昭太子殿下。”
萧衍抬首瞧了瞧,这边离都城的城门修的倒是同大昭挺像。
“臣替殿下持伞。”那唤作木达的笑着一张脸便要来拿萧衍手中的伞。
萧衍挡开了,绕了他进城门,笑道:“早前便听闻边离多雨,不想这第一次来便遇着了。”
木达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道:“雨乃上天之福泽,这是殿下为我边离带福运来了。”
萧衍暗自嗤笑,便未在言语。
大昭并不参与属国内政,边离王逝世,新王是谁边离自己说了算,这木达是怕自己替阿兰君争这王位,示好来了?
算盘是打的好,不过,他可没准备趟这浑水。
边离王宫里,萧衍被安排在了上座,放眼望去,俱是边离国内臣士,并不见他此行目的之人。
“殿下今日想是已舟车劳顿,小王已备好了寝殿,明日再为殿下接风洗尘。”木达笑道。
“不急,”萧衍摆摆手,也朝他笑,“孤此来是为接阿兰君回京,不知他人何在?怎没见到?”
话音一落,便瞧那木达一声叹息:“殿下有所不知,我那二弟因我父王过世实在太过悲痛,自那日回来,便已卧床几日了。”
“病了?”萧衍眼神瞥向姜兢,见他朝自己轻微摇了摇头,便朝着木达看去,似笑非笑:“那可真是不巧了。”
木达便再次叹了口气,道:“不敢欺瞒殿下。”
萧衍起身:“既如此,孤明日去瞧瞧阿兰君好了。”
宫侍提着灯笼领了萧衍等人远去,木达脸上的笑终于淡了下来。
他身侧一人悄声道:“您觉着,这大昭太子如何?”
木达不语,等了半晌,便见一小侍提了灯笼匆匆来了他跟前,跪下道:“王,那殿下并未临幸您准备的人。”
“可有说些什么?”
小侍恭敬回他:“殿下言,太丑,不堪入目。”
木达闻言轻笑,道:“我边离第一美人都瞧不上眼,这是不喜我木达,还是不喜女子呢。”
“王,臣不明白,大昭一向不参与属国内政,我们何必要讨好拉拢他呢?”先前那人不解。
这边离上上下下都已是木达的人,二公子阿兰生即便有大昭做支持也是坐不稳这王位的,何况,他已是大昭皇帝男宠,自先王将他献给大昭,他便无继位可能了。再者,这大昭的太子殿下,瞧着也不像是想要参与他们新王选立这事儿的。
木达瞧向他笑:“这不是大昭太子么,本王还不能瞧瞧这日后的主君了?大昭可不比边离这方寸地,没有本事,那位置可坐不稳。”
坐不稳又如何?
身后人却不敢再多想,恭敬送离木达。
行的是边离王礼。
下一任边离王,早有定断,不过是文书还未呈到大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