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境
出了宫门,家里有人打马来报,说是大夫人从小祝山回来了。
傅家祠堂里有那新上了不久的香,案前摆了一串琼花,是傅老夫人生前最喜欢的。
素来打理整洁的地方突然多了一抹白色,无端招人的很,杨素挑了指甲翻了翻,一把扔在了地上。
“刘叔,我傅家祠堂何时能让外人进了!”
“大夫人,是侯爷……”
“住嘴!”一身素衣的女子回头恨红了眼,“你可还知我是大夫人!”
尖锐的细声傅琮远远就听到了,不由加快了脚步走近了门前。
“嫂嫂……”伸手扶上了一扇门边,一开口才发现竟是嘶哑的厉害。
“你!不许进!谁放你进来的!”那人闻声回头,眼瞧着傅琮要抬脚进来便疯了般上前把人往外推了把,傅琮一时不察,也没想着要防她,左脚刚抬起正是重心不稳,猛然被推了把,竟是直直朝前跪了下去。
膝盖“嘭”地一声磕在了门槛上,刘叔瞧了便急着去扶,脸上挂着心疼,嘴里念着:“这是做什么,二爷好容易回来了……”
“巧儿,你带人将祠堂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香都给我重上了,还有这烛台,还有这,那里,”指着那些新换上的物件,杨素红着眼,一字一句咬紧了牙,“都给我撤了!换我库里的摆来,日后祠堂都给我锁了,没有我的允许,钥匙谁也不许给!”
这话一说完,却突地静了,无人敢应她,那唤巧儿的丫头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道:“夫人……”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怎么,是我使唤不动了?好好好,你们不动,我自己来,自己来!!”
珠帘纱幔被拽裂,挥倒的摆件被丫头们扶住,众人纷纷哭劝着那堂中“作恶”的人。
傅琮早就愣住了,还跪在那门槛上,颤抖的手忍不住朝前握住了那被扔在地上的花儿,花心里还沾着几滴露水,是他今晨出门时亲自在院子里摘下来的。
“嫂嫂,这是我母亲……”他的声音似有些颤抖,却还算和稳。
那被他唤作“嫂嫂”的人却一下子惊叫了起来,不但声音是抖着,就连身子也颤颤巍巍了起来,幸好身后有丫头扶住才不至倒地。
她抖着手指着他的心,一字一句似刀般剜着他:“母亲?谁是你母亲?你认谁是你母亲!你不顾一家老小一心一意往西北去的时候?还是我三十多封书信请不回你大将军的时候?!你走,你走啊,当初出了这门,如今还回来做什么,你……你就该……你……”
“夫人!”
“大夫人!快!快叫大夫!”
杨素说着话,一时气急攻心,身子就滑了下去,祠堂顿时乱作了一团,傅琮抖着身子,也不知是谁伸了手来扶他,他瞧不清他们的样子,也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乱的很,委实乱的很。
……
天光乍现,眼前一片亮堂。
“二弟你瞧好了,枪该这么使,照你那样,上了战场是要被人追着砍的哈哈哈哈……”
十七八岁的少年拿着一把木枪逗着个六七岁的小童,一会儿戳腰一会儿戳腿,看他爬不起来就乐的不行。
忽而一闪,眼前又变成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一脸慈爱:“我家小公子就是比他哥哥厉害,是不是?给爹爹也瞧瞧?”
说着说着眼前人变成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小童一脸懒散,打着哈欠说话。
“只学文有什么用?文武双全才能比肩太‖祖。”
傅琮点头应了,而后一愣,瞬间反应过来他应当是在梦里。
于是闭了眼,想要醒来,却是听见耳边小童的声音忽地变成了成年男子的,在唤他的名,他睁眼,便听见那人冷漠的声音:“你为何不记得我?”
那人逼近他:“七年不见,你就不想我么?”
脸越发的近,傅琮却退无可退,呼吸慢慢靠近,那人咬住了他的唇,模模糊糊吐出了几个字。
瞬间傅琮便瞪大了眼,胸口急促地起伏,钻心地痛从心脏处传来,眼神逐渐清明。
醒了。
门外是他副将孙若的声音:“将军,外头有个小厮自称是静王世子的人,说他家世子在百里楼等您。”
百里楼是这两年京城里新开的酒楼,旁边就临着京里最大的青楼“望相思”,俗称相思楼。
“你腿这是怎么了?”
虽他极力遮掩,萧令还是瞧出来了奇怪。
“无碍,大概是躺的久了。”
瞧着他一脸清冷,萧令连连摇头:“你从前还好些,现在是愈发冷面起来。”
傅琮捧着茶热手,不理他这无缘由的感叹,犹犹豫豫终于开口道:“阿令,我有事想要拜托你。”
“何事?”萧令问他,想了下,又很快加了句,“不是跟萧衍有关的我都能答应。”
傅琮无奈:“自然同殿下无关。”
“这便好,那快说吧说吧。”萧令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奇地瞧着他。
斟酌半晌,傅琮方才迟疑着开口:“你可能陪我去见见师父?我想着师父从前最喜你,有你在,或许也能见见我。”
他二人少时一起师承前丞相楚之鸿,傅琮更是楚相最为得意的门生。后来他二人要跟着萧衍出征,楚相想着长些见识便也允了,总之是随着太子去,太子这一仗打完回来了,他们也就回来了,谁曾想,世事多变,最后竟是傅琮一人留了那里七年。
这七年朝廷变换,楚相早已卸任,跑到了京郊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田间老翁生活,可他最耿耿于怀的便是傅琮了。
念即此,这话便莫名令人心酸了,萧令道:“说的什么话,走走走,现在就去,晚上再请你,我兄弟二人介时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相思楼一间精巧雅致的厢房里,萧衍独坐一张软榻,与他同行的姜喆等人怀里皆抱了个温香解意人,给他捏腿的春娘要给他喂酒,被他伸手挥开。
他朝姜喆挑眉:“你让我来看的人呢?”
“别急呀表哥,”姜喆怀里拥着那京城第一名妓,朝他眨眼,“明早看才是大戏不是,今儿又有一批春芽,哥你也要一个?”
所谓春芽,就是这相思楼里那未接过客的女子的雅称。
萧衍听了往楼下台子中央望过去,果然见了一排排带了面纱的娇柔女子,正被喊价着,他便随手指了个,坐他旁边的一公子哥瞧见了,立马丢开了怀里的姑娘,朝楼下老鸨喊话,叫她留了那人送他们这儿来。
那姑娘很快上来了,几人又要了酒来玩行酒令,萧衍也不扫兴了,一来二去喝了不少。
不知喝了多少,萧衍只觉得头晕晕的,想来是开始醉了,再看向姜喆他们时才瞧见那几个都已经亲上了,春娘的衣裳被扒的零零散散,好一副活色生香。
香的萧衍直反胃,遂甩开缠到自个儿身上的女子,推了门往外去。
他这样子自不可能回宫了,便想着往间空厢房去,一路开了不少门,坏了不少醉鬼的好事,惹了不少骂。
若按平常,谁人敢骂他一句他必割了他舌头,然而他现在自己都是昏昏沉沉神志不清,本来五分的酒意被外头的风一吹,硬生生成了十分,好在他心里想着自己的身份,才不至往那路中间躺,撑着打开了一扇门。
这门里倒是安静。
还挺大,分了外间和里间,他找了半天才找到进里间的地方,一把挥开挡路的珠帘。
朦胧听见声声低‖喘,颇为撩人。
迷迷糊糊朝着声音爬到床上去,萧衍想,便宜这人了。
屋子里乌漆墨黑的,萧衍刚爬到人身上就被床上那人掐住了喉,他憋红了一张脸,甩了一巴掌下去,怒道:“放肆!”
身下人好像被他吓住了,愣愣地道:“殿、下?”
萧衍此刻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根本就没在意这人喊了什么,只寻着他身子,嘴就要往他嘴上去,迷迷糊糊地说:“知道孤是谁就给孤乖一点……”
话毕,那人果然很乖,再不敢掐他了。
萧衍很满意。
“殿…殿下,殿下可知道我是谁么……”傅琮咬着牙,颤抖着声道。
可无人应他,回应的只有身体的阵阵酥‖痒和情‖欲。
在他同萧令喝醉后被人扶走的时候他就该小心的,是他太自信,也太大意,只想着要抓住算计他的人,仗着自己能靠内力驱散酒意,却没料到酒里还掺了春药,酒意是没了,药力却被他催发了出来。
他瞧着在他身上乱动着的人,不知该怎么办好。
两人俱饮了酒,此时此刻,满室的酒香仿佛更加醉人。
衣裳揉乱了,凉润之感席上脖颈,傅琮望过去,是萧衍颈中一枚良玉,花雕的样式,嫣红的色。
这时候他竟还能分心想着,也不知是哪位姑娘能得殿下这般珍重,这般贴心带着。
红透的眼朦胧里瞧见一截白玉似的手。
那手从胸前往他身‖下滑,他一颤,迅速抓稳了,阻止他继续动作。
醉里的萧衍似有些不满,又要埋头下去。
傅琮想推开他,却突然听见门外有人交谈。
“这人伺候好了姜公子有大赏的,知道吗?”
“好了好了,妈妈我晓得了,且看着,定叫他欲‖仙‖欲‖死……”
说完似乎还有推门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香甜腻人的风。
正在他身上动作的人似乎也听见了,迷迷糊糊地抬了头,吸了吸鼻子,身子一撑便似是要起来去寻那香处。
傅琮一瞬便不知怎的有些急了,脑里嗡嗡响着,还未待想出些什么,身体已经做出了选择,只一个翻身便趴了过来,背朝着萧衍,捉了他手指的手颤抖不已。
萧衍果然不在管身后,笑了:“美人,你真香。”
便似打翻了一坛子陈年烈酒,浓香旖旎。
傅琮抖了抖。
说不清是愉悦还是痛。
大抵都有。
与此同时,那女子嗲着声音道:“爷可等急了,奴家这就来了……”
声音愈发的近,似是要进内屋了。
萧衍顿了下,傅琮便拼了一身狠劲去寻他。
一声痛哼格外显耳。
那女子听到了,愣了瞬,旋即回过神来骂道:“谁抢了老娘生意?!”
傅琮疼的紧,向后转头想要去吻萧衍,却怎么也没力气将头抬起。
只瞧见萧衍回头骂道:“滚出去!”
那春娘被他吓了一跳,甩着帕子往外跑,嘴里还嚷着什么“不要脸”“贱‖人”“敢跟她抢生意”之类。
傅琮听见了,又是一抖,萧衍便要把他翻过来。
傅琮哪里敢,害怕的紧,生怕他晓得自己是个男子。
可大概是萧衍醉的太厉害,硬是把他翻了过来,一边亲着啃着,一边还说着“美人莫怕”的话。
傅琮便不再动了。
他动作很是温柔。
大抵是想着他是女子。
傅琮这样想,便忍不住跟他凑的更紧,硬是要凑到他颈边,一边低‖喘着,一边一遍又一遍同他讲着话。
梦境与现实大抵是相通的,不然,怎么里里外外都是这同一人。
“我记得你……”
“阿泽、阿泽……”
太子萧衍,单字一泽。
喜欢你……
既是不能宣之于口之事,那便借梦荒唐一场吧。
醒时如醉,难得醉里清明。
……
天亮。
萧衍起身时头疼的紧,昏昏沉沉,记忆中昨日似乎遇着个很乖的女子,不哭也不叫的,眼下身边竟是空的。
昨日喝了酒乱跑,也不知道自己是跑到了哪里,出门时特意记了下厢房名儿,想着把人找出来带回去好了。他荒唐几年,实则第一次遇见这么可心的人儿。
拐了不知几个弯遇见了姜喆一行人。
“表哥你昨日去哪儿了?今儿醒来没瞧见你呀,走走走,去看大戏去,那人不是说你什么出入烟花之地成何体统么,我到要看看他如今又是个什么体统。”
萧衍听了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事,一时也来了兴趣。
那日马球那人赢了自己本也没什么,自己不过同旁人说了句相思楼竟是被他指着鼻子说教了,这还不算,最后竟还跑去皇帝那里告罪,真真好笑,装的一手可怜。
京里传的好谣言,什么冷傲将军,就是个惯爱装可怜的小人。
这般想着,萧衍便愈发兴奋,愈发想要瞧瞧这冷面将军无地自容的样子。
只是这路怎么越走越熟悉?
推开那扇熟悉地门时,萧衍脸蓦地僵了。
“怎么回事?人呢?”姜喆皱着眉在里间外间翻来覆去来回找。
一回头便瞅见他表哥神色奇怪,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后面干脆甩袖走人。
留下几人没头没脑。
只姜喆眯了眼不知想什么,叫了老鸨来仔细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