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曹三爷自以为事情已成, 更加听不出小缺语气之中的异样,大摇大摆地往前去了。
堂下的众人正等待巡按大人发落,突然看到曹洪从里间走出来, 顿时都惊呆了, 一时惊呼声四起,就好像看见鬼魅在光天化日之下现形一般。
不知是谁叫了声:“这、这是怎么回事?”
陆知县本来瘫跪在地上,此刻几乎跳起来:“三爷?”
曹洪看大家的反应,却仍是不以为意, 毕竟他习惯了这样“万众瞩目”、人人敬畏退避的场面,上前笑吟吟地向着宋皎行了个礼:“按台大人,事情可完结了吗?”
宋皎似笑非笑的:“正是, 已经完结, 不过,若是曹三爷能够再把自己的口供补充补充, 就更好了。”
“哈, 如果按台大人需要,那自然不成问题。”曹洪笑着回答。
宋皎向着旁边看了眼。
衙门审案, 旁边从来都是有随堂记录的,常理说来都是一个人,可现在, 却是三人。
此刻那三人都是面如土色,呆若木鸡,不敢抬头。
宋皎掀起自己面前一张供词:“拿去给他看过。”
一名主簿躬身上前,双手接了供词, 走到曹洪跟前呈上。
曹三爷只当她已经给自己铺好了路,便摆手道:“不必看,既然按台大人已经过目了, 那就直接画押吧……”
陆知县魂飞魄散。
林百户冷冷笑笑:“曹洪,你还是先看过再说吧。”
刚才宋皎审完了那五人的口供后,主簿将所有供词献上给她过目。
宋皎看过无误,便叫给林百户过目。
林百户从头看到尾,尤其是其中一张,无话可说,心悦诚服。
此刻曹洪受他提醒,这才皱眉接过看去。
当看到上面所写的是什么后,曹三爷惊怒:“这、这是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宋皎淡淡道:“三爷怎么忘了,这正是你方才在县衙偏厅,跟王峰互殴之前的对话啊。在本官看来,这也应该算是证供了吧。”
曹洪呆在原地,飞快地想了想,顿时明白过来:“你!好啊!你是故意设计我?”
宋皎冷道:“曹洪,你且小心说话,本官是在审案,不是跟你闲话家常。”
曹洪看看那张供词,上面他跟王峰之间动手前的一言一语,记录的无比清楚,王峰质问他为何杀死自己妻子,如何以小崽儿要挟嫁祸等等,以及他自己承认的那些话,句句清晰!
他一时大怒:“这不是真的,这是……”愤怒之下头脑一热,曹洪将手中的供词撕了个粉碎:“我没有说过这些!都是假的!”
“你以为撕了,本官就奈何不了你了?”宋皎冷笑,又拿起一张道:“本官就料定你这厮顽恶,所以是叫三名主簿抄送的。”
曹洪傻了眼,心头一凉。
宋皎道:“撕毁供状,咆哮公堂,来人,掌掴三十,杖责五十!”
曹洪咬牙切齿,尚在叫嚣:“谁敢动我!”
宋皎道:“鱼肉乡里,欺压百姓,勾结贪官,视人命如草芥,像是你这样罪恶滔天的囚徒,不判你一个凌迟都便宜了,你不思跪地求饶,死到临头了竟还敢叫嚣。”
她停了停,冷笑道:“你问谁敢动你?你看看你身后的众人,他们哪个都能动你!”
堂下的百姓们起先听说曹洪死了,群情激愤,血热沸腾,恨不得把曹洪拉出来鞭尸。
可见他竟死而复生,毕竟被他积威之下祸害了数年,不免有些恐惧。
但正是被欺压了多年,总算今日有了点光亮,又听宋皎的话说的重,显然这曹洪是逃不了的,一时人群中有人道:“杀了这个狗贼!”
曹洪猛地回头,怒视向这些平日里被他看来是贱种的人,那些以前畏畏缩缩的躲闪的眼神,此刻却变了,那些虫豸一般的人,突然像是高了起来,敢跟他怒目相对了。
“你们……”曹洪指着面前百姓:“都不想活了?”
“只有作奸犯科之人才是不想活了,平民百姓,清清白白,为何不活,却正是因为有你这种奸恶之人,才断了他们的活路!”
字字清晰说罢,宋皎一拍惊堂木:“衙役何在,还不动手!”
撩起袖子,宋皎往下扔下一枚火签。
县衙两班的衙役们,至少一半是跟知县以及本地恶霸地痞同流合污的,起初见巡按到来,虽然打怵,但到底还仗着陆知县跟曹洪在,心想只要这回也是瞒骗过去就行了。
倘若去曹府的时候小缺不跟着,他们定然是得通风报信,给曹洪出各种拖赖抵抗的主意的。
直到里头说曹洪死了,证人翻供,而外间的百姓们闻言也都欢呼雀跃,简直就像是压在头顶的阴云即刻消散,不等宋皎询问,早也有好几个人冲上来,跪地控诉曹洪昔日所犯罪过。
要不是宋皎等传曹洪出来,这会儿还没完呢。但光是暂时记录下来的几件案子,已经足够要曹三爷的脑袋了。
对衙役们而言,他们的心情跟陆知县一样,都是一个大势已去,树倒猢狲散。
就算曹洪“死而复生”,但是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位巡按大人不是来走过场,而是要动真格的,谁还敢消极怠惰。
尤其是这衙差之中,其实也有未丧良心的,平日里早看不惯曹三爷鱼肉乡里,也有的衙役亦是受过曹洪欺压苦楚的,早就怀恨在心,敢怒不敢言而已。
此刻听宋皎命掌掴,杖责,当即有两人对视一眼,挺身走出来,其中一人捡起令签,一人走到曹洪面前:“三爷,按台大人的命令,得罪了!”
不容曹洪开口,他捏住曹洪下颌,抡圆了手臂,“啪”地一个巴掌打了下去。
曹洪的脸给打的歪出去,但不容他定神,另一面的脸上又吃了一记!三十个又重又狠的掌掴下来,曹三爷的脸已经红肿的变形,嘴角鲜血淋漓。
曹洪还试图垂死挣扎:“你们竟敢……”
话未说完,臀上给水火棍重重一敲!
曹洪向前扑倒,又有两个衙差过来,水火棍交叉,将他的头压在底下,剩下那两个差役抡起棍子,噼里啪啦打了下来!
不出三十,曹三爷的屁股也已经开了花,他起初还含糊不清地叫骂,渐渐地,气焰就像是燃尽了的油灯,一寸寸地弱了下去。
宋皎见打的差不多了便命住手:“还得请曹三爷把这份口供补充明白,先打死了倒是不好。”
这一顿杀威棒下来,不仅仅是把曹洪的气焰打没了,陆知县原本那还想顽抗的心也都散了,流着汗,他先招认了。
林百户在旁边有些坐不住了,倒不是他做了坏事心虚,而是觉着自己不配坐在这里。
就在宋皎下签子要打曹洪、衙役们没有反应的时候,林百户几乎就想传士兵进来替她执行。
起先在去曹府传人的时候,他还是想置身事外,看着按台大人如何应对的,但直到现在,他的想法已然改观。
他总算看的清楚,面前的这位宋按台,跟他之前认识的官儿都不一样。
这是一个值得他敬重的巡按御史。
曹洪给打的死去活来,但他毕竟为祸本地多年,又仗着叔父的势力,还想着不至于就到绝境。
他试着抬头看向宋皎:“你……你胆敢如此,我曹家……”
宋皎俯视着他:“你曹家如何?你把这长侯镇当成了你曹家的私产,百姓当作你的鱼肉,任意宰割,你真以为天下也是你曹家的?林大人刚才说的对,本官确实查办过王纨王尚书的案子,本官虽并不以为傲,但你这种杂碎,连王尚书脚下的泥都不如,难道本官竟办不了你?你仗着京内的势力为所欲为,本官实话跟你说,你只管放心,等你被解押进京待斩之时,你必会在诏狱之中,跟你的叔父相会!冥顽不灵,给我继续打!”
衙役们本就没打过瘾,听令后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拿起水火棍继续狠打。
这曹洪本来还想着翻身的,听了宋皎的这几句话,那最后的一线顽抗之心也都溃决了。
而且他之前跟王峰的那些话,本来已经成了证供,就算这按台发狠,在此时叫人把他活活打死,那也是白搭。
一念至此,曹洪叫道:“别打了,大人饶命,小人愿意招认就是。”
曹洪将如何看到云娘,如何纠缠不成,那也趁着酒兴如何施暴杀人、以及用各种手段买通人证,跟陆知县商议等等,尽数说明。
三个主簿一起记录妥当,先给宋皎过目无误,才上前叫他盖了手印,画了押。
这会儿堂外又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清楚明白了,曹三爷今日是彻底的倒下了。
极度的欣喜,让许多百姓突然流下眼泪。
而一直旁听的王峰,也早就泪流满面,他挣扎着趴在地上,磕头有声:“大人,青天大人!多谢大人替小民主持公道!”
宋皎吩咐衙差给他把手铐脚镣都去掉。
“王峰,你不必如此,是朝廷官员办事不力,才让你受了此等委屈,本官也不过是尽了自己的职责而已,”宋皎心里也有点酸酸的,但这是在公堂,所以她面上还是淡淡之态:“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过于悲痛,日后带着孩子,好生度日吧。”
王峰满心感激,也是满心地悲苦交织,此刻抱着小儿子,当堂痛哭起来。
宋皎心中叹了口气,要是本地官员管用,不肯放任这曹洪,也未必有此等惨事。
她转头看向林百户:“林大人。”
林百户的官本比她高一级,之前说话也是都坐着,但此刻给她轻声一唤,他蓦地站了起来:“是,按台大人有何吩咐。”
宋皎道:“这曹洪为祸乡里甚久,就劳烦林大人派一队兵马前往曹府,仔细查抄他之家产,待本地百姓们所诉之情核实,他所霸占之田地,搜刮之民脂民膏,能返还的返还,该补偿的补偿,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林百户简直心悦诚服:“按台大人所言极是,都凭大人做主。”
宋皎又把小缺招了来:“你跟他们一起去,看着他们的行事,提防有人趁机私藏贪墨。”
小缺道:“明白。”
而堂下的百姓们听宋皎说要返还补偿,自是感激加倍,纷纷跪地大叫:“青天大老爷!”
宋皎在长侯镇停了两天,这两天之中她只休息了四个时辰不到,夜以继日的把累积的弊政,百姓的诉状等等一一审核查检完毕。
又挑了几个看着诚恳老实的,负责财物返还之类,而王峰一家,宋皎罚没了那革职查办的陆知县一年的薪俸,以及自曹洪家里抄检的二百两银子,尽数补偿给他,用以度日。
最后她又用了半宿的时间整理了禀奏回京的公文,叫专人送回京内御史台。
青青看着她灯下一边咳嗽一边拟公文,甚是心疼:“我说留下来休息两天,大人不肯,这会儿倒好,留是留了,却是留下来干活呢!那简直还不如不留。”
说着把一碗汤送过来:“快喝了,若亏了身子,什么也干不成了。”
宋皎头也不抬,接过汤很快地喝光,把个空碗给了青青。
青青看看那碗,又看看她:“真是的……这要是我给你一碗毒/药,你也不知道。”
长侯镇的事完结,已经是三天后,宋皎准备起身。
林百户亲自相送,本地的一些耆老、百姓们竟也都扶老携幼的沿街而立。
宋皎并不习惯这般场景,笑道:“各位这是在做什么,请各自回吧。”
忽然,是王家的小孩子跑到宋皎跟前,跪地便要磕头。
宋皎忙将他扶起来:“快起来。”
小孩子仰头看着她,忽然稚声说:“爹说,并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宋按台就不是。”
原来自打王峰无罪释放,这小孩儿便能开口说话了。
宋皎一愣,眼中突然湿润了,她摸了摸崽儿的脑袋,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出了镇子,林百户依依相别,面带惭愧之色,他道:“下官向来自诩清流,并不跟他们同流合污,现在想想,实在自愧。”
宋皎并不苛责他,因为知道在这种环境下,不去参与已经难得,虽然她不认同林百户所谓独善其身的选择。但事实上在官场之上,这才是常态。
林百户又道:“以前只是听闻宋侍御之名,今日才算知道。不过西南道路途艰险,还请按台大人多多珍重。”
宋皎一笑:“多谢。林大人请回吧,不必相送了。”
两人对行了礼,宋皎上了车。
林百户望着马车消失拐弯,才回身:“我的折子,送抵京城了吗?”
“大人放心,这会儿程大人多半都过目了。”身边一个执事低声道:“大人,您说这宋按台到底知不知道,这京兆府的曹主簿,就是原吏部王尚书的远房亲戚?”
林百户笑了笑:“我也猜不透这位宋按台了,但知道也好不知也罢,这个毒瘤去除了是好的,就是不知太子殿下那里会是如何反应。”
执事说道:“可不是么?想当初,太子殿下为照顾王家的人,格外吩咐升了那姓曹的……所以不管他干些什么,都没人敢管,没想到转来转去,又折在宋大人的手里了。”
林百户笑道:“看样子,这宋夜光果真是太子的冤家对头啊,我现在疑心,他走不到西南道就要被太子……”他笑着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东宫。
太子退朝回来后,便在书房里批折子。
盛公公手里拿着几张才送来的公函,走到门口,喃喃道:“我还是别在这时候去招殿下的眼吧。”
转身往回走,走开了四五步又想:“瞒着不报,回头知道是不是又要骂人,还是去报吧。”
他又走到门口:“那个宋夜光很不知好歹,何必拿她的消息去烦殿下?算了算了。”
如此犹豫反复,来来回回,把门口的小太监都看的花了眼,觉着公公是不是魔怔了。
终于,盛公公下定了决心,他把那几张纸揣到袖子里,脚步轻轻地走进去,先不忙靠前,只背对着里间,把那几张纸抽出来放在小茶几上。
这才转身来至太子身旁:“殿下,歇会儿吧?喝口茶润润嗓子。”
赵仪瑄没理会。盛公公不敢再说,正要退下,太子问:“有没有外头的消息。”
盛公公往后面桌上瞅了眼:“这……暂时还没有。”
赵仪瑄便不言语了。
盛公公退到外间,看看那桌面,终于道:“殿下,奴婢把茶放在这儿,您想喝就……叫一声啊。”
不等太子回话,他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赵仪瑄总算是搁了笔。
他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肩头的伤已经好了,至少是皮肉伤已经痊愈,但是里头骨头还是疼的。
那天他冒雨出去,索性外伤并无大碍,但不知是否是淋了雨,肩头总是隐隐作痛,不太舒服。
踱步到外间,正要叫小太监端茶,他突然看见了桌上的几张纸。
赵仪瑄皱皱眉,想到盛公公之前略带鬼祟之态。
走到桌边,他没有动手,垂眸先瞅了几眼。
当看到“长侯镇”“宋按台”之类的字眼时候,赵仪瑄的眼中掠过一丝怒色。
抬手一拂,桌上的纸全都给扫落地上。太子道:“谁把这些东西送进来的?”
盛公公正躲在外头听声,听到这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一时头皮发麻。
只能战战兢兢缩头缩颈地走了进来:“殿下……”
赵仪瑄指着地上的纸:“谁叫你拿这些来的?”
“奴婢以为、殿下会……”
“会怎么样,会关心她宋夜光如何?呸!”太子抬脚把其中一张纸踢开:“她是死是活干了什么,跟本太子有什么相干?本太子看到这个名字就觉着讨厌!”
盛公公见太子发怒了,忙道:“是是是,奴婢以后再不敢了,殿下息怒。”
赵仪瑄余怒未消:“本太子养的狗,见了还知道汪汪几声,养个人就怎么都养不熟,要她做什么!她滚得越远越好!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混账东西!”
盛公公心想,那狗儿汪汪如今也归了颜文语了,虽说见了太子还是摇尾巴的,但到底不是东宫的狗子了。
他不敢多言,又见太子对宋皎如此生气,便顺着太子的口气道:“殿下说的对,那个宋皎,实在不是个好东西,殿下也不用为她生气,就叫她走吧,眼不见为净。何况这次虽说给她过了关,但谁知下次遇到什么危险情形,瞧她那个娇娇弱弱的,还能反了天去?指不定下场多惨呢,到那会儿奴婢一定替殿下多笑笑……”
“你说什么?”
盛公公正说的兴起,突然听太子的语气更冷了。
他定睛一看,发现太子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殿下,怎、怎么了?”
太子的眉头深锁:“你说谁不是好东西?她不是好东西,你是?还什么遇到危险下场多惨,谁让你这么咒她的?”
盛公公目瞪口呆:“刚才殿下……”
赵仪瑄冷冷地呵斥:“总之不许你这么编排她,再敢听见你说夜光半句坏话,你试试看,舌头先别想要了!”
盛公公呆若木鸡。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东宫双标,驰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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