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三更君
太子殿下终于及时地赶了回来。
在上山前, 赵仪瑄就知道了张藻已然抵达,所以他们换了一条路。
从侧殿转进来,正好解了盛公公之危。
太子在现身之前已经将外衫脱了, 除了因为赶路脸色微红, 看着就如午睡初醒一般。
张国舅躬身道:“殿下好。”
他们两人关系虽好,但除了亲戚相关,毕竟也是君臣,当下也规矩地行了礼, 才笑吟吟地说道:“只是殿下此言差矣,这分明才是世间最风雅上流的事儿呢。”
赵仪瑄道:“小舅舅这次去江南,一定得了不少这样的风雅上流趣味吧。”
“知我者, 太子殿下也, ”张国舅一本正经地,“不过舅舅并没有就只贪图自己享乐, 当然还惦记着我的好太子。”
此刻盛公公眼疾手快, 早去取了一件团龙的外衫回来给太子披在肩头。
赵仪瑄扬眉,顺势将右手搭在盛公公的臂上, 且走且道:“这听着怎么叫人不安呢,让本太子想起那一句,不怕贼偷, 就怕贼惦记。”
张藻哈哈大笑:“放心,舅舅这个贼,不偷太子的东西,反而是要给太子好东西, 或者去偷了别人的好东西给太子罢了。”
赵仪瑄道:“宁肯不要,也不能让小舅舅当贼。”
“那微臣只好遵旨从命,好好去当个遵纪守法之人了, ”国舅笑说了两句,却又微微敛眉,他看看太子的右臂:“殿下到底伤的怎么样?”
赵仪瑄微笑:“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这件事宫内一直都压着,外人不得知晓,舅舅远在城外,怎么就知道的这么明白?”
张国舅道:“别的事儿上,我自然是糊涂不过的,也不爱在那些上留心,但是一旦关于太子,我岂能不多用心?说来也怪,那些日子,我总是心惊肉跳,不料果然出事。”
他的脸上只剩下了一两分钟的淡笑,叹了口气道:“我那位姐夫皇上,说句大不韪的,我难道不晓得他的脾气?性子上来不管不顾的……所以我赶紧收拾回京,中途听说你在这里,就又赶忙拐道过来探望了。幸亏你还好端端的,不然我的心里也过不去啊。”
赵仪瑄垂眸:“这却是本太子的不好,竟搅扰了舅舅的玩赏之乐了。”
“哈哈,”张国舅重又展露笑颜:“不必这么说,我这趟前去,也算是摸清了路子,告诉你,那江南温柔之地,简直是叫人去了就不想离开,等他日你得了空闲,舅舅就做个识途老马,领着你去见识一番那江南风味。尤其是江南的女子……那腰肢仿佛都比京内的女子要软。”
赵仪瑄听他句句说着,其他的倒还有限,可听到最后一句,心里突然动了动。
江南的女子腰肢软不软他不知道,也没有兴趣。
但是有个人的腰,却是很软,很细……总让他爱不释手。
一想到这个,他的手跟他的心却不约而同地都痒了起来。
张藻打量太子的脸色,他看出太子眼波微动,似若有所思。
国舅一时会错了意,他笑了笑,道:“怎么,心动了?”
赵仪瑄瞥了他一眼:确实他是心动了。
可惜任凭国舅爷目光如炬,也不会明白他是为谁而心动。
张藻见太子并不否认,更加笑了:“我本担心太子的身体,不敢再叫你虚火上升……不过所幸太子万福随身,安泰康健,倒是不用怕这些了。——不知太子想不想瞧瞧臣所准备的薄礼?”
赵仪瑄道:“舅舅既是一片心意,本太子又岂能不赏脸么?”
张藻大笑:“既然这样,先请太子落座。”
盛公公亦是满心好奇,扶着太子去殿中坐了,内侍送了茶上来,盛公公端茶之时趁机低声问道:“殿下才回,是否该先歇息……”
赵仪瑄微一摇头。
那边张国舅回身低低吩咐了几句,两名侍从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只听得一声清亮的笛子响,才吹了两三个音调,便是琵琶接了,继而古琴相合。
在淙淙悦耳的乐声中,一道道婀娜的身影从殿内徐徐而入。
这正是之前跟着国舅进行宫的女孩子们,身上穿着同样的水绿色荷叶裙,粉色贴身的上衣,把身段勾勒的越发的玲珑出色。
她们已经事先把头上戴的幂篱都摘了,一张张面孔果然千娇百媚,或天真娇憨,或灵秀逼人,或妖娆妩媚,或清新秀丽……竟是美的各有千秋,令人眼花。
盛公公是宫内出身的,看女子的眼神最毒辣,此刻他扫过在场这十几个女孩子,竟也忍不住啧啧,连他也挑不出丝毫不好来。
看这个架势,国舅是要把这些人都献给太子的,也能看得出,这确实是国舅用了心千挑万选得来的。
盛公公心里有些欢喜,他向来觉着东宫只有三位娘娘,甚是寂寥,该多些人伺候才是。而这些女子一个个都是姿色出众之辈,内苑娘娘们的品格也无非如此了。
如果都收在东宫,那才算相得益彰呢。
就是有一点不太好,盛公公觉着女人多了,太子恐怕操劳过甚,万一亏了身子该怎么办?
就在盛公公浮想联翩的时候,那十几个女孩子已经伴随着乐曲开始翩翩起舞,因是演练过多次的,赏心悦目,堪比宫内御乐。
张国舅迈步上丹墀,走到赵仪瑄身畔落座,说道:“如何?有没有一眼喜欢上的?”
赵仪瑄扫了眼那些美人儿:“小舅舅,这就是你给本太子的礼?”
张国舅道:“怎么,太子可别说你不喜欢,这其中哪一个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不比你东宫的云良娣差吧?”
赵仪瑄摇头浅笑:“本太子是想说,你才回来就给我身边塞美人,不怕皇上那边知道了,又说你不干正经事,光是想着带坏本太子么?”
张国舅笑道:“原来是说这个,殿下只管放心,据我所知,姐夫那里,也是巴不得你的后宫再充盈些,虽说正妃没立,但至今子嗣都没有一个,也说不过去吧?”
赵仪瑄垂眸。
张国舅看了看场中翩翩起舞的众人,道:“舅舅知道你不喜欢年纪太小的,她们之中最小的是十三岁,实在是出色……你若嫌弃,无非是留在东宫多养个两三年就是了。”
赵仪瑄叹了口气,回头看向盛公公道:“小舅舅这般贴心,不把你留在东宫近身伺候,真是委屈了。”
张藻一愣,继而明白了他的意思,嗤地一声,国舅爷笑了出来:“好啊,我是一心一意地要把最好的给你搜罗来,你竟这般戏谑,就是这么回报舅舅的?”
太子道:“那小舅舅想要什么样的回报呢?”
“倒是果然有一件事。”张藻似真似假的说道。
张国舅暗中留心太子的脸色,知道太子的心意不在那些尤物身上,他心里暗暗地纳罕,却抬手轻轻地一拍。
刹那间,乐声立刻停了,底下的佳人们纷纷退下。
赵仪瑄脸色平静,似意料之中,倒是盛公公觉着失望,他正竭力地在盯着,想找两个最好的先放在太子身边。
“人都退了,小舅舅要说什么?”太子问道。
张藻道:“到底不愧是我的好太子,最懂我意。”他笑着说了这句,道:“霁阊行宫这里,距离永安镇不远。”
盛公公一听“永安镇”,先前那想入非非顿时消散,他怔怔地看向国舅,不知为何他突然在这时提起永安镇。
难不成……他竟是知道了太子曾去过那里?
赵仪瑄依旧面不改色的:“当然。”
张藻点点头,说道:“殿下大概还不晓得,这永安镇上出了一件事。我也是快到的时候才知道的。”
“什么事?”
张藻回头:“把人带上来。”
盛公公瞪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有两个人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走了进来。
赵仪瑄道:“这是怎么?”
张藻望着被绑着的那人:“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儿,你还不如实供认,把话说清楚!”
这时候他已经变了腔调,语气冰冷。
那跪在地上的人低着头:“小人、小人参见太子殿下。”
盛公公见太子不语,便替他说道:“这、国舅爷,这又是谁啊?”
“阿盛,你稍安勿躁,听他说就知道了。”张国舅道。
地上的那人俯身磕头:“小人原本是国舅手下的一名亲随,有亲戚在永安镇上,那人原本是个赌徒,说是永安镇地脚最佳,倘若是建一个大赌坊,必定客似云来,金银无数。只是苦于没有门路,他找到小人,想让小人替他想法儿……小人一时动了贪念,就想着、以国舅老爷的名头,去做成这件事。”
盛公公在旁边已经听的彻底呆了。永安镇的事情他不在场,所以并不明了,如今听了这一番话,仍是似懂非懂。
而张国舅一边听,一边悄然打量赵仪瑄,却见太子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没什么格外的表情。
地上那人继续说道:“后来,小人就假借国舅爷的名,去跟那县衙的人交涉,果然也说动了他们……把永安镇怡兴街的铺子都收回来,只为建一个整的大赌坊以捞钱。谁知眼见事情可成,却给国舅老爷发现……小人不敢顽抗,这才如实供述,求、求殿下开恩,宽恕小人,饶小人一条贱命。”
赵仪瑄听他说完了才道:“原来,是你勾结永安镇的葛越?”
那人战战兢兢道:“是小人一时迷了心,狗胆包天的,忘了王法了。”
赵仪瑄笑了笑,看向旁边的张藻:“小舅舅,你手底下这么区区的一个人,竟也有如此能耐,借你的名头狐假虎威,在天子脚下勾结知县犯那样大案,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张藻苦笑道:“还求殿下宽恕吧。也是我一时失察,在江南只顾玩的兴起,就忘了约束底下的人。这一趟,我也是颇得了些教训,不但是这个小子,还抓了两个瞒着我在江南跟地方官交际的混账王八蛋呢。不过太子放心,我一个都绕不了他们!至于这个,我本来想砍了他的脑袋,再去永安镇拿下那知县,毁了赌坊,只因听说太子在这里,所以我索性一举两得,一来探望,二来,就把此人给你,凭你要杀要剐的就是了。”
赵仪瑄点点头:“不愧是小舅舅,大义灭亲,果断机警。让本太子佩服。”
张藻大笑:“我若真的有那么机警,早发现他的不轨了,就不用给这些混账遮住眼,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赵仪瑄看了眼盛公公,盛公公才反应过来,忙叫人进内,把地上的罪囚带了出去。
张藻看着太子:“你不会……怪舅舅失察吧?回头进了京,我可还要亲自向皇上、皇后娘娘请罪呢。”
赵仪瑄笑道:“小舅舅说哪里话?你已经很尽职尽责的了,又拿下了罪魁祸首,我怎么还能为难您呢?”
张藻也笑了:“还是你啊,玉儿。”
赵仪瑄听着他这声“玉儿”,刚要笑,突然嘶了声,皱眉捂住了右臂。
盛公公见状忙道:“哎哟殿下,伤口又疼了?对了……是该换药了!”
国舅爷也忙道:“快传太医!”
瞬间太医进内,国舅爷却是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旁边站着。
在盛公公替太子将外衫脱了,中衣卸下,露出底下伤口的时候,张藻的脸色也明显地随之一变。
他上前两步,皱眉道:“怎么伤的这样重?!”
盛公公细看那伤,还好,并没有见到绽裂,他便趁机道:“国舅爷还说呢,刚伤着的时候,那血流的……我都没法儿说呢。这已经是好多了。”
张藻咬了咬牙:“皇上未免太狠心了。”
盛公公道:“谁说不是,唉……”
张藻眼看着太医给赵仪瑄敷药,也担心地凑近了,看了片刻他低声道:“这要是长姐泉下有知,岂不心疼哭死。”
赵仪瑄全程闷声不哼,想是专心地在忍痛而已。
国舅爷张藻,陪着太子在霁阊行宫住了两天,才打道回宫。
让他意外的是,太子殿下也要跟他同回。张藻很是惊奇,又劝道:“你才来了三天,这伤还没大好呢。忙什么?何况宫内也没有来催过,索性在这儿多留几天再说。”
太子道:“小舅舅知道,本太子是最烦无趣了。这两天也是多亏了你还同我说说话解解闷,也是时候该回了。”
张藻知道他一旦决定,自己再说也无用,只好答应。
回京的路上,只有盛公公最为不满,他觉着很该在霁阊行宫多住十天半个月的,这才两天,够干什么的?
但他也看了出来,这两天中太子虽然跟张国舅谈笑风生,但他的眼神里好像总是缺点什么。
盛公公以为他是太过无聊,便以自己的眼光挑了个最绝色的江南美人,趁着太子百无聊赖的时候送了进去,本以为是揣摩到了太子的意愿,谁知只顷刻功夫,那美人红着脸带着泪的退了出来,如此反常,让盛公公心神不宁,不晓得到底如何。
盛公公怀疑诸葛嵩是知道的,但是诸葛嵩把所有秘密都藏在他自己的肚子里,盛公公简直想扒开他的嘴向内瞧个明白。
只是,盛公公满心忧急,却没想到,侍卫长其实也有他自己的苦恼。
诸葛嵩的苦恼,来源于他派去暗中跟随保护宋皎的侍卫。
其实就在他们抵达行宫的当日黄昏,诸葛嵩就知道了宋皎受伤之事,但他思来想去,并没有告诉太子。
这并不是诸葛嵩出于自个儿的私心,而是大局考量。
太子出宫,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的伤却是真的。来回颠簸,已然对伤口不妥,假如告诉了他宋皎受了委屈,诸葛嵩没法预料太子会怎么做。
也许一时之间,他立刻又要赶回城去。
那他的伤怎么办,倘若一不小心伤口再绽裂又怎么办?
诸葛嵩知道瞒报不对,但在太子的身体跟瞒报之间,他宁愿冒着被赵仪瑄怒火覆了的危险,还是选择了前者。
太子移驾回宫,国舅张藻陪同。
进宫的第一件头等大事自然是要先去面圣的,而就在往养心殿走的时候,迎面来了一队人。
张国舅极目远眺,笑道:“哟,这么巧……是豫王呢!”
赵仪瑄其实也早看见了,而对面的豫王一行自然也瞧见了他们。
中间的距离越来越小,两方的人逐渐靠近。
豫王先向着赵仪瑄行礼,又跟张国舅见礼,彼此寒暄后,张藻笑道:“我方才还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到豫王,没想到这么巧。是去给皇后请安了?”
豫王说道:“回舅舅,是皇上召见。”
“哦!”张藻点头,依旧笑吟吟地:“豫王殿下越发能干,皇上自然也会更加重用。”
“舅舅过誉了,”赵南瑭微微一笑:“不过是因为太子殿下身体欠佳,父皇才叫我从旁佐助,处理一些小事罢了,算不得什么。”
正在此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对着众人行礼,又对张藻道:“皇后娘娘听说国舅爷回来了,催着让您去见呢。”
张藻笑道:“既然这样,太子殿下,王爷,我先失陪了?”
张国舅前脚才走,豫王看向太子,仿佛关切地:“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先前皇上还说,本以为要在行宫住上至少半月呢。”
太子说道:“也没什么,惦记着京里头……就回来了。”
他打量着豫王,觉着豫王的脸上仿佛有点不太一样的东西,便思忖着道:“对了,先前不是说要给你成亲备一份大礼么,如今已经有了。你什么时候娶王妃啊?”
他仿佛巴不得豫王明天就娶。
赵南瑭看太子一脸的若无其事,却也依旧笑的淡定:“多谢殿下牵挂,钦天监已经在择日子了,不过听说这两天可是诸事不宜的,幸而太子殿下及时回来了,唉!偏偏夜光要选在这时侯走……真是无奈。”
赵仪瑄即刻问道:“你说什么?夜光……什么走?”
豫王立刻明白,他一扬眉:“原来殿下还不知道啊,宋夜光已经被御史台批了外放了,似乎就定在明日启程,唉……山长水远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在太子的脸上看到了他想看的那种表情。
豫王含笑欠身:“臣弟告退了。”
太子眼神沉沉地看着豫王走开。
“都哑巴了?”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回头看向身后的诸葛嵩跟盛公公:“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煮熟的饺子要跑啦,追上去咬住
么么哒,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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