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听听,你刚醒过来,医生都说要好好休息,有什么话以后说。”
云宣皱着眉,只觉得头疼,不顾沈桀在场,看向云聆的眼神满是不赞同,语气肃沉。
生平第一次,他没有尊重女儿的想法。
至于沈桀,云宣即便冒着可能得罪对方的风险,也要阻断女儿和他的接触。
原本以为只要说几句客套话就能解决的事情,现在反而棘手。
可偏偏听听又是这样的态度。
云宣猜不出女儿的想法,可又不能真的放任她。
即便知道她心中有数。
云聆听出了父亲话中的提醒,眼睑轻敛,沉默不言,像是知道自己理亏,苍白姣好的一张脸即便没什么情绪也显得无辜可怜。
女儿不说话,云宣也知道了她的意思。
她的沉默就是坚持。
云宣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二十年来把女儿培养地太有主见。
他想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脑中乱糟糟的,不过心下已经妥协了半分。
云宣也索性不多说了,只能寄希望于沈桀能够拒绝。
云聆清楚父亲的忧虑。
但不这样做,她无法知道自己身上这诡异让人厌烦又无法摆脱的古怪为什么出现。
她有种预感,这个人会解开她的疑惑。
少女不知道的是她的一句话,能让一个冷到发硬的心如擂鼓跳动,一下又一下,叫嚣着疯狂的欲望。
强大的理智克制了靠近少女的本能,但滚动的喉骨微不可查地泄露了几分男人炙热的情绪。
原来她也会主动。
只能得到对方避之不及的抵触的男人,不会深想这突如其来的反常下隐藏着怎样警惕而防备的探究。
只觉得这是一场恩赐,足以滋生他更为膨胀的贪婪。
他显然忘了上一刻他还在不甘于自己被遗忘的事实。
这一刻,他就能说服自己,忘记也是新的开始。
男人神色如常,气息冷然,可目光专注,似乎从来没有移开的时候。
云聆察觉到对方一直注视着她的视线也颇为不自在,心口处的疼痛不减,但倒没有了像晕倒前的剧烈刺骨。
她不退缩着对上了男人的眼,勉强忽略心脏的疼痛。
浓黑的,锋锐的,铺陈着让人看不穿的深沉。
从他的眼中云聆看不出丝毫端倪,但直觉地逃避着他的目光。
三个人各自揣着心思,谁也没有先开口打破寂静,屋内的氛围一瞬间凝滞。
最终,还是沈桀先移开目光,语含商量。
“云律,既然令爱有事要和我说,不妨给我们一点时间。”
听到这话,云宣没有松开的眉拧得更深,下意识地就要出口拒绝,但还是生生停在了嘴边。
他听出了对方隐在客气下的不容置喙。
这分明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他的话已经明明白白透露出拒绝,可这位沈总缺似乎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云宣算是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位沈总自己都会有一些莫名的…不适。
刻在上位者骨子里的强势是不可能被外表的谦和所遮盖。
沈桀愈是对他周到有礼,愈是让他觉得违和。
出生显贵,又在商场浸淫许久,刚回国就夺得沈氏庞大权柄的人,又哪里需要纡尊降贵对一个小小的律所合伙人客气。
还有不久前的那份合同,种种串联,让他不敢细想。
少女并没有像父亲一样的感觉,只是身体本能让她疏远他。
这完全归咎于猎物对危险的敏感度。
如果没有那件突发的事故,云聆也不可能会和对方有什么交往。
现在这样的情况也是她未能预料的,不过既然做出了选择,也只能如此。
少女默默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压着抵触不安的情绪。
云宣沉默的时间很长,至少在这静得呼吸可闻的空间里更加漫长。
适时,才朝着沈桀回道,语气压着生硬,“好,你们先谈。”
“我去和医生沟通一下情况。”
“多谢云律。”
云宣听到这句话,心下只觉得排斥,一张脸上写满了冷斥。
这声道谢在他看来足够虚伪。
成年人的世界里虚伪才是常事,云宣淡淡地移开放在沈桀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自己的女儿。
见她的脸上恢复了丝血色,眼中也没有了迷茫恍惚的感觉,才放下半颗心离开。
他相信听听会有分寸的。
随着房门的轻阖声落下,整个沉闷的房间陷入了死寂的无声,窗外正盛的阳光穿过薄柔的软纱照进屋子,让两个人的影子落在地上更加分明。
云聆缓慢抬眸,避开对方的目光,将视线落到对方身后的白墙上,用着极为平稳的话音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沈先生,我们认识吗?”
问出这句话,云聆的心脏可怕地跳动,痛意几乎超过了她的承受范围,似是在惩罚她破坏了某种禁制。
她强压着,也清楚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像是受控在某种规则中,只用不触犯到规则,她才能像正常人一样存在。
沈桀的注意力几乎都系到了云聆的身上,肉眼可见她的面容一寸寸地变白,几近透明色,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他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床头的温水倒给她。
“很难受?”
“先叫医生?”
云聆的眼前闯入一个杯子,被骨节分明的大手举起,手上肌理雪白,布满青筋,像是漫天雪地里雾绿的松。
耳边是对方冷润带着关切的声音,让云聆有一瞬的失神。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她不会和眼前这个人遇到。
如果遇不到,她是不是不用再经历一次曾经的病痛。
那又为什么会遇到。
云聆又开始胡思乱想,她的气息有些虚弱,显然还需要缓和情绪的时间。
沈桀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稳稳地托着没有被拿走的水杯,心中也在斟酌。
明显她想起了什么,但又没有完全记起。
正是如此,反而让沈桀有些棘手。
如果坦白认识,他可以编造美化他们过往的记忆,可谎言被戳穿的时候,他是否能承受得住她的决绝。
冒着可能失去对方的风险,男人有了迟疑。
若说…不认识。
直接说不认识,无异于掩耳盗铃,更何况她一直像兔子一般聪明又警惕。
可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的是,他不知道她记起了多少。
又记起了什么。
万一她想起了…,想到这,男人浓黑的眸子微缩,划过一丝暗芒。
“不用叫医生。”
“谢谢。”
云聆顺手接过眼前的水杯,一段雪白犹如凝脂的腕冒出,白得晃暗了沈桀的眸色。
云聆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很容易受到这个人的影响,克服远离他的情绪就极耗费心神,更别提直面于他。
说完话后的少女,可能是在困扰着自己的轻易就可动摇的定力,又仿佛在等一个回答,她的眸垂下,盯着手中刚拿过来的水杯,留给男人的只是一个小巧的发顶。
“很抱歉,因为我的问题耽误了沈先生的时间。”
“我只是想要向沈先生确认一件事情。”
“我们以前是认识的,对吗?”
云聆又重复了一遍,她的手无意识的摩挲杯壁,来缓解心口出再一次袭来的疼痛,这一次她凝聚所有的心神,用着极轻的话音来等男人的回复。
“为什么会这么说?”
水杯从他的手中脱离,柔荑搭在杯身的一刻也仿佛搭在了他的手中,让他不自觉的想要收紧,牢牢地握在手中。
沈桀将视线落在云聆的身上,眼中的神情正常平静,好像就是有此一问,不解云聆何出此言。
他在试探云聆的反应。
云聆一遍又一遍的询问并不是要个结果,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心中荒谬的猜想。
而他的回答已经变相告诉了云聆答案。
她想过对方如果说他们认识,那就当作前尘翻篇,往后两人也不作什么交集,要是不认识,那更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本来就是陌生人。
可偏偏是这样的回答。
她抿起唇角,眼睫微落,投下一抹弯弯的剪影,遮挡中眼中深思。
先前只是猜测,真的得到了验证,少女又有了新的烦闷。
不得不说沈桀的试探狡诈而高明。
既能让云聆对自身的想法产生怀疑,又能让她因为冒昧窥探他人隐私而生疚。
因为任谁都无法接受自己的人好心被定义成另有所图。
沈桀几乎把云聆的心思算尽,却唯独漏了一点,就是她并非一无所知。
如果不是因为见到他就不能抑制的心痛,还有那个暗示性的梦,云聆果真会陷入自纠的情绪中。
可是云聆知道,知道对方的避而不谈下肯定藏着什么隐秘。
既然他们认识,那为什么她始终没有两个人的记忆。
到底是因为不重要,还是因为其他。
少女此刻的想法极多,杂乱在她的脑中,更多的是对眼前的人多了较之先前更重的防备。
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就凭着和他多待一秒,她就要承受多一秒如同剜心的疼痛,以及不可以预料的麻烦,她就丧失了继续探究的打算。
她是讨厌不受控的感觉,但跳脱到规则外,她依旧可以做自己所能掌控的事情。
而她只用和他不产生任何的联系,这样也能避免一切可能的不受控的发生。
思绪理通,云聆豁然,没了纠结的必要,再开口,语气疏离而缓静。
“对不起,沈先生,我想收回我先前的问题。”
“是我认错了人。”
“浪费你的时间,希望你不要介意。”
云聆一字一句,分明是在划清与沈桀的界限,看似礼貌得体,实则毫无温度,仿佛他是什么甩不掉的麻烦,
男人听着,一向情绪不外泄的脸上,眉间皱出了出一道不深的折痕。
他的表情控制着极好,仅仅看着那张深邃优越的脸,是看不出压在他心中的那股无法言说的邪火。
以他对她的了解。
只有不耐烦,或着不想应付,才会敷衍而客套。
明显是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
沈桀已经极力在克制住想要将她锁在身边的冲动。
可沉稳的猎人快要没有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耐心了。
男人的呼吸略沉,看着她,缓缓吐出两个字。
“不会。”
“我想我还欠你一个我的回答。”
“我们见过的,似乎你已经不记得了,所以才会觉得认错了人。”
“圣安医院,还记得吗?”
嗓音低低的,音色很好听,可喉间像是有一股浊气,虽然声线优越,但带着莫名的情绪,让听的人升起一种难言的怪异。
她想要当作不认识,划清界限,那要问他愿不愿意。
或许云宣没有看错,男人的强势并不会因为任何东西而让步。
所谓让步也不过是男人无从下手的无奈之举。
沈桀知道想要一只向往自由的鸟儿心甘情愿地为他驻足,靠的绝不是用蛮力将它锁进笼中,他自有办法让它乖乖投入笼中,在他的掌心飞舞。
沈桀说辞含糊,因为他也不知道她究竟记起了多少。
这是一步险棋。
她想要和他拉开距离,他不能逼她,不过是顾忌着万一她想起的是从前的不愉快,她不会给他靠近的机会。
从一开始回国,男人就想过了少女如果还是像三年前那样不愿意接受他,一些极端的手段必要时也未尝不可。
但冥冥中又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云聆的脑中,记忆像是烟花炸开,四分五裂,碎裂成片,无法进行重组。
圣安医院。
云聆对它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她待了三年的地方,同时负担着心疾带给她的困扰,和无助。
正因如此,那三年也是她最为深刻的记忆。
如果他们真的是在圣安医院认识的,她不会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即便云聆对他有着本能的抵触,但不得不承认,像他这样的人见之难忘,
所以,她究竟是为什么会不记得这个人。
云聆的神思开始迟钝,她有些想不明白,思绪弯弯绕绕,又转了回去。
对方坦坦荡荡,没有避开问题,反而使少女陷入自证的怪圈。
男人也并没有比她轻松半分,他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沈桀的眼中毫无情绪的波动,可目光一直暗暗落在云聆的身上,像是要将她的时候反应受尽眼底。
看样子,应该是没有想起来。
云聆搜刮脑中的记忆,角角落落,一处都没有剩下,可最终都是无果,存在感极强的刺痛也在时时刻刻提醒她,阻止她朝着真相靠近。
她的记忆像是被人无形中上了一把锁,让少女本就放弃探寻的心此刻又坚定了一分。
总之,听他的话,他们似乎应该也只是见过这么简单。
或许在医院的走廊,也或许是在科室的门口。
既然没有什么掰扯不清的牵扯,她也可以毫无负担的说出接下来的话。
反正以后总不会再见的。
“时间太久了,我确实都不记得了,多谢沈先生的提醒。”
“还有谢谢你及时把我送到了医院。”
“我的问题都问完了,想必耽误沈先生不少的时间,对此,我很抱歉。”
少女双手握住水杯,抬起头,注视着沈桀。
这一次,她的眼中只有淡淡的平静,秀眉舒展,言语真诚而礼貌。
对方坦荡,她就放平心态,反正是不会再见的陌生人了。
沈桀不会觉得这样是她对自己的特殊。
他清楚的不能再清楚,这只是她用来打发不相干的人的惯用伎俩。
可尽管如此,当光影圈在她的身上,乌发如瀑布倾洒在她的脑后,显得圣洁而迷人,莹莹的目即便全是情绪的漠然,也融着令人着迷的春水,更是因为多了平时难以瞧见的脆弱,简直美得让人窒息。
沈桀的心不受控制的猛跳。
什么不甘,烦躁统统被抛在脑后,
这一刻,他想做她手中的水杯。
感受她细腻柔软的触感,体会到被她轻抚的快悦。
“云小姐是不是太客气了。”
“这些都是我力所能及的事。”
“商场管理出了问题连累你出了意外,我作为负责人理应负责。”
“低血糖和脚腕轻微扭伤,即便没有伤到腕骨,还是需要静养几天。”
“关于这方面,我已经联系好了医生,后续治疗也安排妥当,算是赔罪。”
“希望云小姐不要拒绝,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
男人同样说的诚恳,能看出他诚意满满的歉疚。
这不怪他,只能说她今天运气不好。
更主要的是云聆并不想和他有什么过多的牵扯。
事情到这,就算结束了。
一旦接受了这份好意,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沈先生,你不需要这样做,本身责任就不在你。”
“就像你说的,我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我也会选择尽早出院。”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既如此,我也不耽搁沈先生你的时间了,烦请沈先生离开的时候,方便的话,把我的父亲叫进来,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少女已经明晃晃的赶客了,说得得体,实则是不耐。
装作听不懂,继续纠缠,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了,只会适得其反。
虽然有点可惜,但也算是见到了她。
原本以为还要耐着性子找准时机才能见到她,如今见到了,才发现什么叫欲壑难填,望梅止渴远远不够。
沈桀不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他还是选择顺着云聆。
“好。”
“但是我还是希望之后如果出了问题云小姐可以找我。”
少女面对男人细致叮咛的话没有丝毫触动,只是应付性地道谢。
“谢谢沈先生。”
沈桀说完,自没有留下的借口,修拔的大腿径直一迈,没两步,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房门把手上,轻轻一扣动,门从里面打开了。
云聆坐在床上,注意力也并不在离开的男人身上,她手中的水杯早已消失,被放在一旁。
沈桀在走出房间后,架不住仍有不舍的念头作祟,却也小心地只敢用余光瞥向她。
她乖乖坐着,姿势安静又显得可爱,让沈桀的心早已化在了对她的贪恋中。
这世界充斥疯狂,贪欲,和污浊,而她永远是清醒,温柔,一尘不染,所以怎么不会惹人惦记。
过于洁白无瑕的事物才会招致一些脏东西。
其中也包括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