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春子:“这会儿应该已经下朝了,皇上很快就会回来,再等等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
殿外隐约响起一阵阵脚步声,一个人的脚步声不会是这么大,随着声音,殿门就被人推开了。
沈繁霜先是看到了谢如煦,再往后看,随即瞳孔猛地一缩。这一瞬她恍然大悟。
——有些事情的确是要本人亲自来解决。
她看见了最不想看见但又必须面对的人——沈怀策。
还有一位,在看到沈繁霜时脸色就变得诧异不已的季北侨。
沈怀策自然也看到了她,眼中压抑已久的愤怒与恨意实在是显而易见,凶狠地眼神似乎是要把沈繁霜碎尸万段才能缓解多年以来受的气。但碍于谢如煦在这里,他不敢做逾矩的事。
春子看到来人,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便跑到了谢如煦旁边,安分地站着。
沈繁霜浑然不在意也不为所动,欣然地看着他。
她又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怕?
凭什么坏人做了坏事,反而还有理了。
——因为他们是坏人。
沈繁霜对沈怀策那仇视的眼神视而不见,冷道:“开门见山,今日我就把话都说清楚。”她目光深不见底,犹如黑暗的天际。
沈怀策眯了眯干涩的眼,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握得紧绷。
沈繁霜:“成亲一事我永远都不会答应。”她别有意味地一笑,“要想成功,我建议你还是少走捷径吧,靠自己。”
不知这话说中了沈怀策哪里,他绷不住了,指着坐着的沈繁霜,怒喝道:“闭嘴!你这个孽女!”
只见,看戏一样的谢如煦抱臂倚靠在门边,说了句:“沈卿。”虽然漫不经心,但却莫名有股压迫感。
沉默不语的皇上突然出声,就是让他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沈怀策这才意识到,顿时觉得脸面全无,毕竟可是在皇上面前失了态。
沈繁霜像似没听见沈怀策的怒喝,没什么情绪起伏,依旧平静,她继续道:“最后一事,我要拿回我娘的骨灰。以后,我与你们沈家再无干系。”
沈怀策浑身一颤,青筋暴跳,他瞪大了眼,不敢再吼,只能强压抑着怒火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
沈繁霜觉得,如果不是谢如煦,他可不会这么收敛,此时当下,他一定很想狠狠扇自己一耳光。
沈繁霜耐着性子,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拿回我娘的骨灰,然后就再也同你们沈家没有任何干系。”
她淡漠的脸色一转,笑着朝季北侨说道:“季大人,成亲一事当时臣女没有权利也不能拒绝,是他,”她看了眼沈怀策,“在臣女不知道的情况下以自己的意愿单方面同意的,臣女性子刚烈,不愿嫁就是不愿,但奈何有人强迫,所以才逼得臣女用逃婚这种极端的方式。可以说这件事与臣女没有关系。”她抬起下巴轻轻点了点沈怀策,“这件事情的一切源头,是他。”
季北桥在来之前便被谢如煦私底下告知过事情的真相,所以这会儿他铁杆似的三观并没有再被震碎。世界上真的会有像沈怀策这样为人爹娘。
沈怀策见情况不妙,突然语气变得柔和温暖了起来,一脸慈祥和蔼,跟刚才完全不是一个人,他试图以狡辩来挂住脸面,惺惺作态地说道:“欢儿,你忘记了?当时是你没有向我提出你的意愿的,你是我的亲女儿,作为父亲,我又怎舍得逼你?”
倚在门边的谢如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套青铜级别的苦肉计还有漏洞百出的话逗得笑了一下,沈繁霜看过去,原本没戳中她的笑点的,可当她与谢如煦对视时,不自禁地也又笑了笑。
季北侨无意与春子对上视线,两人静默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一点都不顾及“可怜人”的面子,全都忍俊不禁。
这场面,沈怀策不由老脸涨红,他忽然就发现一个问题。看皇上应该是对立面的,而季北侨又同自己水火不容,那自然肯定也是对立面,至于皇帝身边的那个小太监,他就是个太监不重要。
沈怀策这么一想,也就是说,没有一个人是站他这边的,包括小太监,在场的除自己除沈繁霜也就只有三人,而且这仅有的三人全都是站沈繁霜那边的。
没有一个人会信他的鬼话,他说不过的。一想到刚才那一虚伪的表演,沈怀策的老脸就更红了,他的整张脸现在就像是老猴子的屁股。
沈怀策不好意思说话了,也心虚了。而季北侨笑得合不拢嘴,他看着沈怀策那张红中带粉的老脸,不由地低喃了一句:“百挫千丑。”说完,他心里那叫一个爽!
沈怀策怒不可遏,但又不敢瞪季北侨,他简直想原地挖个缝钻进去。
大家都看破不说破,可沈繁霜就不同了,她笑道:“沈怀策,若是真的可行,我早就向你提了,也用不着被你逼得一走了之。还有,你不要恶心我。”用温和地笑容,说着最直白的话。
如若真的把她当自己的亲闺女,怎舍得明知道她在“家”受了欺负却完全置之不管呢,又怎忍心强迫。沈繁霜就是那个被沈家遗忘多年且不曾关怀,形同陌路的人。
今日谢如煦突然让她来贤明殿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于是她懒得再废话,直接道:“就现在,我跟你回一趟沈府,我要亲自去接我娘。”
谢如煦不给沈怀策说话的机会,附和道:“我与你一起,走吧。”说着,先一步走出了殿外。
皇上都发话了,沈怀策能不带路吗。
谁知,季北侨也来凑热闹。
看热闹就要看个彻底。
沈繁霜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再回到沈府,这里还是一点没变,府邸是这样,人也还是那个样——让人忍不住地厌恶。
沈繁霜想起谢如煦的身份,他不适合。随即说道:“你还是在马车内等我吧,我跟季大人去就好了。”又喃喃说了句:“你不能去不吉利的地方。”
她这报复性故意贬低的小情绪让一贯冷淡孤傲的她有了丝活力,像天真的小孩儿般幼稚。连谢如煦一时间也不清楚她真的是在给自己提意见呢,还是单纯吐槽。
他笑了笑:“快去快回。”
沈繁霜撇开帷幕,又好像不太放心,回头看了一眼,果真,谢如煦“乖乖”坐着等她。
沈繁霜:“我很快的。”
她直奔祀堂。一进到沈府,尽管季北侨帮她挡着了,但沈繁霜还是能察觉得到有许多投向自己异样的目光,还有蚊子般惹人烦的舆论声。但她不在意,反正她已经不是沈家人了,这是最后一次踏入这个鬼地方,她只是回来接个亲人。
沈繁霜小心翼翼地抹去了积灰,冷声道:“沈怀策,千万不要来找我麻烦,如今,我是自由人。”
是警告也是提醒。
出了沈府,沈繁霜觉得空气都变得清新了,浑身轻松。
她朝季北侨行了个礼,道:“多谢季大人。”
季北侨挥挥手:“不用。”
沈繁霜还没上马车呢,余光就瞥见了马车的小窗帷幕被人撇开,一双深邃有神的眼眸正看着自己。
互相道了别,就各自离开了。
沈繁霜从走上马车到坐好,那道目光始终在自己身上,她回看他,开口问道:“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谢如煦别过脸,看向小窗外的沿途景,道:“没什么。”
一阵沉默,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古怪。
他还在看着小窗外,突然说:“沈繁霜…字无欢。”
被皇帝点名道姓的本人蹙了蹙眉,道:“你不都知道么?还要找我确认?”
谢如煦:“我也能这么叫你吧?”
沈繁霜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不能?能的。”
小的时候,还是会有人喊她的字,这没什么不能喊的。
谢如煦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倒映着街道热闹的景色。
沈繁霜将盒子打开,撇开自己那边小窗的帷幕,默默用手捧起部分骨灰一点一点撒了出去。
她应该随风而逝,善良的灵魂在世间自由游玩。
谢如煦把她接回太医院。
他轻轻碰了碰睡着的沈繁霜,温声道:“起来了。”
温热的触感在她的脸颊上停留了几秒,她睁开眼,问道:“这是哪?太医院?”
“你说呢。”
谢如煦等了会儿,见她一直没有动作便嗤笑道:“怎么了?”
沈繁霜看着他,不咸不淡地说:“考完试了等结果,没事干。”
谢如煦点了点头,明知故问道:“嗯,然后呢?”
“……”沈繁霜不相信他会不懂,他只是在逼自己说明白。
在这里,也就只和谢如煦亲,就想着跟着他打发时间。
她执拗地一声不吭,就只盯着谢如煦。
片刻,谢如煦轻笑了一下。
沈繁霜知道,自己赢了。
他温沉的声音压低了,带着微微的笑意:“还赖着不走了。”随后便朝外面的春子道了句:“回贤明殿。”
马车外传来了春子疑惑的声音:“啊?”然后又连忙:“哦哦!”
沈繁霜轻轻露出一笑。
谢如煦支着头瞧她:“有这么高兴?”
沈繁霜把笑容强压了下去,可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翘起,不答他的话。
谢如煦看着她,嘴角也不自觉上扬:“沈财迷今日心情好似很不错。”
他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藏在心底多年的沉重大石头终于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了。
沈繁霜:“谢谢你。”
要不是他,沈繁霜可能只能私闯民宅去抢了
谢如煦:“我没做什么,我只不过是辅助你罢了。”
沈繁霜像是必须谢他一回,又道:“那就谢谢你对我的辅助。”
“我应该的。”
到了贤明殿,沈繁霜与谢如煦下了马车她就看见春子一副偷偷摸摸的神情,像是要跟自己说什么悄悄话。但是谢如煦在身旁,春子不敢说,只能一直寻找机会打算悄咪咪地说。
沈繁霜刚坐下,本想喝口茶的,就听见他说:“你说没事干,那正好帮我批批奏折吧。”
沈繁霜本就无所事事,而她又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但是她又不太想跟着凤俏和裴笙,他们太吵闹了。就想着他是皇上,事务会很多,于是便有了想跟着他的想法。
她伸出手,道:“给我吧。”
谢如煦挑了挑眉,笑道:“说说罢了,你玩你的。”
沈繁霜趴在桌子上,殿外殿内都很雅美很安静,只有暖阳、花草和时不时吹过的秋风,还有俩人。她已经自己一个人喝完了两壶茶了,平时也跟现在差不多,但她竟也不觉得无聊,反而很是惬意,她又有点困了。
她看向不远处一直在处理事务的年轻男子,旁边烧着水的茶壶盖被热气腾得“此起彼伏”,她这才恍然回过神。
谢如煦微皱着眉头,手中握着的细毛笔始终没有放下过。他忽然发现,在满桌子的奏折和纸张中多了一壶热茶,还有一个盛有热茶的小茶杯。
沈繁霜:“不用谢。”
谢如煦微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笑道:“沏得不错。”
“你都还没喝。”
“不用喝我也知道。”谢如煦含笑的眉眼中多了一丝吊儿郎当。
“……”
这个人,在挑逗她。
沈繁霜没搭理他,转身闲逛去了。
身后人又道:“若是困,不介意的话就去我榻上睡觉。”
沈繁霜回眸看了他一眼,她觉得这人很神奇。他怎么知道我想睡觉?心灵感应这么强烈的吗?
当时在马车里,沈繁霜就是因为困得不行忍不住才睡的,昨晚睡了一晚上又冷又硬的桌子,根本就没睡好,脖颈现在还泛酸。
其实,他都看在心里。
她走进内殿,这里面同样也是很简雅,没有摆设,只有一些小盆栽,还有……沈某霜的那副画技拙劣的挂画。
作画者本人:“……”
当时谢如煦擅自取下挂画后,沈繁霜本想拿回来的,毕竟这画一言难尽,但是谢如煦说送给他当谢礼,于是她便不再执着物归原主了。
她毫不客气地躺在榻上,被子盖好,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都要困死了,干嘛还要介意?再说,能睡龙榻有什么不好?那可是“龙”睡过的榻,介意的那就真的是傻子。
沈繁霜原本以为自己跟平时一样睡得很浅,可这次又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睡着了。
——睡得老香甜了。
香甜到就连被龙榻的主人叫唤了多次也不愿起来。
——也不知道那位名如煦的谢皇帝哪来那么耐心的。
谢如煦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沈无欢,你是猪吧?还不起?”
沈繁霜把脑袋埋得更深了,她现在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胆子更是大了起来。她不爽地嘟囔了一句:“不要吵。”
谢如煦气笑了,语气带着一点哄:“起来吧,复考的结果一日后就出,也快到时间了,别让张老找不到你。”
沈繁霜好不容易睡得这般舒服,她才不想起呢。
她无动于衷,还是埋在被窝里,不搭理人了。
谢如煦无奈地轻笑了一下,摸摸她的脑袋便没再叫她了。
于是,撒娇成功的沈繁霜顺利地又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沈繁霜直觉应该是在半夜的时候,她模模糊糊感觉到龙榻有一边好像陷了下去,接着一个温暖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动了动,那东西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吵到什么。
她本能的往那温暖的东西靠了又靠,又彻底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