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山雨欲来
州桥夜市从州桥起到朱雀门外的龙津桥结束,跨御路,临汴河,侵占了很长的街道,又因夜市紧邻御街、开封府衙和相国寺等地,除了贩子、卖艺人、游玩的百姓之外又有很多军巡铺兵在夜市巡逻。
今日是初一,夜市早早开市,到处都挤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有一个身材伟岸,皮肤黝黑的男人,这男人眼小鼻塌,眉尾和眼尾皆往下垂,身穿一件由粗布裁制而成的短袖衫子,露着两个结实的膀子,他的穿着和周围下苦力的汉子如出一辙,但他手中却提了一把用油腻腻的旧布包裹着的兵器,又像是过来卖艺的外乡人。
男人顺着人群往前走,视线却并没落在身前摊档上,反而看得很远,在他的视线中有好一些人,有摊贩、有艺人、有铺兵、有负责清扫的公人、也有游玩的百姓,不管是做什么的,这些人与他视线一接,都快速地移开视线。
男人的目光继续往前,一个四十出头、很是儒雅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这个中年男人叫温言,是河西巷温家扇铺的店掌柜,当然,真正的温言现在还被关在开封府的大牢里,这个温言是由开封府右院判官朱春假扮的。他走在街对面,也是走走停停,一会儿看看摊贩所卖之物,一会儿又顺着人群在一些诗书摊子前驻足观看,如真正的温言一般。
外乡男人很自然地将视线移到了其他地方,他心中默算时辰,快到戌时中(19:40——20:20)了,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
他沉稳得很,顺着人群往前挪,视线则在人群中搜索会喷火的卖艺人,他们要找得人不仅会喷火,还得有一“丑”字大旗。
时间在搜索中一点点流逝……
忽然,离他不远的地方起了一阵冲天的火光,跟着就是阵阵呼喊和赞叹的声音。
男人心中一跳,禁不住往朱春的方向望了一眼,见他也忍不住向他这边看来,二人目光一接,同时朝对方点头。这时候正巧有很多人要过去看人喷火,这个外乡男人则趁机顺着人潮往喷火处移动。
走过去的时候喷火艺人的摊子前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他一眼就看到了立在街边的竹棚上横插了一面旗帜,旗面下垂,旗面上用红线绣着一个大大的“丑”字。
他看了这面大旗一眼,目光犀利而深邃,暗中指挥他们的人守到各自指定的位置上去,直到最后一个人也混入了人群,他才跟在朱春的身后,如凑热闹的百姓一般挤进人群。
挤到前端一看,喷火艺人共有两人,皆是二十来岁、三十不到的年龄,他们身材粗壮,膀大腰圆,像两个丰硕的大冬瓜。两个人穿着一致,上身罩了一件薄薄的短褙子,露着两个光膀子和宽厚的胸膛,下身穿着深色长裤,脚上则什么也没穿,赤脚踩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
他们的脸上都涂了五颜六色的油彩,再加上夜晚、火光等原因,使得围观之人根本看不清他们长什么样子。
男人又往他们旁边看了看,他们的家伙事全装在一个箱笼里,箱笼前摆了一钵,钵的旁边还有两双草鞋。
这时,惊呼声在耳边响了起来,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往两个喷火艺人看去,见其中一个单膝跪在地上,另一个如登梯一般,从他腿上踩上了他的肩膀,跪地的那个使力站起,上下同时喷火。
他原本就对这些杂耍不感兴趣,这时也只粗略地瞥了一眼,他始终关注地都是站他斜对面的朱春,见他表现得相当投入,不住叫好和鼓掌,若不是早知这人易了容,还真会把他当作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看了一通表演后,朱春准备走了,他走到箱笼前,从袖中掏出早就用纸张包好的那锭银子,一起丢到了钵中。外乡男人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走开,朱春的任务由此结束,接下来就轮到他们了,他们要守着被丢到钵中的纸条,看看到底会是谁来接收。
有可能就是这两个喷火艺人,表面表演喷火,实质却是接收消息;也有可能是看热闹的百姓,趁喷火艺人不备,快速接近,拿走纸条;还有附近的乞丐、铺兵、打扫的公人……每个人都有可能,他的目光在这些特定的人身上一一扫过。
还有,他们不仅要监视拿纸条的,还要监视有无人再放纸条进去,如果这张暗网接收消息的据点不止一个,会不会都是同一时间,同一方法传递消息。
他思虑得很详细,好在给赏钱的一般都是顺手就丢在地上,再由卖艺人自己去拾,很少有人会像朱春一样特意走到钵前给钱的。
他感觉有可疑的,就示意混在人群中的捕快跟踪可疑者,先将人来历和落脚点摸清楚,以后慢慢再查。
喷火表演还在继续,始终不见有人靠近装钱的那个钵,外乡男人和旁人一样看表演,给几个赏钱,相当沉得住气。
突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跟着就有人尖叫“呀,鞭炮点着了”、“小心走水”,一时之间乌烟瘴气,一股刺鼻呛人的味道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好多百姓都吓着了,见有人跑了起来,也跟着往两边跑,附近的铺兵则往鞭炮炸裂的地方钻,这条街一下就乱了。
看喷火的人群也被惊着了,脚快的都跑了,脚慢的也往与鞭炮声相反的方向跑,还一些惊呆在原地的。
外乡男人也是吃惊不小,他不知这场骚乱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纯属巧合,他暗中示意两个伪装成铺兵的捕快跟着去看看,然后又示意其他人跟着人群分散开来,他则随着几个人躲在竹架子前,这场抓捕就算不成功,也决不能让暗网的人怀疑到温言那里。
“别发愣了,快捡钱!”
其中一个喷火艺人最先反应过来,招呼他的同伴拾铜板,这场表演还没结束人群就散开了,地上的赏钱其实并没有多少,只怕今晚是不行了。
外乡男人一直没放松对那两个人的监视,见他们捡了钱,走向箱笼,穿上草鞋,一个收拾,一个伸手拿起装钱的钵。
此举令附近监视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无数双如猎鹰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人,只要那个人收了钵就可以抓人了!
外乡男人也屏住呼吸,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着,见其中一人在钵中扒拉一阵,竟直接将那团纸拿了出来。
监视在他身边的人就有些按捺不住了,想要上前抓人,外乡男人暗中往下压了压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再等等。
只见那个艺人将钵递给同伴,说了一句“太无赖了,不打赏就算了,还丢团纸!这什么纸?还挺沉的。”,他的同伴让他打开看看,艺人依言打到了那团纸,看到里面是锭银子,双眼一亮,高兴地叫同伴看。
外乡男人一直注视着这一幕,看到他将银子递给同伴后顺手就丢弃了那张纸,他甚至看都没往纸上的内容看一眼。
不是他们!
外乡男人一下就明白了暗网的人是怎么取得消息的!
通常,表演结束后夜市上就没什么人了,这两个喷火艺人都会留下来清点银两,当看到钵中有团纸,纸还挺沉的,不好奇就会当场丢掉,好奇就会打开来看,当他们看到里面包裹的是银子时,注意力就会全落在银子上,至于包裹银子的废纸很自然就会丢弃。丢掉的那团纸再由附近的潜伏者拾走,捡一张路上没人要的废纸没人会在意,那……能做这件事的人就太多了,路过的人,小孩,乞丐,甚至连清扫的公人都可以!
外乡男人心中一凛,抬眼扫向人群,这时候这条街上的人已经走了大半了,留下来的则三五成群,对刚刚的骚乱议论纷纷。乞丐也离了原来的位置,两个公人也站在路边……
两个公人!
刚刚这边的公人加上他们的人共有四人,这时候就只有三个人了,还有一个人去哪儿了?难道去其他地方清扫了?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走到一个提着大茶壶的卖茶小贩面前,“来碗茶。”
“嘚了,清茶一碗!”
卖茶小贩倒了一碗茶给他,外乡男人接过,茶碗刚凑到嘴角就低声对卖茶小贩说:“少了一个公人,去找找,务必找到。”他喝了茶,将碗还给卖茶小贩就示意他去找人。
卖茶小贩走后,男人又借机走到了旁边的一个摊点前,随手拿起一物,视线却一直看着那两个喷火艺人,见他们说着话,似乎在讨论接下来再去哪儿表演,毕竟现在离夜市结束还有一段时间,这条街人少了,其他街上人还是很多的,二人很快收拾行当,背着箱笼,拿着旗就走了。
外乡男人连忙示意两个游玩的百姓跟上去,他则和剩下的人继续守着那团被丢弃的纸,直至三更……
三更过后,一个露着两只结实膀子、提了一把用油腻腻的旧布包裹着兵器的男人走进了开封府大牢,一路上他通行无阻,径直走进问讯室。问讯房里尚有二人,是开封府的黑白两大判官,这男人旁若无人地走到长桌前,拉开一张椅子就半躺在了上面,他整个人都疲惫得很。
何天龙见状,连忙叫徒弟秦方将煎好的茶端来,又叫一牢役马上打盆清水来给他洗洗脸、醒醒神。
牢役很快就打了清水过来,男人强打精神坐起身体,先将手中捏着的那张纸条丢到了桌上,然后拧干盆中汗巾,将黝黑的面庞清洗干净,露出一张棱角分明,英俊的脸庞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南侠展昭。
他洁面净手,头也没抬就向屋里的二人说了一句“这次废了”的话。
欧阳蝶踱步到桌前,拿起纸条,展开一看,的确是温言所写的暗语,“也不算废,至少确定了对方的确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骚乱查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