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等待行刑的人
虎牢的铁门被人从里打开了,看守的狱卒不是那张木然脸,而是另一个上了些年龄的人。他拘搂着腰,让了门外青年进来,又从小房间里取出一支火把恭敬地递给了青年。
火把的光一下就照亮了青年的脸,他约莫二十五、六岁,整张脸棱角分明,却也不至于太刚毅,他眼睛深邃,鼻梁高挺,五官搭配得非常协调,给人坚毅和果敢的感觉。只是此时这张坚毅、果敢的脸看上去却冷冷的、淡淡的,颇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青年一进到这里就不自觉地皱了一下鼻子,他很不喜欢虎牢的感觉,这里阴暗、腐臭,到处都充斥着暴力、残忍与血腥,就像进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拿着火把朝里走,铁门在他身后发出了一阵“咔咔”的摩擦声,跟着“哐”的一声响,光线一下暗了下来。
青年丝毫不受影响,坚定地朝前走着,手中昏黄的光就像一个小圆圈在偌大的黑暗中一点一点向前推移。
越往里走,牢房越是阴暗、潮湿,这里的每一间牢房都用婴儿手臂粗细的铁栏杆间隔开来。虎牢里并没有关多少人,只第三间、第四间和第九间各关了一人,这三人都戴着厚重的脚镣和手铐。
前两间的犯人这青年看都没看一眼,他径直走到第九间牢房的铁栏杆前。
这间牢里关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正躺在床上睡觉。青年手中的火光往他脸上一照,这才看清牢里的是个相当年轻、漂亮的男人,约莫二十二、三岁,容艳骨清,眉目如画,只是他的胡须长得较长了,有些颓废,就算是这样也难掩他绝世姿容。
“江陵。”
青年叫了这男人一声,半个月前这男人才从大理寺被转移到了虎牢,等着明年开春问斩。
男人抬起戴着沉重手铐的手挡到自己眼前,眯着眼往火把处看,火光下那青年身形修长,姿态挺拔,穿了一件深色交领长衫,气质不俗。
待看清来人后他才从床上坐了起来,抬起他长了长长睫毛的眼皮,有些疑惑的问:“展大侠是来看我?我们应该没这么好的交情吧。”
这青年正是南侠展昭,当今圣上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又因轻功卓绝,更被当今圣上亲赐“御猫”称号。
“弥勒教你知道吗?”展昭问。
江陵露出迷茫的表情,老实回道:“第一次听说。”
“弥勒教绑了很多江湖中人,他们将这些人关在一座岛上,我最近和几位朋友去到了那座岛。”
“展大侠,你来不会就只跟我说这些吧,有什么话还请直说。”
展昭从袖中掏出一张纸:“他们掏空了一座山,我们发现了一些机关……当然比不上你做的那些,但也很不简单,我想你看看和你们墨家的机关术有没有关系。”
江陵这才起身,托着沉重的脚镣走到铁栏杆前,费力地抬起手腕,从栏杆与栏杆之间接过了那张纸。
展昭觑眼一看,他手腕戴了手铐的地方全部红肿,有的地方甚至被磨破了皮。
“这是最浅显的机关,随便一个墨家弟子都可以做出来。”江陵就着火光,往纸上看。
“你的意思是你们墨家弟子做的?”
江陵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凡是加入墨家的都有很严苛的规矩要遵守,我是因为有家仇要报。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我明年开春就会被问斩,也是我罪有应得。”
他想到传承,感叹道:“墨家和千百年前也不一样了,不仅被打压,人还少了很多,而且现在分化严重,有的混入江湖,有的隐于田野市集。我们这一支就更难了,不仅清贫艰苦,还有很多知识要学,学习这件事枯燥得很,若无天赋又不肯下苦功,能熬下来的很少……”
江陵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一人,又往纸上所绘的机关上看:“我倒想起一个人来,前几年有个加入的,叫……叫王威,学了两年,犯了规矩,被赶了出来,想来是他做的。他天赋不够,做得机关破绽比较多,而且他做的机关喜欢往某种仪式上靠。”
王威!
仪式!
展昭接过了他递还的纸张,想到他进到修罗场看那个机关时被震撼到了,又有种阴森的恐怖感觉,的确像某种仪式。展昭向他道了一声谢,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他突然又停下了脚步:“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江陵眉一扬,等着他问。
展昭明显地迟疑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在陈州县衙,你被押出来时为什么一直看着黄姑娘笑?”
江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我以为这件事情只有白玉堂会介意,原来……展大侠你也介意。”
他望着他坚毅的背影,故意道:“我和那位姑娘只呆了一个晚上,但那一晚我们聊得比较多,也聊得比较投契,我们天南地北什么都聊,甚至聊起了我们墨家的机关术,令我没想到的是那位姑娘对机关术也颇有见解。我问她,她说她小时候博览群书,正巧我小时候也看过不少书……”
他一边说一边注视着展昭的反应,见他虽然没转回身,但从他僵硬的身躯他依然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起伏的情绪。
他话锋一转,说起了蛊惑的话:“真是一个特别的姑娘呀,一晚上……我对她心动不已……可惜我被家事所累,无法给她任何承诺。如果不是这些,我想我会对白玉堂发起挑战,或则……杀了白玉堂,带着那位姑娘远走高飞,到一个什么人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和她生儿育女,度此余生。”
展昭听他说完,又继续向外走,走了没两步,再次停住脚步。他依然没有回头,冷冰冰的说:“你猜中了我的心事,以为说一些蛊惑我的话,就可令我为你杀人。”
“展昭,你错了,我根本不想杀白玉堂,想杀他的人是你。”
江陵笑道:“我一个将死之人哪里还会对一个女子心生期颐,我无所谓,刚刚只是陪你玩玩。”
见他要走,江陵又道:“展昭,你要正视自己的心。你心中有阴暗之处,那里住着一个嫉妒、嗜杀、想要占有黄梨的人,那个人……也是你自己。”
展昭没有反驳他的话,继续朝铁门走,待他快走到铁门前时幽深的通道尽头又传来了江陵的声音:“展昭,明年开春我就会问斩,帮我照顾江月!她从没独自生活过,帮我照顾她!”
在监狱中,江陵想得最多的就是江月,从他买下她的那一刻开始,江月就没离开过他,同样的他也没离开过江月。
“有意思,这些人真有意思。”
待展昭走后,江陵才笑了出来,笑着笑着,他又哭了,他抹掉泪水,望着黑沉沉的头顶:还有半年……我还有半年……
展昭回到府衙,转了几个弯,踏上一条青石板大路,径直朝一庭院走去。
守在院门前的衙役一见他来,连忙迎了上去:“展大人,王爷和包大人已经下朝了,在退思堂里等着你呢。”
展昭朝他点了点头,跨过院门,就朝退思堂而去。
殿前衙役见他走来,连忙进殿通报,没一会儿那衙役就出来了,请了他进去。展昭走进前厅,见厅上共有三人,一坐主位,一坐次位,一人在次位旁垂手站立。
坐在主位的是八大王赵元俨,他身着四爪金龙袍、面色光华,今年六十有五,注重养生之道,看上去倒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他乐善好施,爱民如子,在民间素有贤王之称。他一见展昭进来就朝他道:“展护卫来得正好,我们正说到弥勒教一事。”
展昭心中一定,走到主位前,朝他长揖一礼。然后又转向次座,向次座上的大官揖了一礼。
那大官五十来岁,脸方肚圆,正是天章阁待制权知开封府事的包拯,他表情异常严肃,向展昭颔首问好。
侯立在包拯身旁的儒生复姓公孙,单名一个策字,是府衙主薄,这时也向展昭抱拳问好。公孙策今年还不到四十岁,颌下一绺山羊胡,又常年穿着棉质儒生服,尽现儒雅之气。
展昭连忙向他拱手回礼,随后又转向主位,向赵元俨问道:“王爷,通州的事朝廷怎么说?”
“通州的官员全部罢免,已经指了巡抚了。”
赵元俨伸手揉了揉眉心,这段时间烦心的事一件接一件,他有种精力耗尽,身心俱疲之感。
抬眼看向眼前青年,见他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再加上年纪轻轻就已武功盖世,真可谓人中俊杰也。
展昭是他与包拯向圣上举荐,圣上见了展昭的绝世轻功,心中欢喜,赐他御猫之号,命展昭护卫皇城,同时留开封府调用。
当时朝中就有多人反对,说展昭虽具侠名,却是一江湖散人,怕不能受朝廷约束,更有讽刺者说,开封府调用之人得有真才实干,不是给他王爷或是包拯找一武功高强的保镖。
但展昭加入开封府后还不到一年时间,就已办成了几件大案子,他用自己的过人才干堵住了所有质疑他的声音,再加上他年纪虽轻,却已大名鼎鼎,在江湖上又有极高地位,真是后生可畏呀!
赵元俨十分欣赏这青年,赞道:“通州一事展护卫居功至伟,本王已向朝廷请旨封赏……”
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了其他几人,转向公孙策道:“还有这次出力人员,特别是牺牲的那两位校尉,朝廷封赏下来,得尽快办妥。”
“是。”
公孙策揖手领命。
展昭想到齐英和时宁死得凄惨,朝廷的封赏能为他们的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想必他们在天之灵也能欣慰吧。他唏嘘一阵,又向赵元俨问道:“王爷,那弥勒教呢?”
只要朝廷下定决心整治魔教,哪里还有魔教壮大的可能。
赵元俨一听他的第二个问题,禁不住和包拯对望一眼,二人同时沉默下来,厅上气氛变得十分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