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告别顾子虔后,云华独自回到相府。
乌云散去,皎洁的明月周围隐约显出彩霁,撒下一片柔光。
云华沿着高墙小心翼翼地跳跃,向绮华阁行去。
途径花园假山,只见楚谦佑带着两个贴身小厮,沿着花园外的长廊匆匆前行。
父亲?伏在假山顶部的云华微微一愣,只待楚谦佑走远便准备继续前行。
却转念一想,父亲作为相府的男主人,素日里在府中深夜行走,都是大张旗鼓地跟着数名小厮,打着至少四盏灯笼照路。
可今日他却只带应福和应禄两人摸黑出行,似乎是不想让旁人知道。
这府中能让父亲如此躲闪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想到此处,云华翻转身子,贴着长廊下沿向楚谦佑行去的方向追去。
果然,楚谦佑来到了西厢院。
守院门的仆妇们见到楚谦佑只行礼问安,便把门打开将他请入。
应禄站在院门口守着,交代仆妇道:
“今日之事,不许多嘴,否则仔细将你们打出府去。”
仆妇们迭迭应声。
云华的轻功虽不精湛,但也勉强可以飞檐走壁。她绕到西厢院侧高墙之处,略一提气,便翻墙而入,直奔萧姨娘所在的浣洗房。
只见应福守在浣洗房的门口。
楚谦佑前脚进入浣洗房,云华后脚就到之前听过墙角的侧窗旁摒息而立。
这是楚谦佑第一次来浣洗房,昏暗的灯光下,杂乱的屋子和脏臭的环境让他不得不捂住鼻息。
待看到昔日他最宠爱的女人,头发散乱、毫无形象地趴在破絮烂被上,他眼中划过一道异色。
闭着眼睛休息的萧姨娘突然感觉到背上的伤口有些痒,便歪着身子去抓挠,迷蒙中她看到一道暗色的人影站在门口。
她心中大骇,定睛望去,却见是她日夜思念的楚谦佑,不由得泪眼朦胧:
“相爷!”
她这一声婉转柔弱,只是配上她污糟打结的头发和不知几天没洗的油腻脸蛋,实在令人爱怜不起来。
楚谦佑站在原处,只皱了皱眉道:
“怎会成这个样子?”
萧姨娘方反应过来,连忙浑身颤抖地将烂棉被兜在头上,带着哭腔道:
“妾现在衣衫不整,面目不洁,恐污了相爷的眼,请相爷快快离去吧。”
楚谦佑眉头紧皱,转身快步走到门口,让应福将看管萧姨娘的仆妇叫了过来,训斥道:
“只是将萧姨娘关在此处,并未说缺衣短食,不予洗漱。谁准你们这么虐待她的?”
仆妇们纷纷跪地发抖,却不敢发一言:
这关入西厢院的人她们都是当家犯一样对待,夫人也是默许的。
且这萧姨娘得罪的可是相府主母和嫡小姐,她们更要狠狠地磋磨她,以讨夫人小姐欢心。
谁会料到,许久不过问这萧姨娘死活的相爷,居然会亲自来西厢院看望她。
楚谦佑冷冷看着一地的奴仆,冷哼一声:
“看来不打,你们这群刁奴不知道谁才是相府真正的主子。”
别看这些仆妇们平时里神气十足,实际上最是胆小怕事,马上就有个胆大的仆妇磕头告饶道:
“相爷饶命!这凡是关到西厢院的妇人,咱们向来都是这么对待的,没有上头的专门交代,奴才们不敢私自给好处啊!”
楚谦佑气道:
“这是院子,不是牢狱!上头的专门交代是什么,我算不算上头?”
“算,算,当然算,”仆妇忙不迭地回道,“相爷是咱们最大的主子,您说什么咱们都照做。”
楚谦佑略平了下气,吩咐道:
“去帮姨娘梳洗一下,进去把浣洗房打扫好,以后不准再如此怠慢了萧姨娘。”
仆妇们连声应下,鱼贯进入浣洗房去照料萧姨娘。
听到这里,云华的心里寒凉一片:
没想到父亲深夜来此,竟是为了改善萧姨娘的生活起居。
虽说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父亲对萧姨娘都十分宠爱和照顾。
但依着自己对父亲的了解,除却前途荣誉,任谁都走不进他的心里。
看他对母亲的无情就知道了。
可是,现在看来,他当真是如此念旧情的?萧姨娘是一个特例?
透过窗户看着仆妇们手忙脚乱地收拾屋子,打热水伺候萧姨娘沐浴梳洗,云华不甘的泪水涌出,不觉地将自己细嫩的手背咬出一道红印。
重压之下,这些仆妇们手脚麻利得紧,片刻便将萧姨娘收拾地干净清爽,甚至还为她梳了柔美的近香髻,并上了淡妆。
萧姨娘梳洗完毕,怯怯地走出房门,对着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楚谦佑行了个屈膝礼:
“贱妾萧盈盈,见过相爷。”
楚谦佑回转身子,却见月色下微低着头的萧姨娘娇媚动人,他冷峻的面容柔和下来,不由叹了口气。
萧姨娘抽泣了起来:
“盈盈也不知不知为何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不管怎么样,盈盈有错”
楚谦佑上前将萧姨娘扶起,略微思索了一下道:
“你虽犯了错,但也挨了打,受了教训。你身子弱,外面风凉,进屋再说吧。”
应福急忙将打扫房间的仆妇们遣散。
萧姨娘听到楚谦佑对她现在的境遇定义为“犯错”后,身子僵硬了一下,随即恢复成柔弱的样子,低头默默跟着楚谦佑走进浣洗房,应福在外将房门关紧。
甫一进房门,萧姨娘便娇躯一歪,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道:
“妾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您。妾做了错事,现在什么都不敢想,惟愿老太太、相爷、夫人和嫡小姐能够安康顺遂。”
夫妻十数年,她对楚谦佑的性子太了解了。
若是她主动要求离开这破地方,他会暗自权衡,未必答应。
反而是这以退为进的法子,倒是屡试不爽。
果然楚谦佑紧皱的眉头松了下来,脸上隐隐露出怜惜之情,语调也柔和起来:
“我刚刚说过了,你虽有错,但已受过教训,过段时间,等夫人消气了,我自会想法子让你回萧菲院。”
这怎么可以?!窗外的云华秀眉蹙起,捏紧了衣裾。
萧姨娘听后感激涕零地磕头道:“谢相爷!”
楚谦佑欲将萧姨娘扶起,萧姨娘却不愿起来,继续泣道:
“妾惭愧,本应在这里了此残生,只是舍不得尧儿和柔儿”
楚谦佑接过话茬说道:
“尧儿身子渐好了,准备再休养一段时间就将他送回书院。”
“那柔儿”
面对萧姨娘殷切的眼神,楚谦佑目光躲闪,放低声音道:
“柔儿她她太不懂事,已送到京外的庄子中修养。”
“什么?!”萧姨娘惊叫出声,她急切地拉住楚谦佑的袖口摇晃着:
“你居然真的将柔儿送到了庄子?!柔儿她还那么小,庄子里那可都是粗鄙之人,她们怎么好好教养柔儿?柔儿她若荒废这几年,前途怎么办?未来怎么办?那可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
楚谦佑也面露不忍:
“柔儿她犯下大错,得罪了京中贵人,我不得不送她走,总比留在京中安全。”
“什么大不了的错?”萧姨娘委屈地哭喊道:
“不过是在府中被欺压久了,在汤中下了泻药泄愤,小女儿的把戏,也没有出人命,任老爷夫人打骂一顿,我们绝无二话,何至于送出府去!”
楚谦佑皱眉看着逐渐激动的萧姨娘,默不作声。
“我知道了,”萧姨娘泪流满面,忽而愤恨地说道:
“是镇国公府是不是?他们是京中响当当的贵族!你怕得罪他们是不是?”
楚谦佑不耐道:“不是镇国公府。你在西厢院待久了,消息闭塞,柔儿她入了皇宫兹事体大,我不说也是为你好。”
“呵,”萧姨娘含泪,绝望地苦笑道:“镇国公府是皇亲国戚,好生威风,害得我们母女好惨。”
楚谦佑见萧姨娘听不进自己的话,一味钻牛角尖,便怒喝道:
“我说了不是镇国公府!”
“是不是又怎么样?”萧姨娘哭喊道:
“我这一生,都被他们害了!连累我们的一双儿女沦为庶子庶女,受尽世人白眼!你答应过我,会好好培养尧儿和柔儿,以后扶尧儿成嫡子,送柔儿入宫为妃,我才会如此忍辱负重!”
窗外的云华牙关紧咬:
前世种种,的确按着萧姨娘所说的方向进行着。
楚云柔从庶女过继为嫡女,到成为玥女,再到入宫为妃。
在母亲去世后,楚云尧也养在老太太名下,也是为了来日扶为嫡子名正言顺。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打了这个主意。
那母亲和自己又算什么?
见楚谦佑缄默不言,萧姨娘眼神逐渐疯狂:
“我们早有婚约,本应为夫妻,若不是,若不是那风若瑶,她仗势欺人将你夺了去,现在相府的主母正妻应该是我!尧儿和柔儿本就是嫡子嫡女,哪轮得到那楚云华!”
如五雷轰顶般,云华只觉耳朵嗡嗡作响,她用力捂住嘴唇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原来父亲和萧姨娘早就认识,并且有婚约?
虽然她曾身为凌王妃,可这秘辛她前世完全不知情。
可一直以来的说法是父亲先和母亲成婚,然后才遇到跑到相府求救的萧盈盈的啊。
怪不得萧姨娘一直视母亲和自己为敌,欲除之而后快。
云华心中已信了这话七八分,但她还是充满希望地看向楚谦佑,希望得到他的否定。
令人失望地,楚谦佑表现得很急切,他连忙用手捂着萧姨娘的嘴:
“你疯了?这事不能让镇国公府知道!”
萧姨娘却不管不顾地挣开楚谦佑的手继续说道:
“我都已经这样了,我还怕他们?我儿子被害得臭名远扬,入嫡无望,女儿也被她们坑进了庄子!反正我就一条烂命,大不了我跟他们拼了,鱼死网破,大家一起死!”
“闭嘴!”楚谦佑愤怒地吼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跟镇国公府拼了?能拼早干什么去了?你这么做只能害了我!”
“我有没有这个实力,你会不知道?我只不过没有个光明正大当官的好爹罢了!当初我若不是顾忌你,我怎么可能将正妻之位,让给那个除了身份地位外什么都没有的贱人?”
“越说越离谱,给我闭嘴!”
“离谱?楚谦佑,你我若成亲,依着我和西域的关系,我们自可成为一方富户。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才华出众,纵然不能封侯拜相,也能在京中做上高官,咱们一家人风风光光地过日子。
可是,你贪心不足,却在当初求我,求我让你和风若瑶成亲,这样你才能仕途坦荡。你仗着我对你的爱,让我屈居为妾。一步错,步步错,我因为一时心软,才沦落至此。”
“爱?只是因为爱吗?”楚谦佑冷笑道:
“是谁说的,依着风若瑶天生弱质的身子,八成熬不到我拜相,到时自己就是相府主母。你敢说你没有为自己考虑?”
“你!”萧姨娘指着楚谦佑骂道:
“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你以为我不知道?!”楚谦佑呵斥着打断萧姨娘:
“你眼看着风若瑶她不但熬到了我拜相,还生了女儿又怀有身孕,私底下做了多少手脚我不知道?只要无关我的血脉,我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想怎样?”
暮春的夜晚,风暖花香,云华浑身的血似乎被冻住一般,僵硬麻木,心底更是一片寒凉:
原来萧姨娘毒害母亲和自己,父亲都知道
他知道那前世,母亲和弟弟被萧姨娘害死,也是父亲默许的?
不,刚刚父亲说,只要无关血脉,他就不会管,那他是不知道母亲当时已怀有身孕了
可又有什么关系,母亲她那么的敬爱父亲,到头得到的却是如此的背叛和算计!
云华气得眼前一黑,她使劲用指甲掐住虎口,让自己不要昏过去,她刚刚听到了西域,或许争执之下,她能得到更多的情报。
却见萧姨娘听后冷静下来,半晌用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又捋了捋鬓边的乱发,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血脉?那相爷在意风若瑶腹中的孩子吗?”
楚谦佑肃然道:“自然。”
“那好,我们谈一下条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