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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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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香阁后院的水井边,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吃力地拽着手中的麻绳。

    西北干旱,井窖普遍要挖得很深才能见着水,谈卿辞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兼又大病初愈,中途歇了足有三口气,才总算把水从深井里拎了上来。

    她将木桶架在水井边的石台上,抬手撩开从耳后滑落的那一缕遮挡了视线的鬓发。

    毒辣的阳光直直射在她的脸上,细嫩的皮肤传来一阵轻微的不适感。

    虽然时令已值深秋,昼夜见霜,但西北地区天高云淡,这午后的日头还是丝毫情面也不讲。

    她心里一阵烦躁,默默叹了口气。

    今早趁着姜氏还没醒,她赶在天亮前就同银铃儿一道出了门,不过不是去山里捡山货,而是到镇上逛了一圈。

    按照大胤律法,像她一样因罪被牵连流放的贱民,不可以擅自离开流放地,所以至少短时间内,她都不能离开止戈城。

    对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小镇,就算不是要在这里扎根,单纯做买卖,她也需要有个基本的认知。

    好在止戈城本就不大,一上午时间她便走遍了市集和几处热闹的街道。

    从镇上居民的衣着、打扮,和市场里那些基本生活必须品的价格,她很快便对止戈城这个消费市场的购买力和潜力有了基本的了解。

    市场调研的初步结果相当喜人——

    她意外地发现,这座边陲小镇似乎比她想象中富裕许多。

    之后她便跟月牙儿到了官妓馆子报道,也就是现在她身处的藏香阁;因为她本就被分配到了这里,所以从核对身份,到安排差事,都办得很快。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一切顺利,算是开了个好头;但忙活了一下午后,谈卿辞渐渐就有些恼火了。

    她知道自己不是来享受的,所以手边的活计重点、累点,她都可以接受,但她同样也不是安心来藏香阁打杂的。

    虽然之前也并没有指望第一天就能顺利打开绢花的销路,但她实在没想到,这一下午过去了,她连个目标客户的面都见不着。

    凡是人多的地方,就逃不开人情世故,上下有别,等级森严,官妓馆子也一样。

    能在大堂,或是当红的姑娘身边侍候,只要稍微机灵些,就能捞到不少客人的赏钱;在后厨帮忙或许没什么油水,可剩下的饭菜也总能捞到些——

    这些“肥差”都是大家伙抢着去的,就免不得得讨好安排活计的鸨娘。

    但像谈卿辞这样刚刚上工的粗使丫头,养尊处优多年,身无一技之长,也拿不出任何东西讨好鸨娘,便只能被分去了后院,干些粗重的体力活。

    她倒是不在乎那些“油水”,但是不能去前厅,她的绢花要卖给谁去?

    总不能是身边那些跟她一样穷得叮当响的帮工。

    “诶——”

    就在她辞走神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还以为是妓馆的鸨娘抓着自己偷懒,她手边一滑,险些糟蹋了好不容易才打上来的水。

    “小姐!”银铃儿见状忙上前,将人和桶一并扶住,“你大病初愈,怎么能做这样重的活!”

    说着她忙抬起一只手,遮住谈卿辞头顶的烤人的阳光,“日头这样烤着,你要再累出个什么好歹来,回去夫人非得打死我不可!”

    “你从小大也不少闯祸,娘何曾动过你一根手指头?”

    谈卿辞嘴上没认,但手边还是乖乖将木桶递给了银铃儿。

    姜氏自然是从来不会责打下人的,但她知道,银铃儿真担心的也不是这个。

    她一直都是姜氏按照最标准大家闺秀范本养大的,除了初一十五能随母亲一道去尼姑庵为父亲祈福外,她从小到大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里的。

    甚至直到定亲,她都不曾见过自己未来的夫君,永安侯家的嫡子,究竟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昨晚趁着姜氏起夜,她试探性地问过,第二天能不能跟母亲一道去市集卖绢花,本也是想亲自看看着绢花在市集的销售情况;却不想姜氏不止一口回绝,还严肃地斥责女子尚未出阁便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市集叫卖都算有失体面,谈卿辞实在想不出,怎么才能让姜氏同意自己去官妓馆子帮工。

    所以天还没亮,她便蹭了点锅底的煤灰,在地上给母亲留了字,带着银铃儿悄悄溜了出来,准备来个“先斩后奏”。

    如此,银铃儿便一直忧心到了现在。

    谈卿辞是她带出门的,别说累病了,就算是有点磕磕碰碰,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姜氏交代。

    “小姐,要不……”她思忖再三,还是忍不住劝说道:“我去帮你给鸨娘告个假吧,反正这里的人都知道你之前病得厉害,她们也怕你在馆子里出了什么事,没得沾了晦气。”

    “我再有十来天就能拿到工钱了,不差你这点儿的。”

    谈卿辞知道银铃儿的工钱快发了,但她也知道,流放贱民能拿到的那点工钱,饿不死,但也吃不饱。

    她叹了口气,挨着井口边坐下,不置可否道:“你放着活计不做,躲着鸨娘跑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哦,那倒不是。”银铃儿帮忙把水倒进水缸里,才接着道:“我是刚瞧见你辛苦,才想到这茬。”

    中午分配活计时,鸨娘借口怕谈卿辞给前院的姑娘和客人过了病气,让人留在后院干活;但银铃儿心里明白,这后院里就没有轻松的活,于是她便担心到了现在,一直留意着,能不能在前院给谈卿辞找个轻松些的差事。

    “刚好前院迎春姑娘求鸨娘找个人替她梳洗,没人愿意去,我就应了下来。”银铃儿接着道:“小姐你快去吧。”

    去姑娘房里侍候,在藏香阁可是要打破脑袋抢的活计,还能没人愿意去?

    谈卿辞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倒是不觉得银铃儿会害自己,只是这丫头单纯,别让人给骗了才好。

    万一这位迎春姑娘是个不好相与的,到时候再去鸨娘面前告上一状,害她被赶出藏香阁,那可就真的“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她抢过银铃儿手中的木桶,随口找了个由头,“我哪儿会给人梳头啊,昨儿我的发髻还是你帮忙挽的呢。”

    “放心吧,小姐。”银铃儿不依不饶,又夺过了谈卿辞手中的木桶,“这个迎春姑娘也是藏春阁的新人,定然是不会难为你的。”

    说着她已经将木桶又抛回深井里,扭头对谈卿辞道:“小姐,你快去吧,就当躲个阴凉也好。”

    要真是“躲阴凉”这么简单,谈卿辞还能跟银铃儿再谦让一番,但她的绢花“事业”一下午来毫无进展,的确需要这个机会。

    起码,她得进藏香阁里面看看。

    这事虽然看着蹊跷,但过了这个村也只怕没这个店了。

    打消了顾虑,她撩起那一缕碍事的鬓发夹在耳后,很快便进了藏香阁。

    说来也奇怪,还不到卯时三刻,藏香阁正式开门迎客的时间,这楼里便已经挤成了一锅粥,进进出出的无论是姑娘、丫头,还是管事的鸨娘,各个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是今日有什么特殊活动,还是每天的生意都这么好。

    因为人生地不熟,谈卿辞兜兜转转问了一大圈,才在走廊尽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位迎春姑娘的厢房。

    跟外面热闹繁忙的景象相比,这地方若说一声“冷清”都算抬举。

    谈卿辞察觉到一丝异样,但既然已经到了门口,她还是硬着头皮扣响了房门。

    “叩叩叩——”

    片刻后,门里传来个低低的女声:“门没锁。”

    这声音清透悦耳,本该是极好听的,但却隐隐透着一股不悦且低落的情绪。

    谈卿辞在心底暗道一声“不妙”。

    果然这谁都不愿意接的差事,定是要有点猫腻的。

    虽然见势不妙,但谈卿辞也已经骑虎难下。

    她深吸一口推开房门,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抱歉姑娘,我来晚了些。”

    “第一天上工,还找不到地方,外面又乱做一团,耽误姑娘了。”

    “鸨娘就找了个第一天上工的丫头来糊弄我?哼——”迎春姑娘冷哼一声,垂眸埋怨道:“我就知道。”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谈卿辞能听见,好听是真好听,但里面不满的情绪也毫不遮掩。

    就在谈卿辞琢磨着这一关该怎么过去时,见铜镜前的女子缓缓回过头来,瞧见她便立马脸色一变。

    迎春姑娘看着面前的谈卿辞,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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