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信仰之光,前路照亮
季天端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已是两日有余了。
他脸色惨白, 气若游丝,印堂间黑气久滞于此,始终盘桓不散。
允卿门中众人不仅要承受杨绵绵惨死的悲痛, 还得管这半死不活的季天端。季天端此刻苍白至极,仿佛随时都可能命丧黄泉。
好在真正的原因并没有暴露出来, 允卿门内弟子只当是季天端伤心过度昏死过去, 其他的原因还并未猜到。
“曲遥……”
澹台莲颤声呼唤。
白藏之壳子里的澹台莲已经不吃不喝守了他整整两日了, 郎中来了三四波,是灸也灸了针也针了药也喝了……可季天端还是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凭谁也不知道, 曲遥在梦中正经历着怎样的折磨。
尸山血海, 到处都是尸山血海。
杨绵绵的惨死在他脑海中被一遍遍强制性的回放, 在那个早已被毁掉的允卿门里, 杨绵绵带着死去的师姐妹们, 一遍遍地质问他。
“走啊,天端……和我们一起走吧……死才是解脱啊……”
“人间即是炼狱啊……活着便是受刑, 怎么可能幸福呢?”
“走,师姐妹们陪着你, 我们在阴间也要在一起。”
死、死、死……
梦靥中的季天端看着颓圮的一切, 一点点向前挪动脚步。即便前方的尸首是那样冰冷, 可只有贴近她们, 才能获得温暖吧……
现世之中, 那昏迷了两天两夜的季天端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天端?不……曲遥!?”澹台莲震惊地望着他。
季天端此刻的状态已然不能说成是昏迷, 那是一种中了邪咒的状态!他瞳孔突然变得极大!即便睁着眼睛,可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没有一点意识!只见他掀开被子,走下床去,抄起了方桌上用来削水果刀银刀!
然后拿起那匕首,直直向喉咙处刺去!
“不!住手!”
“怎么回事!?”澹台莲一把抱住他扔了刀子:“你醒醒!曲遥你醒醒!!你在做什么!?”
“怎么了!?”门
外的师悯慈和宁静舟破门而入, 他们二人正在帮忙收拾杨绵绵的遗物,此刻宁静舟手中还拿着杨绵绵的双剑。
那两把,叫“苔聆”的双剑。
“控制住他!季天端要自尽!”
白藏之狠狠箍住季天端的胳膊,可他的力气却大到吓人!季天端不停地挣脱,他面无表情地挣扎着向一切尖锐的东西上撞去!
“走吧,天端,我们一起走吧……”
梦靥里,那支离破碎的杨绵绵笑着引诱他。
“和师姐们在一起吧,我们一起去温暖的地狱……那样我们便永远也没有死生之难,苦厄离散……”
“曲遥!!不要啊!”
即便加上了宁静舟和师悯慈的力量,可几人依旧撼不动那季天端!季天端的力量突然增长到正常人的数十倍!
“白痴!师弟……”
宁静舟根本来不及顾及手里原本拿着的东西,他只能死死抱住曲遥的胳膊!便是此时,“苔聆”双剑掉在了地上!
季天端神色大变,便如同豺狗看见了鲜血一般!他猛地抽出一条胳膊!一把捡起地上的长剑!一个剑花挽过,将它反手握住!指向自己的右眼!
“曲遥不要!”
“死吧!死吧!死吧!!!死……”
梦靥里,师姐都在呼唤他……他马上就要去了!他就要去陪着她们了,他们就要永远在一起了……
可……在握住那剑柄之时,一股点击般的力量涌入了指尖!
“小春儿!!!”
是女子的大喊。
季天端看着眼前那支离破碎的死去的杨绵绵,呆愣了。
那声“小春儿”不是她喊的。
可……可杨绵绵就站在眼前啊!
“小春儿!醒醒!!这里不是允卿门!!允卿门不会变成这样!绝对不会!”
“醒醒!!”
“醒来啊!!”
这女子的声音振聋发聩,似乎是从天而降,似要把这世界撕碎一般!
梦靥中的季天端一愣!他突然察觉到指尖一片温热,他低下头去。
他的手中,握着杨绵绵的双剑。
“不!你不是我师姐。”
季天端看着眼前那支离破碎的杨绵绵冷声说。
“说什么胡话呢?我怎么会不是你的师姐呢天端?我……”
“你不是我师姐。”季天端轻声说着,他垂下眼睑,眼泪顺着逐渐清澈的眼睛里流淌下来。
“我的绵绵师姐,从不唤我大名。”
“她只叫我‘小春儿’。”
季天端被泪水覆满的脸上,扬起一抹柔软的笑。
“因为我是她一次次捡回来的。
“我的名字,也是她起的。”
“所以你,绝不是她!”
季天端眼神已然变得清澈明亮!他猛地抬起眼睛,可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允卿门和尸山血海!?那支离破碎的杨绵绵早已消失不见!眼前之人竟是个手执铃铛的老妖僧!
乌枢刹罗见阵法被破,登时慌了神!他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少年竟破了他的阵法!
季天端看见对方后,眼中登时燃起滔天的怒火!少年握紧双剑举剑便刺!
“乌枢刹罗!你杀我手足!害我同胞!我与你不共戴天!我必要亲手将你——”
“碎尸万段!”
梦靥之中,随着季天端的大喝,那苔聆双剑蜂鸣一声!季天端长剑劈下!乌枢刹罗的残影登时被劈作两半!化作尘烟!
现世之中,季天端的身子猛地一滞,之后躺倒在白藏之怀里,再一次阖上双眼。
城中那白色毡帐内,手执金刚铃正在出体的乌枢刹罗猛地身体一僵,之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之后哆嗦着倒在地上!
“上师!上师你怎么了!?”
一众小妖僧上前去扶。
乌枢刹罗脸色惨白,他哆嗦着看向手中的法器:“怎么会……怎么会!?那季天端怎么可能……”
乌枢刹罗摇着头,他根本不敢相信!
就在刚刚,就在刚刚季天端的梦境之中,就在他马上要得手的一瞬间!他居然差点被季天端杀了!
被那个柔弱的,不堪一击的病公子杀了!
梦靥之中,一切幻想碎成粉尘,世界变成了一片
空白。
“小春儿,小春儿……”
季天端跟着那声音,在空白之中废力地奔跑着,他不知跑了多久,最终落进一片柔软里。
“春儿,师姐要走了。”
季天端抬起头。
在看清那女子的容颜之时,泉涌般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还是那么可爱,又那么美丽。看似温顺的杏子眼里藏着勇敢和叛逆,她穿着允卿门的广袖流仙裙,带着姐妹们亲手绣制的流苏霞帔,头上簪着永不凋谢的通草花钗。
姑射仙人冰雪容,尘心已共彩云中。
他死死抱住那弥留世间的最后一点残相,眼泪大颗大颗落进那几近透明的女子身上。
“为什么……师姐……为什么……”
“我情愿死的那个人是我啊师姐!!!”
季天端那沙哑的声音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啕。
“春儿,绵绵姐最大的愿望,便是你们所有人都能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幸福……”
杨绵绵轻轻摸着季天端的发顶,一如当年,小小的女孩摸过婴儿柔软的侧脸。
“小春儿,绵绵姐要走了,可绵绵姐放不下心。”杨绵绵沉声说。
“允卿门将难,你可知道?”
杨绵绵拖着季天端的脸,认真而凝重地看向那双被泪水噙湿的眼睛。
“景晗诚早已对允卿门存了灭门賊心!乌枢剎罗正在以活人为祭,修炼破坏允卿门的法器,不日之后便可成功!到时他便会寻一个借口,与允卿门开战!纵使我们外门弟子修为精湛,可门内不会仙法的师姐不下数百人!允卿门绝不可能保全自身……我同门姐妹必会倾全门之力迎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外门弟子一但失力,内门弟子便如砧板之鱼,任人宰割……世间或可再无允卿之门……”
杨绵绵颤声说。
“允卿门……会变成……我之前看到的样子么?”季天端嗫嚅着颤声问道。
“不会。”杨绵绵认真地看着季天端的眼睛坚定道:“绝不会!”
“春儿,因为师姐知道,你
会拯救允卿门!”
“你会拯救广陵、你会拯救天下!你会拯救所有人!”
“可……”季天端流着泪哀哀说道:“可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我没有任何修为功力,甚至连剑都拿不了……我不过是最无能懦弱的普通人……他们都说我连男人都不是……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春儿!你始终是我的骄傲,未来,你不仅会是我的骄傲,你更会是允卿门的骄傲。”杨绵绵突然抱紧了季天端。
“你还记得很多年以前,我卖簪子被人欺负的时候么?那时候小春儿甚至连路都走不好,可你却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挡在我的身前啊……”
“我……忘了。”季天端啜泣。
“忘了就再想起来!”杨绵绵坚定地看向季天端道。
那是很久以前,下着微雨的广陵,辕门桥下,一群货郎欺负一个卖簪花的小女孩。
通草花被雨水打湿,掉了一地。
在幼小的孩子眼里,那些欺负人的人仿佛是庞然巨物!他们狰狞可怕,可那牙都没长齐的男孩,依旧张开了双臂,坚定地护在小姑娘身前!
“不准欺负……绵绵姐!”
说话尚且还口齿不清的季天端拦在杨绵绵身前,他张开双臂,紧紧护住杨绵绵,大声喊道。
“我要保护……绵绵姐!!!”
季天端愣了愣,他突然觉得,一束极明亮的光照进了灵魂深处。
青年不自觉地握紧了那名为“苔聆”的双剑,泪水后的眼神不再懦弱仿徨,而是变得如山岳般不可撼动!
“我要保护绵绵姐!”
“我要保护……所有人!”
“我要保护……那些我深爱着的人!!!”
杨绵绵听罢,嘴角显出一丝欣慰的笑,阳光穿过她逐渐透明的身体。
最后的最后,她握着季天端的手也消散在无垠的风里,天空中,她笑着向季天端轻声道:
“小春儿以后,一定会成为最勇敢的男子汉!”
一如当年。
在下着小雨的广陵城,女孩从
地上坐了起来,她浑身脏兮兮的,头也摔破了,可她却微笑着拉起小男孩的手。冷雨之中,他们双手紧紧相握,像是从未分开。
这些年,在淮阳水乡渡过的这些年。
少年的一生,人来人往,多的是驻足片刻后的人走茶凉,门前桃花后年换了梨花,槛外芭蕉老去便换了竹叶。
斗转星移,春秋序列。
可爱与信念,从未改变。
季天端便这般又睡了两日有余,只是这两日他倒睡的安稳,再没想过自戕自刎。澹台莲就这样一直守在他身畔,待第五日,季天端终于睁开了眼睛。
“曲遥……曲遥你!终于醒了!!”澹台莲看着苏醒的青年,激动的一把抱住了他!
可下一秒,他便意识到了事情的诡异。
“阿藏?”季天端愣怔了几秒,之后看向白藏之疑惑道:“曲遥?你说的曲遥是谁?”
澹台莲的脑中,登时嗡的一声!
眼前这青年,无论是神情、眼神、还是行为举止,都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
那么曲遥呢?他的魂魄在哪里!?他究竟去了哪里!?
“我是季天端啊。”季天端看向脸色铁青的白藏之微微摇了摇头:“你所说的曲遥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季天端:欧凑!师姐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说我拿啥救我的师姐们啊!tt
杨绵绵:没事姐看了剧本了!说你能你就能!姐下去吃盒饭了回头见~
曲遥:我凉了我凉了我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