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阿纳斯塔西娅坐在鲜花环绕的凉亭里, 侍女为她奉上茶点。
圣女在教会里的花园宫殿。
这个地方阿纳斯塔西娅很熟悉。她的母亲是上任——现在该说上上任——的圣女，父亲也曾是神职人员，她本身又和前圣女阿丽西亚交好, 没少来过这里。
甚至从前每次来时，她打量这里的风景，就像看着迟早会被她任意装点的战利品。
阿纳斯塔西娅会是下一届的圣女。这对她来说曾是既定的未来。
不管是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的精灵公主、还是根本没长脑子天马遗族，对她来说都构不成任何威胁。
事实也确实如此。
她在民众里的支持率、和在教会内部的贡献都是最高的。
只要翻阅过历代圣女生平，就能归纳出神明选择圣女的标准——脸和出身完全不重要。神明只需要性格温和但不缺乏手腕的执政者。
圣女位置的继任者绝不可能是除开她以外的人。阿纳斯塔西娅坚信这一点。
直到凭空出现一个阮茶。
或许这位什么都不懂的新任圣女殿下真的是哪位神明的凡间化身吧？否则实在无法解释她为何这样深受神主的眷顾。
修习神术的人能感知到神的气息, 在阿纳斯塔西娅这样的高阶神职人员眼里，圣女殿下完全被浓郁神息包裹着。就像被打上个人徽记的展览品，哪怕主人并没有出面，也不会有人错认她的所有权在谁手上。
神主偏爱着她。
不是教会的高层不会知道, 圣女并非每次都由神主亲自选定, 神谕通常也不是来自神主。
众神在为她们天空神座上的王管理人间, 而神主是亘古不变的苍穹, 只有偶尔、极其偶尔的时候, 会兴起向下投落一瞥。
如果不是因为这份偏爱，凭圣女殿下绵软的性格、孤立无援的处境，早就被教会那帮老不死的拆骨分肉，吞吃入腹了。
谁都知道，神明是公正的, 祂们是无常的命运，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人。
善恶对祂们来说没有意义。
偏偏这位圣女殿下，得到了从未有过的特殊待遇。
阿纳斯塔西娅注视着分开花丛, 走向这边的阮茶。
她的脸庞柔和秀丽，在教会的供养中，第一次见面时微微憔悴的模样已经不可寻, 盈润的肌肤如拂晓前沾着晨露的白蔷薇。
毫无疑问，圣女殿下是个美人。但这和精灵公主天赐的容貌相比，就算不上出挑了。
而从她来到教会后的行事风格看，虽然不是天马族那群大脑空空的蠢货，但也不能说多聪慧，只是尤其地识趣。
平平无奇。
阿纳斯塔西娅自知道她的存在起，就一直观察着她，最后却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神主究竟看中了她的什么？
想到最后，竟然只剩最明显、也是最可笑的答案——高尚者会得到神明的垂青。这种她曾经嗤之以鼻，认为只能拿来哄孩子的话，居然是真的。
圣女殿下已经走到近处。
阿纳斯塔西娅站起来，没有再多想，脸上习惯性挂上恰到好处的微笑，“殿下，日安。”
“日安……阿纳斯塔西娅小姐。”
圣女殿下还不习惯使用通用语，大约是怕念错，念她的名字时咬字略慢，更显得语气柔和。
阿纳斯塔西娅体贴地说：“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喊我阿娜。”
“好的……阿娜。”
圣女殿下明显松了口气。她不太习惯遮掩表情。
这并非说她是情绪外露的人。相反，她十分内敛。只是不像教会其它的人一样，会时时刻刻维持着温和宽容的面具。
就像现在，阿纳斯塔西娅能看出她有些不自在——因为之前发生的那件事。她好像将不必要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这种性格未免有些不够聪明。但阿纳斯塔西娅意外地发觉，自己并不讨厌。
“很抱歉打扰您的休憩时光，殿下。我是来向您道别的。”
棕发绿眸的少女这样说。
阮茶有些讶异，“道别？”
她们应该并不是熟悉到需要临行前特意告别的关系吧？她直觉阿纳斯塔西娅是有别的话要说。
果然，少女说：“是的，我不日将前往彩湖城任职。这次前来，是为感谢您上回对我施以援手。”
……施以援手？她不会是在说论文那件事吧。
阮茶看着神色坦然的阿纳斯塔西娅，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那件事是能概括为施以援手的吗？明明当时眼前的人还笑着说“并无意见”？
阿纳斯塔西娅对她疑惑的目光视若无睹，继续道：“图夏人也要在彩湖城定居。我听闻他们是殿下的眷属？”
“……”
阮茶没有正面回答，“怎么了吗？”
“殿下无须忧心。我的意思是，我会为您安置好他们。”
阿纳斯塔西娅微笑说完，转而又换上担忧的口吻，“不过恕我直言，殿下。如果说法师是严丝合缝的精密器械，魔女就是用料不明的炼金产物。她们的危险来自本身魔力的不稳定，请您与她们接触时务必小心。”
“……谢谢？我会注意的。”
阮茶知道阿纳斯塔西娅是真心提醒。否则她不必说这番话，只用和教会其他人一样保持沉默就好。
正因如此，她更不解了。
看来林林说魔女在外面受到排斥是真的。但“圣经”的开头，不就是魔女捡回无处可去的神主，教导祂知识吗？
这个在世人眼里和“神主”有段师徒缘分的种族，后面究竟做了什么，使得风评这么差？
……说到这个。
阿纳斯塔西娅告别后，阮茶环顾四周。果然伊迪又不见了。
她之前还想着，下次见面就问问伊迪过去的事，结果到现在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问。
或许这代表着伊迪没什么兴致和她谈论这些陈年旧事吧？毕竟伊迪肯定知道她想问什么。
之前能链接上两人的梦境……也只是她觉得那些事让人知道并没什么所谓，而不是对她特殊吗？
阮茶从前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揣摩着另一个人的心思，这样患得患失的一天。
哪怕是对沈若华……不不。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把伊迪和沈若华放在一起比较都怪怪的。
阮茶来到这里后，很少会去想原先世界的事。
毕竟当时伊迪没有出手救她，她就死在那里了。而对那个世界来说，她离奇失踪那么久，也的确算是个死人了吧？
还好她在那边挂念的东西不多。而沈若华……
阮茶忽然发觉，或许是相隔太久，或许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分走了她的心神，她想起沈若华时，竟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哪怕是和不太熟悉的阿纳斯塔西娅相比——阮茶回忆刚刚的对话，情绪还要更有起伏呢。
阮茶和阿纳斯塔西娅这样的人不太相处得来。
虽然不至于说讨厌，不如说她很佩服对方。但也不会像伊迪那样觉得她有趣……有趣吗？
阮茶理解不了伊迪的想法，只觉得和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相处有点累。
而阿纳斯塔西娅离开都城没几天，阮茶意外收到她的来信，得知她雷厉风行地整顿了管辖地的内务，同时处理好了图夏人迁居的问题。
伊琳娜应该没那么忙了。
阮茶再次向教会提出和她见面，询问了星之魔女的预言。
果然如林林所说，只要阮茶问起，伊琳娜就不会继续隐瞒，“斯黛拉大人在星空的指引下，看见您拯救图夏于危难中，还有……”
她停顿片刻，用说不上来是尊敬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异常微妙的目光看向她。
到底什么预言能让处变不惊的伊琳娜露出这种表情？
阮茶忍不住追问：“还有？”
“……还有，”
伊琳娜垂下头，郑重地说：“您坐于神座之上，头戴神后桂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