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所有的事都发生在一刹那。
伊琳娜举起她随身携带的藤木法杖, 暗紫光芒在顶端闪烁，闪电般打向最近的法师！被无形的屏障弹开。
魔法能量溅射在地面，滋滋作响地腐蚀出几个黑洞。拉车的魔兽受到惊吓, 不安地嘶鸣，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吟唱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传送阵被完全染成浓郁的黑。黑雾如舞动的蛇影，在骚乱里向外蔓延又冲天而起，组成遮天蔽日的牢笼, 将所有人都锁在这方寸间！
事发突然，“法师”撕掉法袍嚎叫着和车队的护卫打在一起时，阮茶还在愣神。
那些从袍子里钻出来的人——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阮茶惊愕地发现他们的部分躯体显露出真正的模样，是由浓郁的黑雾构建而成, 眼睛亮着混沌的红光, 战斗时只知道本能地撕咬冲击。就和她见过的“深渊生物”一样。
在这样疯狂的攻势里, 很多人眨眼间就负伤倒下。
林林咬牙盯着外面的战况, 绷紧躯体, 像是只蓄势待发的猎豹。阮茶相信如果不是自己在这里，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支援同伴。
在看到某个平时对她十分友善的图夏护卫被活生生撕下一条手臂后，阮茶也忍不住了，“林林！你要去就去吧。”
林林转头看她，握紧手里的武器。
她是图夏车队里最小的那个, 平时相当受众人宠爱，或许因为如此，也格外活泼大胆, 和阮茶玩得最好。阮茶一直以为，林林或许不像其他人那样在意圣女候选的身份，但林林听到这句话, 只挣扎一瞬，就摇摇头，眼神是超乎寻常的坚决。
她近乎宣誓地说：“我必须保护您。”
阮茶一时失语。
马车外面，那些图夏护卫、教会的人员、甚至包括罗莎琳和她的属下，都围成一圈，确保任何攻击都不能靠近马车，哪怕受到致命伤，也绝不让开一步。
腥风血雨的交战中，她和精灵公主的座驾安稳地立在保护圈内，像是处于不同的空间。
阮茶不能理解。
她不信仰任何宗教，不能理解他们的虔诚，更不能理解为什么她这样来路不明的人能被奉为“圣女”拼死保护。她为这样没来由的沉重善意感到恐慌。
魔法加护过的马车隔绝了外面的气味，却没有隔绝惨烈的画面。阮茶脸色苍白，但强忍着没有移开视线。
烂尾楼里伊迪的教导好像深深地刻进她的反应神经里，每到要紧关头都会浮现出来。
阮茶注意到，这些法师变成的怪物和深渊生物一样，寻常的攻击是不能重创他们的。
正是因为这样，最初来到这个世界，她才能救下图夏的车队——他们之中没有人会伊迪教她的“光之魔法”，尽管战斗力比阮茶高得多，却对深渊生物束手无策。
现在也是一样，除去教会的几个人能使用相似的魔法给袭击者带来伤害，其他人都只能被动抵御。
阮茶坐不下去了。
她本来就不是能端坐在一旁看别人牺牲的人，何况现在她发现自己能帮得上忙！
阮茶的心脏鼓噪起来，咬牙说：“那就和我一起下去。”
林林一怔，着急地拦住她，“不行，殿下，您的安全最重要！您又不是战士……”
阮茶当然知道。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出于自保的想法，和周围人学了许多战斗技巧，但并没怎么实战过。她和外面那些身经百战的战士不一样，也许下车的一瞬间就会因为大意失去性命……
可让她干坐在这里，看别人为自己而死，她实在做不到。
阮茶头一次用强硬地语气和林林说话：“这是命令。”
林林无措地僵在原地。
“真是不长记性。”
身侧传来悠悠的叹息，甚至在这种情况下还带着几分笑意。
阮茶条件反射地看过去，林林上车后就消失不见的伊迪不知何时重新出现，悠然笑着坐在她惯常的位置。
伊迪……
兴许是这些时间伊迪的态度过于柔和，真的因为阮茶最开始的抱怨长久地留在她身边。阮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向她求助。
可接触到那双深黑眼眸的瞬间，阮茶就清醒过来，察觉这并不是个好的求救对象。
伊迪不会帮她的。如果她要出手帮忙，早就出手了。
真是危险。阮茶忽然意识到，或许因为来到这个世界后伊迪是唯一能交流的熟人，又或许是被魔王短暂的温柔迷惑……她竟然开始依赖她了。
阮茶深吸一口气，没有接伊迪的话，也没有管犹豫的林林，戴上罗莎琳送她的校准镜，坚决地拔出魔法铳，跳下马车。
“殿下！”
伊琳娜作战时也时刻关注着马车的动静，第一时间发现了她，“请您回到安全的地方！”
阮茶知道这时候自己决不能表现出迟疑或软弱的一面，她强硬地说：“我会自己决定我待在哪！”
伊琳娜对她强势的态度果然毫无办法，只能皱着眉调整队形，“保护好殿下！”
图夏战士没有丝毫犹豫地向这边聚拢。那些怪物更是超出阮茶的预想，分明看起来毫无理智，这时却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朝着这个方向涌来。
阮茶握紧魔法铳。
其实她用的最熟练、杀伤力最大的攻击手段还是伊迪教她的光之魔法。第一天来到这里就遭遇深渊的魔物，阮茶深切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危险，从没有松懈过战斗方面的练习。
但这不是在游戏里组队战斗，魔法没有队友豁免，阮茶对多人共同作战没有任何经验，很难保证不打到队友。这时候罗莎琳附带校准镜的魔法铳就发挥出作用。
是不是反而做了错误的决定？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阮茶没有功夫思考别的，往魔法铳里填充进魔力，对准远处的敌人，打出了充满光之气息的一击！
砰！
子弹打进敌人的头颅，特质的魔法弹在接触目标的一秒后爆开，沾有魔力的弹片向四方溅射。这一击打在平地无非是会被弹片波及，但打进脑子里，毫无疑问是致命伤。
敌人痛苦地抱住头，疯狂地跪在地上哀嚎。他们的声音也和深渊怪物相似，尖利而嘶哑，像是野兽的哭嚎。
但他还没死！
阮茶的心怦怦直跳。她的意识似乎割成两半，一半藏在躯壳里，注视着那个场面难以回神，只能听见心脏剧烈搏动的声音，另一半则冷酷地观察战局，在队友的帮助中精准地补上两枪，让敌人化作散落的黑沙。
“神主护佑！”
这还是战斗到现在，对面第一次出现减员！队伍士气大振，甚至有人大声喊：“圣女将为我等带来永恒的胜利！！”
但阮茶毕竟是新手，混乱的场面下射击准度并不高，对方减员后有所防备，好几次魔法弹都打空或是被挡下。
她的魔力贮备不够，每次攻击落空，都是在减少获胜的概率。
这样下去不行。
阮茶压着内心的焦灼捕捉机会，忽的背后一冷，被某种冰凉的存在盯上的感觉令她下意识转头，诧异地在战场边缘看见某个穿着黑色兜帽长袍的人影。
那是谁？至少绝对不是她们这边的人——那就是敌人了。
黑影那格外令人不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们对上视线的一秒后，他忽然用手里的法杖敲击地面。法杖上黑雾缭绕的棱晶划过空气，裂开虚无的通道，而落点正出现在——
阮茶的身后。
伊琳娜是第一个发现的，她心神一震，“空间法师！”
但她距离阮茶太远了！无能为力地看着那道黑影手中的法杖顶端闪出锋利的黑芒——
林林一直紧紧跟在阮茶身边，就连最方便救援的她都赶不上这一击的速度，只堪堪拦在攻击前方，催动防具上的防护法阵。然而在法阵完全亮起前，黑刃极快地劈下，锐利的一线将林林抬起的手臂齐腕砍断，又自上而下地剖开深入脏腑的伤痕！
只差一点。如果刃光波及心脏，她就会死在这里。
阮茶回过头，眼里恰好溅到林林温热的鲜血。鲜红的泼墨染开她的半边身体。
阮茶愣住了。
她明明看着这一切，身体却像是和意识分割开，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林林向后倒下时，她隔着视野里漫天遍地的红色，和黑袍法师对视——
藏在兜帽底下的那张脸爬满蛇类的鳞片，狭长的眼眶里是金色的竖瞳……很像那天暴雨里，伊迪的眼睛。
——伊迪。
这个名字瞬间惊醒阮茶的思绪。面对近在咫尺的敌人，她条件反射地开枪射击！扣下扳机的瞬间，那人却露出嘲弄的笑。
阮茶顿时警铃大作，可已经来不及，饱含光之魔法的弹药急射出去，恰恰好打在法师张开的黑色屏障上反射回来！
“殿下！”
阮茶听见伊琳娜的声音。
但不论是谁，这个时候再来救她都来不及了吧！结果她到最后，还是没能帮上什么忙。
……真是不甘心。
她好像死过一次也没有任何长进，不管是鲁莽地参战，还是无法释然地接受结束这一点。
阮茶的眼里映着那颗流星般的光弹，有一瞬间，似乎只有那颗子弹在飞驰，周围的时间都停止……不，是真的停止了。
纯白的光束啪得散开，像是魔术□□里开出的礼花，点点荧光如雪花般纷纷扬扬，温柔地拂过她的面颊。
世界静止了。
正在倒下的林林、焦急赶来的伊琳娜、空中交错的法术光效和箭矢都定格在途中。只有她还在鲜活地喘气。
轻盈冰凉的烟气从身后包围过来，覆住她握枪的手。似曾相识的感觉……阮茶即便知道不该依赖，却不可避免地心里一定。
是伊迪。
“安心，你还不会死呢。”伊迪轻笑的声音飘在耳畔，“不是说了吗？我喜欢高洁的灵魂。试试在这里呼唤我的名字吧。”
呼唤……名字？
阮茶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大喊“伊迪”吗？虽然不懂这个程序有什么意义，但这样就能换来伊迪一时好心的多管闲事，阮茶是很乐意的。
阮茶深吸一口气。
时间在她开口的瞬间重新流动。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发声的刹那鬼使神差地运用了魔力，某种和她紧密联系着力量在唇齿间荡开，清晰地在这片广场上响起，引来怪异的寂静。
“——伊迪！”
只有她吐出的音节，在空气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