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阮茶回到小区时已经入夜。天色暗沉,不光因为太阳落山,厚厚的阴云聚集在天际,像是快要下雨。
她在楼下和送自己回来的沈若华告别。
沈若华说:“茶茶姐,我之前说的事是认真的。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困扰,但是……你再考虑一下,好吗?”
她的语气接近恳求,阮茶心中发涩,不敢看她的眼睛,点点头短暂地应声,“……好。”
沈若华的车还是像上次一样停在楼下,目送她上楼。
好似被压抑的天气感染,阮茶胸腔发闷地泛疼,她知道沈若华在看,硬撑着没有表露出异样,直到走上二楼,捏着楼梯扶手的手因为太用力而微微痉挛,支撑不住,才慢慢弯下腰。
尖锐的痛楚涨潮般袭来,她紧紧攥着胸前的布料,压着喘息,腿一软膝盖就磕在楼梯直角上,却因为更强烈的感官,察觉不到那一点小小的痛。
眼前天旋地转,阮茶凭手感摸到包里的急效止痛药,没有水,倒了两片出来干咽下去,生硬的药片刮过喉管,带来粗粝的不适感。
药效没有那么快发作,但大概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自己还倒不下去,撑着爬到六楼拿钥匙开门,等待灯光亮起的时间,给沈若华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就把手机一扔。
消息提示音响了两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阮茶趴在床沿,感觉自己就是条濒死渴水的鱼,咳嗽时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每次病症发作,阮茶都觉得自己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但剧烈的疼痛缓和,她的意识也慢慢回笼,回过神来,耳边响着淅沥雨声,眼前有一截泛着流光的黑袍垂落。
“伊迪……?”
伊迪的语气似乎很是遗憾,“你拒绝了埃”
阮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沈若华的事。伊迪分明对她心里所想一清二楚,却仍旧问:“为什么,你不觉得她爱你吗?”
阮茶忍不住想笑,“哪里有这么轻易的爱埃”
她现在一说话喉咙就疼得厉害,还有一股腥味,像是刚咽下去一团铁锈。
指望伊迪是不可能的,阮茶撑着床沿,用脱力发软的腿站起来,给自己倒水。
“我不知道她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变化。”
从前沈若华尽管有所照顾她,但并没有到如今这种关切到像是在管制她的地步。
阮茶咽了口温水,总算觉得自己完全活过来,苦笑,“可能真是因为你选的衣服,或者你偷偷给她灌了什么爱情魔药,再或者……她最近遇到些什么事。总归不会是认识了四五年都没想法,这阵子就突然爱上我吧?”
让人怎么相信呢?
阮茶记性还算不错。
她记得小时候,她的父母也是很恩爱的。对门和她玩得好的小哥哥家里三天一小吵,而她家从来不会。爸爸妈妈都很温柔,除了有时候会两个人在一起把她忘记,哪里都好。那真是她记忆里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后来阮父为救人去世,钱珍悲痛之下,差点跟着跳楼,还是被别人生拉硬扯地救下来,渐渐才放弃轻生的念头。
多么浓烈的感情埃但那之后不过半年,阮茶尚且迟迟不能从丧父的阴影里走出来,钱珍就在某天带回来一个叔叔,紧张又期待地对她说:“茶茶,以后让汤叔叔做你爸爸好不好?”
阮茶当然说不好。
爸爸就是爸爸,谁也不能替代他啊!可钱珍心意已决,阮茶不知道怎么阻止,只能用哭闹反抗。
钱珍见她抵触,比她哭得更厉害,终于她说:“妈妈也没办法,妈妈一个人养不起你啊1
阮茶被她的话震住了。
后面陆陆续续有亲戚上门,劝她“你妈妈也是为你好”“听你妈妈的话,她很辛苦”。
阮茶哪怕还不能理解钱珍话里的“养不起”具体是什么意思,却能感知到似乎是自己做错了。所以后来钱珍服软,说她不喜欢汤叔叔就不要他上门了,阮茶反而“懂事”起来,没有再坚持。
后来阮茶长大,开始负担家庭,就更能理解钱珍。
人们总是歌颂生死与共、忠贞不渝的爱情,正是因为它稀有。实际上,虚无缥缈的东西通常会败给现实的重压。何况不管失去谁,人总要把日子过下去,深情固然令人感动,可放下过往,从悲痛里走出来迎接新生活,又有什么错呢?
阮茶觉得钱珍做的是对的,心里却时常浮起挣不脱的执念。活着的人放下没错,可死去的人呢,就要被遗忘吗?
她不能接受,她想要永不磨灭的“爱”,那个人必须得全心全意看着她,将她摆在最重要的位置,谁也不能超过她去。如果有这么一个人,阮茶想,她也会付出同等的感情。
尽管她知道这不现实。
至于沈若华,更像是她幸运得见,仿佛触手可及的一个梦。喜欢是喜欢的,她家境优越,生得漂亮,还非常优秀,开朗友好,和这样的人相处,任谁都不能不喜欢她。
阮茶只是不擅长做梦。
那一刻在车里,沈若华突如其来的表白,和不经意流露的脆弱,几乎要让阮茶沦陷,可随后的不真实感就将她打醒。
沈若华为什么会喜欢她?
再浓烈的爱也会被时间消磨,这样来得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的感情,会是她想要的东西吗?
伊迪说:“我看她很喜欢你。”
“喜欢和爱还是不一样的吧?”阮茶说,“而且那更不行了,我又不是恨她。”
如果伊迪早点来,阮茶还没有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大概会鼓起勇气试试。但现在,她用什么保证未来呢?
“你可真麻烦。”
伊迪撑着脸看她,悠悠叹息。
阮茶和她定下的契约其实很有些麻烦,因为“想要有人爱我”这种愿望的判定方式,本身就是由许愿的人单方面决断的。
简单的说,得阮茶发自内心地觉得有人“爱”她才行。
伊迪自然清楚阮茶对“爱”的标准,甚至比她本人更了解,因此才选择爱情这种最具排他性的感情下手。
她原以为,沈若华今天堪称孤注一掷的告白能打动阮茶,那一瞬她也确实感觉到契约的松动,可惜……
这个结果,伊迪有些意外,又不是很意外。
阮茶还在说:“所以你别在她身上白费功夫了。”
她的语气有些严肃,伊迪知道自己过多的干涉多少让她有些不满,不过是性格软和,不怎么会和人生气,才到现在还没同她翻脸而已。
伊迪当然不把这些情绪放在心上,但说到底,她是一时兴起来报恩的——报一个连本人都不记得的,小小的恩情。
真的把阮茶惹恼,就不是她乐见的事了。
反正那姓沈的本来也不见得很配得上她。伊迪一番布置付之东流,倒不怎么着恼,反而被她一说就漫不经心地点头,“好埃”
阮茶一怔,不敢相信她真的答应了,惊讶地看过来。
伊迪分明心情不错,却还非要刺她两句,“说到底,你也没那么喜欢她,确实是白费功夫。正好,你先前遇见的小东西出来活动了,你不是要找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