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场面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钱珍和汤宝爱是见到阮茶,才记起她今天回来的事。
而阮茶深知继妹并不乖巧,看情况就大致猜到发生什么。但她们说起来是一家人,却没融洽到能让她插手管教,因此打完招呼就适时停住,没有多问一句。
钱珍先反应过来,挂上笑容,推推汤宝爱,“茶茶回来啦。看到你姐也不喊人1
汤宝爱抿着嘴,别别扭扭地喊了一声:“姐。”叫完就闷头回到自己房间,把门一关。
钱珍有点尴尬,“这孩子!和我闹别扭呢。”
阮茶没放在心上。
正好快到中午,她和钱珍进了另外一个屋,帮忙准备午饭。
“提前回来厂里没问题吗?”
“没事没事,本来就是周末,我提早半个小时回来而已。”钱珍淘完米,在围裙上擦了把手,“你别忙了,坐着歇歇吧。去你妹妹房间看看电视,她那有零食,两人说说话,她总问我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呢。”
阮茶笑笑,“说话有的是机会,我先帮你把菜做了吧。”
钱珍这客套话听听就好,欢不欢迎的,从行为上就能看出来。
阮茶大半时间都在外面,她们姐妹俩相处时间不多,年纪又差的大,聊不到一块儿,关系属实算不上亲近。
午饭好了,钱珍去喊汤宝爱吃饭。
饭桌上只有钱珍小心翼翼地找话题和阮茶闲话,汤宝爱快速扒完饭,把碗一搁,“我吃好了。”
钱珍立刻看过去,“吃这么点就饱了?我下午不在家,你饿了可别给我打电话1
她的口吻带了点教训,汤宝爱顿时不干了,“那我现在就是吃不下了啊!姐也吃的不多,你怎么不说她?”
钱珍:“你小孩子长身体,和你姐姐是一回事吗?”
汤宝爱振振有词:“大人就不要吃饭啦?你要管就管我姐,她也是你女儿嘛!我回房间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说完就跑,钱珍被气得噎住,又怕阮茶多想,回过头来说:“小孩子就是歪理多,她要有你一半省心,我哪用这么操心。”
阮茶顺着她的话,“她还小,大点就懂事了。”
可阮茶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已经事事都不用人管了。
话说完,两人之间有一瞬微妙的沉默,很快被钱珍用话头带过去。但母女俩心照不宣,有些话都不去说破,还能借亲缘维持表面的和谐。
正好饭吃的差不多,汤宝爱也不在。阮茶搁下筷子,“妈,我有事想和你说。”
钱珍早就疑惑她怎么突然回家来,这时看她脸色不算轻松,心里一咯噔,“什么事啊?是不是钱不够用了?要是真的,你别瞒着家里。”
不瞒着又有什么用呢?阮茶叹了口气,“你冷静点听我说。”
“好,好。”这么郑重其事的,钱珍心里更不安了,“你说。”
“你先看看这个。”
阮茶把那份没来得及扔的检查报告给她看了。
钱珍在看到报告单的时候就有所预感,眼前一阵眩晕,手轻轻颤抖起来,“这是……”
“是我的检查报告。”
真的说出口,似乎也没那么难。阮茶平静地说:“我这两天会从公司辞职……我不打算在医院里拖着等死,所以医药费不用担心。但之后我也帮不了家里什么了,你要做好打算。”
“打算……”钱珍现在头脑一片混乱,这个消息对她无疑是一个重击,“我还能怎么打算?茶茶,我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我现在去停了汤全的药吗?”
阮茶没说话。
她在等钱珍镇定下来。
钱珍的质问和泪水一起落在沉默狭小的空间里。
她流了半晌眼泪,发泄完情绪,似乎才记起阮茶还在跟前,艰涩道:“那……你之后要怎么办?”
阮茶正要开口,注意到钱珍脸上细微的为难,忽然灵犀一闪,犹如醍醐灌顶,明白过来。
这种表情,阮茶是见过的。
在钱珍告知她以后要和另一个叔叔一起生活的时候;在钱珍为生病的小女儿心力交瘁,分不出心思管她,试探着问“想不想去学校和同学住一段时间”的时候。
……有一瞬间,阮茶忍不住想口出恶言。然而她又看见钱珍右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那是她幼时某一年玩烟火出事,钱珍想也没想就跑过来,舍身护住她留下的烧伤。
回忆纷至沓来,阮茶仿佛度过漫长的一段时间,但在现实中,不过两三秒而已。
她微微一顿,然后说:“我在那边的租房合同明年才到期,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回来篆…”
钱珍一怔,急忙表态,“茶茶,我没有不欢迎你的意思。如果你想回家来……”
阮茶笑着打断她,“我明白。妈,你别多想,我住在那方便点。”
阮茶明白的。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这种时候只要她表达自己的意见,钱珍或许会为难,或许会心生埋怨,却不会坚持要怎么怎么样。
可是……那有什么意义呢。
狭窄的室内,好似连空气都格外稀保阮茶坐不下去了,她撒了个谎,“都这个点了,我要走了妈,最近公司太忙,我也只有半天假。”
这个理由,钱珍挽留的话也说不出口,她跟着站起来,“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不用,就这么几步路。”阮茶摆摆手,最后看她一眼,笑了笑,“……我走了。”
钱珍说:“路上小心。”
她看着阮茶离去,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却依旧怔怔地扶着门框,一动不动。
“心情不好?”
阮茶拐过弯,刚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伊迪又突然出现。
她神出鬼没的,阮茶习惯了。只是两人之前的谈话算不上愉快,阮茶还以为她短时间内不会过来搭话……现在看来,在意的只有阮茶自己,伊迪恐怕根本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任谁这时候心情都好不起来,阮茶没有否认,“有点累。”
伊迪说:“你不去管她们,自然就不会累了。”
说的轻易。
“如果她们过的好,我当然不会管。”阮茶说,“好歹把我养到这么大,我再冷血,也不能看着家里人走投无路去死吧?”
伊迪了然地点头,“伟大的自我牺牲。”
话是赞扬的话,语气也很愉快,但阮茶就是感觉自己被当成傻瓜嘲讽了。
这都是今天第二次了,她心情亦算不上好,颇有些破罐破摔地反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别误会,我不是在质疑你。”伊迪悠然地飘起来,托着她的烟雾恶劣地拨弄了一下路边麻雀的翅膀,她说,“我欣赏抓紧一切机会往上爬,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却也钦佩高洁的灵魂。这两者都有各自的动人之处,在我眼里是不分上下的。”
阮茶:“……”
这话……不知道该说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是过分傲慢。
阮茶不觉得这是夸奖,更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能用“高洁”来形容。但之前的气是生不起来了,她叹了口气,“……那你会怎么做呢?”
同样的问题,意义却大大不同。
“向我请教吗?也可以,我不讨厌为人解惑。”
伊迪撑着脸,似乎陷入到某些回忆里,“仔细想想……确实,我从前的经历和你有相似的地方。”
阮茶:“……相似的地方?”
伊迪说:“人心总是偏颇的。我的父母也做不到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孩子,在他们眼中,雄性天然占据优势,其他的不过是好用的工具和货物。”
阮茶:“碍…”
阮茶明白了。
但她想的却是……“魔王”家里也会有重男轻女的问题?不对,伊迪是有父母的啊?
她知道自己的关注点不对。奈何这就像是一部讲述奇幻之旅的电影忽然换成了乡村伦理剧的画风,让人不得不在意。
阮茶尽量让自己把思考放到重点上,“但你现在是‘魔王’……”
看着又相当厉害,行止似乎随和,实际却充满上位者的傲慢。也就是说在这场家庭战争里,伊迪至少不是输家。
“是埃”
伊迪勾起唇笑了,这个笑容比以往的要真切许多,也蕴含着微妙的恶质。她意味深长地说:“我杀死了我的父亲。这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