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至暗:什么都没有了
又一次,李园失去了一个爱她,同时她试图去爱的人。
周末聚会的时候,李园装作若无其事。但事实上,她有意回避谈婚论嫁的穆夏和陈三克,以及感情正酣的芃芃和子龙。
两段感情,让李园悔恨之余,厌倦至极;爱情心如槁木。
我们一层一层地剥开人生的虚幻,如同妈妈小时候一层一层掰开洋葱的鳞茎,泪流满面;不同的是,洋葱本身是没有心的,而我们是长大后才心念成灰的。
很长一段时间,她每晚都会重复着相似的梦境:大漠、攀爬不到顶端的软梯,突然松手、坠落;依稀看到她精致的侧脸、他陌生的神情;绚烂的花藤、缠绕、荆棘、血迹;体型庞大的狼、异兽;有人掐着自己的脖子、愤恨的眼光;奶奶蒸好的槐花酪,好久不见的人、无厘头的关系、邪恶的想法;背叛、丢弃、我失声的大喊,听不见我也看不见我的奇怪的人。
她和陌生人合租的房子,一个小次卧。晚上总是失眠,总是一个人静坐到天亮。因为睡眠不好,身体也消瘦了不少,白天工作也受到影响。
因为李园是财务审核岗,前台工作,经常因退回审核不通过的报销单而受指责,这让李园不堪其扰。
一个普通的星期二,普普通通的一天。李园指着报销单一一向经办人解释:“这笔报销单上金额比□□金额多230块钱;这笔领导审批这里没有签字;这笔□□和刷卡金额不符,需要补充说明……”
经办人完全不听解释,劈头盖脸地大声数落起来:“怎么这么多要求,我都跑了两趟了。你们财务是为大家服务的,还是挑毛病找茬的。把李吉生叫来。你叫什么名字?李荣园,啊,李荣园,记着了。”
李园赶紧把工牌遮住,本不予理会,但这样的嘶吼,招致其他窗口排队的人观望。更糟糕的是,经办人居然直呼自己领导的名字。更更糟糕的是,领导闻声过来□□,平息“事件”。原来经办人是李吉生老领导的爱人。不必多言,领导高调说财务要不断改进工作作风,为师生服务;李园则在重压之下只能承认态度欠佳,道歉了事了。最终单据不符合规定,李园还是退回,经办人愤愤然,摔门而去。
走后,同事小马来安慰李园:“你这运气。师大四大恶人之一被你碰到了,她第一次来是我退的单子,我上次下班还去买了彩票。”
在李园看来,这个世界上,除了必要的善良、基本的原则、独立的思考、被爱的信仰,没有什么是必须坚持,必须计较的。她无法做到像特蕾莎修女那样的大爱,但也深知人心的不尽完美,总是想着放一着、退一步的胡涂了事。但这个岗位却每每让她卷入是非,遭人议论。
晚上下班,李园打电话把困扰讲给穆夏听。穆夏开解道:“你们这种单位,无所谓专业能力要求,甚至有时候能力强并不是好处。领导不分对错,只认利弊。领导只会偏向在他看来更‘有用’的人,不管是员工本人,还是他背后的关系网络。所以,有时候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李园一直觉得,做人做事应该有底线,应该保持起码的善良才能不害人,保持独立的判断才能不为人欺,保持基本的自重才能不自取其辱,保持洁身自好才能不招致祸端。
但似乎事与愿违。
穆夏:“李园,听我说,这份工作不适合你。”
穆夏的用心,李园不是不知。但可能是因为病了一场,可能是因为父母的意思,可能是因为工作三年多的磨蚀,早就没了出去闯荡的锐气和勇气,这可能就叫做“体制化”吧。
辗转难眠,她记得小时候的梦想是不上课,家里有个花园,有个菜圃;中学的时候的梦想是做一位小说家或专栏作家,业余插画家,家里重新装修,有五层的大挂壁书架,大阳台可以种花花草草;大学和读研的时候就只想找一份好工作,最好是专业对口、稳定、体面、薪资待遇不错的工作,能够在一个大到陌生的城市拥有属于自己的四十平米。
李园回想一路走来自己的梦想,她想起中学课外读物中一篇关于“猎狗追土拨鼠”的哲理故事,不禁惆怅:与其花时间打量这个世界的不公平,不如问问自己,最初追赶的那只土拨鼠哪里去了呢?既然无法确定什么是正确的方向,那就朝向自己喜欢的方向。
就像她曾经读到的加缪的文字——“周一,周二,周三,周四,周五,周六,周日;大部分的日子一天接一天按照同样的节奏周而复始地流逝。可是某一天,‘为什么’的问题浮现在意识中,一切就都从这略带惊奇的厌倦中开始了。‘开始’,这是至关重要的。厌倦产生在机械麻木的生活之后,但它开启了意识的运动。”
凌晨三点,李园还是起身,打开计算机,敲下了辞呈:
吾以迂愚,本无学术。承蒙抬爱,光宠过甚。受命以来,尽事全力,戒慎兢业,朝干夕惕,畏有所疏。然,三载已过,静自检勒,嗟昔日弘志之不再,叹自负雕虫才能或为虚,痛见约于体制而无力,羡天道之补不足而损有余。念及此,不禁悚然。吾不独有非据之羞,亦有无知愚钝之惧,久则必致人言。思虑反复,惶恐开口。
请辞此任,不敢不闻。准许为盼。
辞去工作后,李园暂处于待业状态,有日接到一个电话,可以指导操作外汇和期货,李园便无脑跟上了,结果很快爆仓。
现在,李园是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男朋友,速来向家里是报喜不报忧,李耒手机经常半月处于失联状态,唯一能陪在她身边,陪她走过至暗时刻的就是穆夏和芃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