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湟源支教:孩子的笑声
2010年的暑假,多数人都在为找工作、考研保研做准备。而已经预签了工作的张子龙申请去西宁支教一个月,芃芃力排众议随往;李耒集训,李园在事务所实习都未去。
因为支教地交通和通讯条件有限,加之李园本已为实习忙得焦头烂额,对二人支教生活的所知,也基本上来自芃芃和子龙的来信。
一封是张子龙写给李园的信,浑厚有力的行楷。
李园:
你如果来,一定会很吃惊,芃芃完全不是娇里娇气的大小姐,她的适应力完全超乎想象;你还让我照顾她,我看完全高看我了。她俨然小全能,拾柴煮饭,洗衣浇菜,有模有样,对我更是“照顾有加”,真是出乎意料的像个大姑娘了。那日,芃芃在用柴火锅炉烧水,白净的脸上,几道黑炭的摸痕,像极了咱们小时候。现在后悔没有当即拿面镜子给她不知道什么反应。
再说,就算没有我这个保镖在,你也不必担心的;像芃芃这样的女孩,到任何地方都不愁注意力的;同行的哥们儿对她很有意思,处处献殷勤,还请我美言,对我也百般讨好。所以,你一千一万个放心吧。不过,这家伙还有待考察,咱们芃芃可不能轻易出手。。
不仅如此,芃芃很讨学生喜欢,学生们尊称她为“芃芃老师”。对此,她颇为得意。还有,我和芃芃商定,资助一对姐弟,姐姐十岁,弟弟九岁。他们的爹娘外出务工,据说是在一家小金矿上,半夜偷采回来的路上,因为超载连车带人合着几吨的矿石滚进山沟里了,估计在水道被冲到下游,尸骨都没有找到。因为是黑矿,矿主跑路了,没赔什么钱。现在,姐弟俩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叔叔大爷也力有不足,所以生活甚是清苦。姐弟俩家中变故,隔代抚养,所以比同龄的孩子更加孝顺懂事,努力刻苦。十来岁的小孩子,居然从地里背回来三四十斤的粮食,看到让人心酸。那天家访回来后,芃芃见他们俩身世可怜,哭得像个泪人。“大慈悲心”即“玻璃心”,这话真没错。我和芃芃约好,资助他们姐弟俩上学,听起来有点儿托大。你知道,我也没有什么钱,但从生活费中缩减一些,还是完全能够支持他们读书和基本生活的。再者,等他们去县城里读高中的时候,我也毕业工作,有经济实力了。芃芃很大方,但被我制止了。其实,对于这些孩子,所需无多,过多的金钱反而无益。再者,升米恩,斗米仇,过于单纯的想法可能会遭遇打击。当然,金钱上的支持有限,不完全是他们真正需要的、真正匮乏的,我们以后会写信联系。
以前不理解外国人怎么那么爱收养孤儿,现在反而有些理解了。看着小小的他们,承受着与他们年龄不相称的生活重压,真的很难受。
芃芃说,除了支教,她是来体验生活的;那我除了帮助孩子们,估计就是来怀旧的。看着小孩或课间在草地上追逐玩耍,或周一整齐的列队升国旗,坐着小板凳聆听校长讲话,都让我回想起咱们读小学那会儿。你说,最快乐的时光是儿时在老家的日子,我又何尝不是。
你如果来,我只是说如果,如果你来,你一定也会喜欢这里:褪色的单层砖瓦房教室、塑料纸糊的颤颤抖抖的木门、爬满裂缝的水泥黑板、凹凸不平的石灰地面,趔趄不稳的原色桌椅板凳,是满满的儿时回忆。
还有,这个村庄和咱们老家也有几分相似。景致虽不算精致,却少有矫饰,干净地让人另有一番感触。在这个中国大西北“犄角旮旯”的偏僻村落,未受“城市文明”浸染的“化外之地”,一切都显得原滋原味:雨水洗过的天穹、恣意游荡的流云、层迭如黛的远山、万木争荣的密林、清香淡淡的野花,露珠抖落的草叶,都让人精神放松,复归平静。又不得不说芃芃,你的忠实小粉条。有次陪芃芃外出写生,天高云淡,风朗日清,十足的好天气。她举着板子给我看,几处有些破败的民宅,缀在被明亮而柔和的光照之下,山林之间。阳光似乎突然有些刺眼,她眼睛眯成一条线,脱口而出:“万里长空开笑口,三间茅屋竖拳头”,说是你喜欢的佛偈,她引用你的话总是如数家珍;而我一听便知是你讲给她的。你们真是不分你我。倒让我怀疑,李耒是不是抱错了。
邮件收发不便,勿回。
——张子龙2010年8月夜于青海
一封是芃芃写给李园的,隽秀工整。
圆圆:
你没来,真的很遗憾,不过,我现在可以讲给你听。
首先,你一定要知道的是,真的很辛苦。我们从北京乘飞机,经停西宁到海东,再换乘大巴到镇上。村子很闭塞,手机信号较差,不通网络,没有公交,村长找了村里进城进货的小卖部老板接的我们。我本来就挺害怕,硬着头皮来的,这样的折腾让我苦不堪言。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本村的老师很热情,为我们准备了饭菜,虽然不合口,但可以看得出是他们精心准备的。
条件艰苦是意料之中的,还好,你给我做的功课果然及时全面,拾柴烧饭,河边洗衣,基本自力更生了。
嘿嘿,很巧的是,张子龙住在隔壁,他教语文。我喜欢他,你也是知道的。有一个晚上,我们一起爬上房顶找信号,鲜有叶子、高过屋顶的大树衬映在星空下,像一幅简笔勾勒的巨大画作。我就想起你画的那幅《屋顶之树》,张子龙说这里像极了你们的老家。天气不冷不热,清风习习,我们就那样不言语地坐着,不思不想地看着远方,一种寂落无声、空荡荡的安静,久违的“平和安宁”。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有他在我身边,让我感觉到很幸福。我能感觉到他是一个专情的人。李园,真的,我希望,你也一样,能找到一个可以与你踏踏实实并肩而坐的人,一个现实中活生生的人。
我再说说这里吧,生活起居我们也逐渐适应了,当地人朴质善良,人与人之间似乎简单得有点过分。没课的时候,张子龙会带我外出写生,当然是我写生,他负责驮运画架。如果饭点还没回去,我们就随意拜访路边的人家,多数是小孩和他们爷爷奶奶,他们不会因为你是你陌生人而内心设防,反而热心地招呼你进去,为你端一碗水,一筐新摘的黄瓜西红柿,张罗一顿可口的饭菜,碗很大,一碗面中可能有三颗荷包蛋,你就知道他们的热情了。
当然,我不是来谈恋爱的,不是来游玩的,是来教书的。我教英语、手工、书画、体育和内务。但你应该了结这些孩子的基础,所以,我多带了几本入门书籍和绘本,除了教授基础技法,主要是带着她们来回跑,恣意涂鸦。不是每个人都要成为画家,但一定要懂得欣赏美,不是么?这里,采风、写生是极好的,随处成画。张子龙说:如果你在,肯定也会很喜欢。
还是说说我的学生吧。这里的孩子和城里的孩子真的很不一样,他们的眸子清澈得可以看见自己的投影,他们的字典里似乎只有“有”的概念,没有“没有”的概念。对于父母务工在外,只能寄宿的外村学生,内务自己打理,衣服自己洗,有的还要带弟弟妹妹;饮食更是简单,小米稀饭配焜锅馍馍,就是标准一餐;有时候,走读的同学会带奶皮和青菜鸡蛋,就可以饱餐、盛餐一顿,他们脸上的满足感会让你终身难忘。这里没有特别胖的孩子,更没有“哄小孩吃饭”的说法。想想咱们身边那些被娇纵惯坏了的孩子,再看看他们,有点儿心疼,也有点儿心酸。
不过,我有点困惑,也有点担心。地理屏障再也无法隔断一个村子与外界的全部联系,诚如张子龙说的:自给自足、隐于深山那样“小国寡民”式的生活成了痴人说梦。他们的教育资源和机会少之又少,他们长大后,大多数也会像他们的父母一样,背井离乡,迁徙远方,发现不同的生活,在我们姑且称之为“精彩”的都市生活中苟且地、艰辛地生存。想到这些,就难免伤感。这些都是我们无法改变的。
那说说我自己吧。诚如你所说,lessismore,这里没有网络,没有分化,没有比较,所以,一切都变简单了。像我们这些被世俗荼毒深重的人,也不自觉地卸下负重,放松神经,有更多的时间享受生活,审视生活。重中之重,我深刻检讨,以后再也不专门惹爸妈生气了。我是多么幸运,爸妈是那么疼我,生活衣食无虑、随心所欲,还有你们这些朋友,那么照顾我。我是多么幸运,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样的幸运。不免又想到这些孩子们,可是,我又能做些什么?除了教授课程,我似乎也做不了什么。支教,也顶多是一时的陪伴。
哎,不多说了,你不必回信。信是是村长外出帮我寄的,这里邮件收发很慢,等你寄回,估计支教就结束了。
愿你一切都好。——芃2010年8月晚于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