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拜堂
嵇康穿了一件与曹妤同样款式花纹的喜服。艳丽的朱红将他从远遁凡尘的碧落拉扯下来,变为沾染人间烟火的翩翩公子。他热烈而鲜活,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如若窗外正冉冉升起的朝阳明日,温暖和煦。
“先生真好看。”曹妤躲在挂起的帘幔后面,只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脑袋上的小脸秀美精致。比较平时略为浓郁的胭脂水粉,更添一抹妩媚。嵇康望她扬了扬唇,“女郎也好看。”
曹妤喜欢被人夸奖,心满意足地漾开笑,嘴上却假装责怪地说道:“先生的称呼好见外,唤我阿妍便是。”
说着,她又捉弄之心顿起地补充,“要不然叫我卿卿夫人也可。”她就不信嵇康能叫的出来。
嵇康确实语噎了噎,没有如她所愿,但也没有完全避开这个称呼,“夫人,该出门了。”
曹妤哑然失笑地摇了摇头,“不行,先生。我家亲长交代了,我可以稍微拖延得晚一点。”据说,在可以允许的时间内,出门得越晚,越显得新妇骄矜自持。
嵇康并没有强求,反正他来得比预定的时间要早,多等她一会也无伤大雅。便只顺着她先前的话茬,言笑晏晏,“夫人唤我叔夜便好。”
叔夜?表字吗?
曹妤尝试着喊了一声,“叔夜,”然后,关怀地询问:“出门前用过早饭了吗?”她看他的腰腹纤细而平薄。
嵇康点了点头,反问:“你呢?”
曹妤顿时垮脸,撇了撇嘴,颇为委屈的样子,“还没有,一直都在忙着梳洗,等梳洗完毕,她们又担心我吃喝得多了会撑开衣裙,或者在路上想要方便,就不给我吃了。”
她倒是一点也不避讳吃喝拉撒的事情。嵇康被她的言谈逗笑,想起早先预备好的食囊,从宽大的袖袋里掏出,走到她面前,隔着帘幔递给她。她不明所以地接过,收回螓首,不徐不疾地打开,见里面是几块保存完好的糕点,顿时笑逐颜开,一边大快朵颐地吃着,一边支支吾吾地说着,“还是先生,不,还是叔夜对我好。”
嵇康怕她吃得噎,又转身去几案旁边倒了一杯茶。曹妤吃了两口,又喝了两口,也不管什么习俗不习俗的,只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地说道:“叔夜,我们走吧。”
说着,她迫不及待地从内室蹿出来,露出整个婀娜窈窕的身体,背后还带着拉扯她衣袂想要阻止的琴笙和瑟鼓。
琴笙无可奈何地叹息,“亭主,你怎么也不再多等一会?”
曹妤不以为然地拍了拍她的手,回过头,又摸了摸瑟鼓的脸,笑说:“瑟鼓,往后我不在家,你多半会被派去伺候老太妃,我已经和老太妃说过了,让她多多照顾你,所以,你不用担心,还就像在我身边那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用总是卑躬屈膝的。”曹妤和家里人以及嵇康都商量过,考虑到嵇康在山阳的草庐并不是高宅大院,决定只带琴笙一个丫鬟侍奉。琴笙和瑟鼓也都同意了。
瑟鼓点点头,缓缓地松开手,又有些舍不得,猛地跪倒在地上,哽咽道:“奴婢拜别亭主。”瑟鼓是个内敛的性子,她不像琴笙一样会外放自己招曹妤的喜爱。但是,她依旧感激能遇上曹妤,这样一个宽容仁和的主子。因为曹妤,她做丫鬟的七八年从未受过什么苦。
曹妤觉得她夸张地把她拉扯起来,心里那一点浅淡的关于离别的哀伤被放大,鼻子酸酸的,声音也变得低沉,“傻姑娘,别弄得好像就不见了一样,我归宁的时候,还指望你能继续回来伺候我呢。别哭了……”曹妤替她抹眼泪,转而,把她按住在原地,“也别送了,就留在房间里收拾收拾东西,省得你等会更忍不住,然后连带着金乡大长公主和老太妃都得哭。”
曹妤不喜欢这样哭哭啼啼的场面。
瑟鼓懂事地颔首。然后,先曹妤一步转身,回到内室。曹妤望着她的背影,又重新笑起来,对着嵇康与琴笙道:“走吧。”
室外,“新妇出嫁——”室内,瑟鼓泣不成声。
山阳远去洛阳几百里,而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曹林、曹纬和曹瑾,甚至是老太妃杜氏都不得不松开抓着曹妤的手,目送他们从小教养长大的小姑娘远去他乡成为别人的结发妻子。曹妤坐在马车里,趁着四下无人,偷偷地揉了揉眼睛。但是,她越揉,泪水就越控制不住,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打起车帘找琴笙要帕子。琴笙却一直在回头往身后望,曹妤便多叫了几声,不解地询问她,“在看什么?”
琴笙边拿帕子递给曹妤,边自己都不太相信地回答:“亭主,我好像看见钟公子了?”
“钟士季?”曹妤也不太相信,她擦着眼泪,笑着反驳琴笙,“他现在该是在蜀地呢,怎么可能回到洛阳。”
琴笙同样觉得不太可能,遂道:“那大概是奴婢看错了。”
车马走了一整天,等到了山阳,天已经黑了。乌漆漆的荒野,除却周身赶路的哐啷哐啷声和细碎的人语,便是连绵不绝的虫鸣鸟叫以及偶尔响彻的野兽嘶吼。
前路茫茫,再加上枯坐无聊,曹妤不合时宜地睡了一觉又一觉,不知道是第几次醒了睡,睡了醒,曹妤终于看见远方亮有一簇一簇灯火的村落。绕过村落,再往地势高处攀爬几里,便是到了嵇康草庐。草庐被掩映在一片巨大的竹林中,间有嬉笑传来。
到门前,车马停驻。嵇康下马过来,伸手邀曹妤下车。曹妤不偏不倚地搭上去,缓缓看清整座草庐的全貌。
草庐并不很大,用竹木修筑了一圈篱笆,篱笆围绕在前端形成一片空地,空地尽头是三间茅屋。正中的应当是主屋,最为宽敞高大;左右两边的像是次居,不大也不小。而顺着次居延伸出来的,右边是厨室与厕房,左边是一间棚屋,棚屋之下砌了烧火的炉灶和石筑的工具台,两者之中还摆放了一顶巨大的水缸,就很像是粗浅简陋的打铁铺。
嵇康还有这个爱好?
曹妤惊讶地望了望身边仪表堂堂的翩翩公子,看来,外貌的超凡出尘并不能代表生活习惯的一丝不苟。再绝世的人也是要穿衣吃饭,拉屎放屁,维持生计的。
她实在很难想象嵇康蓬头垢面、满身是汗打铁的场面。
她好奇探究的目光惹得嵇康也偏过头来看她,她对着嵇康扬笑,嵇康回应地也笑,牵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主屋的中堂。
堂上,嵇康的老母与兄长上坐,都是朴实无华的寻常人,依稀能在老夫人的眉宇间,看出嵇康的剑眉星目源自于她。但是,兄长就和他们不太像,更憨厚平凡的模样。可能是遗传自他和嵇康的父亲。可惜,他们的父亲早亡,曹妤是再也见不上了。
在中堂站定,有主持婚仪的礼者出声叫喊曹妤和嵇康行礼。
“跪——”
“一拜天地玄黄。”
曹妤和嵇康乖乖地曲膝在地。
“起——”
他们重新站了起来。
“再跪——”
“二拜祖宗先贤。”
“起——”
“三跪——”
“再拜父母亲长。”
“起——礼成——”
“送新人入青庐。”说是青庐,但是,因为要在篱落间设置酒宴的缘故,并没有地方搭建作为青庐的帐篷,便删繁就简,直接进入新房。新房位于主屋的左侧,与中堂一扇薄门相隔。好在里面的空间还算宽敞,容得下一张雕花镂纹的双人床,两个上等樟木的箱奁,一个黄梨花木的矮柜,以及四四方方的几案和软垫。
曹妤和嵇康被引到窗边的软垫上坐好,由琴笙递上合卺酒,两人一道饮尽,再分别取下青丝一缕,绑绳打结,昭结发之意。随后,众人退出房中,独留新人花前月下。
嵇康笑着看了看曹妤,询问:“累吗?”
曹妤摇摇头,听见外面觥筹交错之声渐起,便知道并不是到这里就可以爬床睡觉了,“你等会是不是还要出去喝酒应酬?”她的手指了指窗外。
嵇康轻“嗯”,他刚“嗯”完,外面便是一阵敲门声大作,一个高昂戏谑的嗓音喊叫着,“嵇叔夜,快出来,我和嗣宗他们还等着你不醉不归呢!”
“你不会是看见美娇娘,就想晾着我们不管吧?”换了另一个更为脆生年轻的。
还有低沉稳重的,“叔夜,快点。”
嵇康一个都没搭理,就只是映衬着站起身,继续先与曹妤说完,“我等会会让琴笙送些饭菜进来,你先随便吃一点,若是不够,晚点我再亲自给你烹煮一些。”
曹妤展眉扬唇地说着,“好。先生不必担忧我,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倒是先生要少喝些,今日忙了一天,还是应该早点休息。”
说到“休息”的时候,嵇康的笑意加深了一些,点着头,“我明白。”
曹妤怀疑他误会了什么,但是,又好像没有误会什么。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