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亲迎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金乡大长公主曹瑾诞下一个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何晏高兴地吃了五石散在城中疯跑了一圈。
年节的时候,司马懿击退吴国诸葛恪班师回朝。曹爽依旧滞留在长安,并且准备从骆谷入蜀。司马懿寄书言明不可,骆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恐被蜀军切断后路,必将陷入孤立无援之境。曹爽看了之后并没有回信。
三月十六,是曹妤的婚期。三月十四,曹妤收到曹爽的一封书笺,言明现在战事吃紧,实在无法抽身赶回,另附上一张山阳附近的庄园田契,作为祝贺曹妤新婚的贺礼。看来,他对于自己的归期也是早有预料。
婚仪当日。
天还没亮,曹妤便被琴笙和瑟鼓拉拽起来沐浴梳洗。俩人都是喜气洋洋的,一左一右地架着她,琴笙一句“恭喜亭主新婚”,瑟鼓一句“贺喜亭主得嫁”,说得曹妤是七荤八素。
曹妤自己其实不太知道喜从何来。她上辈子穿越前没有结过婚,但是,通过很多结过婚的朋友得知,婚姻并不像她们小时候以为的那样圆满值得期待。尤其是在见到她因为离异而越过越好的母亲。
她正沉着头没有说话,不远处靠近妆奁的窗边,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琴笙惊喜道:“亭主,快看,是喜鹊!喜鹊临门是大吉之兆!”
曹妤抬起头,便见一只约莫只有手掌大小的雀鸟,支着两条细长的腿,抻头抻脑地伫立在狭细的框沿之上。雀鸟通体黑白,只在翼尾之处泛着幽幽的蓝。
它也看了曹妤一眼,两只黑溜溜的圆眼珠转了转,随之发出一阵更紧凑的啼鸣,接着左蹦右跳了一会,忽地煽动翅膀飞走了。
曹妤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是,能在特别的日子看见象征吉祥的物什,很难让人不觉得心情愉悦。曹妤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状若宣告地朗声说着:“可见我和嵇先生结发为夫妻是连老天都要道贺的命定良缘。”
所以,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琴笙与瑟鼓被她突如其来的说辞惊得愣了愣,然后,颇为暧昧地望向彼此,咯咯地埋头笑。
晚些时候,司马桑和徐淑也都来了。
她们催促曹妤换上红艳的喜服。这种眼下并不时鲜的颜色是曹妤自己要求的。曹妤固执地坚持着后世对于吉庆的偏好。
她白皙的肌肤被嫁衣映衬的娇粉,纤细的腰肢用绲着金线的丝绦勾勒得窈窕,清丽的气质经飞鸾伏凤的花纹点缀得高雅。
此时此刻的她无疑是美的,甚至能将月容花貌的徐淑比下去几分。
司马桑看得呆了,不由自主地惊叹,“我从前只知晓喜欢随性穿衣打扮的阿妍不丑,没曾想,她认真装点起来竟是有天姿国色。”
“你这样的形容足以配得上全天下最风华绝代的男子。”
曹妤被她夸得有些飘飘然,望着镜中尚未挽发添妆的自己,如沐春风地说道:“按照你的意思,岂非我全都摆弄好了之后,几乎可以比拟神女?”
无论是远古先哲笔下,还是近代骚人文中,哪个神女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既含睇兮又宜笑,予慕予兮善窈窕。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阿妍之状,确有神女之貌。”徐淑适时应和。
她的话中第一句取自先秦楚国屈原的《山鬼》,第二句源于已故陈王曹植的《洛神赋》,正是对照曹妤心中所想。
曹妤笑逐颜开地刚想说阿淑懂我,司马桑回过神来,状若不以为然地嗔怪,“少厚脸皮!阿淑你也是,怎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去了?”
三人闹作一团。
没过多久,司马懿、何晏等听闻新妇准备完毕,纷纷涌进居室凑热闹。何晏见曹妤粉面桃腮,朱唇贝齿,又端坐得昂首挺胸,腰背笔直,不可置信地调笑,“真是女为悦己者容,曹妤这样的野丫头竟然也能为了一个男子端庄娴静,温婉淑良。”
司马师也道:“是啊,阿妍这女郎从小就有主意,若非她自己甘愿,谁又能改变得了她。看来,这嵇叔夜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竟能博得我们长乐亭主的喜爱。”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何晏是见过嵇康的,也听过他在太学的论讲,因为他和自己同样偏好老庄,且学问造诣颇高,便不同于曹爽,反而格外喜欢他,“还是我们长乐亭主更有本事,一个方方面面都勉勉强强的小丫头竟是能让嵇叔夜那样卓尔不群的人愿意娶之为妻。”
金乡大长公主曹瑾听他贬低自己的侄孙女,偷偷掐他的胳膊,没好气地责备,“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妤儿堂堂亭主还配不上他嵇叔夜一个白衣?”说着,她莲步轻移地走到曹妤身边,把手搭在曹妤的肩上,语重心长地说道,“妤儿,这是你一意孤行的婚事,往后喜乐荣辱都得你一力承担,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帮着把你的日子过得平安和顺。嵇叔夜是好也好,是坏也好,都将是你此生的第一位夫婿。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忧,就像你儿时说的,实在不行,我们还能和离。”顿了顿,曹瑾接着道,“我和你祖父还有你阿爹都会是你永远的依靠。”
话罢,她的眼眶不禁湿润,眼角也泛起红粉。
何晏见状,急忙上前把她揽到怀里,一边安慰,一边柔声,“大喜的日子何必说这些不吉利的,我瞧着两个孩子都是正直良善的,定能长长久久。”
曹瑾还是不放心,“那万一嵇叔夜是个像你一样的负心薄情郎……”
曹妤忍俊不禁地打断,“小姑奶奶别担忧,妤儿相信嵇叔夜的人品。他那样的谦谦君子,既得相见,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司马懿顺着曹妤的话茬,喃喃地念叨出声。念着念着,他突然目光悠远地浅笑起来,看似在对曹妤说,又好像不是,“我也相信以阿妍的眼光和豁达会与嵇叔夜过得很好。”
随即,对曹妤眨了眨眼。曹妤也回应地眨了眨眼。
这时,门外响起一个高昂的声音,“嵇郎君来接亲了——”
众人化作鸟散。
鸟散的同时,曹妤又再好奇地把司马懿叫住,“司马爷爷,《隰桑》这首诗是与你常说像我的那位女子有关吗?”毕竟,曹妤的那句话里,只有“云何不乐”是完全搬照的诗经原句。而“云何不乐”远没有郑风里的“云胡不喜”流传广泛。
司马懿闻言,只停了停步子,没有说话。
曹妤不由得猜测,“莫非是她爱慕司马爷爷而不得?”司马懿曾经说过,那个女子长得并不好看,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司马懿拒绝了她,而她又对司马懿掏心掏肺,这才让司马懿记挂了许多年。
“或者是司马爷爷爱慕她而不得。”曹妤说着,又觉得不太可能,“不对,以司马爷爷的脾性,爱慕她肯定就要将她娶回家了,也不可能念念不忘。”
曹妤的脑洞大开,说得司马懿啼笑皆非,司马懿瞪了瞪她,哂然道:“你一个小姑娘像个长舌妇成何体统?”但还是满足她地解释,“她当年极尽卑微地喜欢着另一个人。”
说完,便是要走。
曹妤却觉得机不可失,“那她最后得偿所愿了吗?”
司马懿显然不太想再聊下去,直接结束地说道:“你比她要通透得多,定是不会同她一样郁郁而终。”
沛王府门首。
嵇康领着吕安伴七八个青壮年男子下了车马,人潮涌动地,向着内院走去。徐淑挽着司马桑跟在旁边看热闹,吕安望了她一眼,既是羞愧又是淡漠地别过头。司马桑瞧见他们的眼神对视,不解地看了看徐淑,徐淑摇了摇头,没有做详细地解释。
一路跟到曹妤的闺房门前,嵇康进去外室催妆,众人嘻嘻哈哈地等在外面,不知是谁第一个好奇地扒着门朝里面偷望,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地叠了上去。嵇康觉得背后有风,哑然失笑地往里拽了拽门,外面的人一时不察,当即七倒八歪起来。徐淑和司马桑本就站在石阶的最末处,这一挤径直地往下倒去,司马桑反应快,抓住近处的廊柱,保持平衡。徐淑则是抓无可抓。她正以为自己就要摔倒的时候,没有参与偷看的吕安伸手拉住了她。
她刚站稳,吕安立马松开,她大大方方地拱手道谢:“多谢吕恩公。”
吕安摇了摇头,面上有一丝窘迫,“我已经不是你的恩公了。”
“不,吕二恩公永远是吕二恩公。这已经是吕二恩公第三次救我。”徐淑目光炯炯,语气坚定地说道。
“我……”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最终只恢复冷淡,“其实徐女郎大可不必如此。”
徐淑也摇头,“阿淑很清楚,令兄之举与二恩公你无关。”
吕安语塞,想了想,实在不太喜欢吕二恩公这个称呼,“即便如此,你也完全没有必要恩公恩公地叫我,唤我吕公子便好。”
“吕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