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大概下午五点多，邓仲澥看了眼学校的时钟，示意裴瑄同他回红楼。读书会每次都在傍晚六点开始，有时候延年会提前些去，帮忙布置场地和搬运桌椅。何况今天他提前和延年打过招呼，依延年的性格一定会来得比平时早。
他们上楼的时候，会议室已经有三两个人了，一边在擦抹桌子一边说着话。见有人来，屋子里的几个人都看过来，瞬间露出了笑意。
“仲澥。”
“仲澥哥。”
大家纷纷打招呼。邓仲澥笑着走进去，挥着手一一回应。
裴瑄跟在邓仲澥身后进门，有一个青年见状也放下手中的扫帚走了过来。他穿着短打衣服，小麦色肤色，一眼望去就知道是后天晒成这样的。在到处都是长衫文人形象的北大，他这副劳动者造型倒是与众不同。
“仲澥哥，你来了。”他对邓仲澥道，然后转过头，打量了裴瑄一眼，伸出手来。
“你好，我是陈延年。”
裴瑄急忙伸出手，与他握了握：“你好，我是裴瑄，现在在女师读书。”
“你的情况仲澥哥已经同我说过了。我们互助社欢迎任何愿意接触和接受互助论的同志来参加。如果你本周三有空，欢迎你来这个地方，我们正好要开会做决议章程。”
陈延年虽然不过二十岁，为人却极为果决利落，也不说什么废话，开门见山便说了清楚。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张写着地址的纸条递给裴瑄，便对她点了点头。
“对了，我要事先说清楚一件事。我们不强制任何人参加，但如果决定要加入互助社，便要遵守纪律，最重要的，一定不能将社员出卖给别人。若无法接受共产供读，那便申请退出，互助社一定不会强留别人，但倘若怀有别的目的和居心，我们是一定不会罢休的。”
裴瑄认真地对他保证：“我一定记住你说的话，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邓仲澥此刻也在一边温声作保：“这件事请延年你放心，她的人品是可信的。倘若你担心，我也可以替她做保证，绝不叫你为难。她虽然有时娇气些，但都是家里父母宠溺，但绝不会偷懒耍奸，定然勤恳真心锻炼自己。若她出了什么问题，你便尽管来找我吧。”
陈延年看看裴瑄，又看了看邓仲澥，露出抹轻松笑容来。
“你们怎么这么严肃，是我话说得有些重了吗？我只是想让裴同学知道这件事业的正经，需要她认真对待，不要小瞧，倒没有别的意思。仲澥你的人品我当然信得过，你推荐来的同学，我和乔年，还有互助社的大家都很信任。我们都很欢迎和期待新的成员。”
他又转过头，对某个方向挥了下手：“乔年！你来1
“哎1随着脆生生的一句应答，一个比陈延年矮了要半头的少年凑了过来。他的着装与陈延年仿佛，长相也颇为相似，不过稚嫩了许多，一张圆脸还染着几分稚气，乌溜溜的眼睛灵动地转着，含着几分好奇。
“哥你找我？”陈乔年亲亲热热地凑到陈延年身边。
“介绍一下，这是仲澥哥的朋友，女师的裴瑄。她下次也要参加我们互助社开会，你要记得加一个名额，告诉柳眉多准备一张桌子。”
“仲澥哥的朋友？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倘若你读大学了，那应当比我大些。叫你声姐姐你介意吗？”
陈乔年转过头来，眉眼带着笑，很快活常乐的模样，说着便开朗地递过手来。
“嗯，我都可以，看你怎么叫着方便。”裴瑄也笑起来，握了握他的手，“那我以后便叫你乔年了。”
“好的，裴瑄姐姐。”乔年欢欢乐乐地道。
这孩子，倒当真是无忧无虑。裴瑄心中失笑，她自己便常是周围最小的了，自觉无论心性还是举止都比周围人稚嫩许多，倒真是头一次见能让她感觉起了怜爱之心的晚辈。
只是身为兄长的延年对乔年管得似乎很严厉，没让他说两句话，止住话题：“乔年，你擦完桌子吗？别忘了正事。”
他转回头，对邓裴两人道：“那不打扰你们了，我和乔年还有活没干完。你们自便吧。裴同学，记得周三来。”
他重又点了下头，便挥挥手，走开重新拿起扫把，继续扫地。陈乔年也对他们笑了笑，跟在大哥身后走了。
裴瑄含笑望着他们兄弟二人，被邓仲澥拍了下肩引开注意力：“我给你介绍下，这是世炎，赵世炎，还在北高师附中念中学。”
这便是传说中的“黄昏之贼”？裴瑄仰头望着面前的中学生。邓仲澥已经是高个子了，可肉眼一望赵世炎似乎还要比他高一些。高瘦得像竹竿一样的青年，身姿很挺拔，仪表堂堂。
“裴瑄姐。”赵世炎笑得开朗，毫不见外，“早就听仲澥提起你了。”
虽然世炎和乔年年纪相仿，可完全不觉得他们会是同龄。裴瑄也算听出来了，邓仲澥和赵世炎的关系更亲密些，相差好多岁，也是平辈相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都跟随守常先生的原因。
裴瑄就这样和会议室里的几个人认识了下，便提出要回学校。赵世炎有意挽留她，说留下参加读书会也是可以的，裴瑄婉拒了。她的确很想留下，可惜女师的英语角也在傍晚活动，她已经报了名。
她也有自己的校园生活，不会围着邓仲澥和北大转。提高自己的进步性不是盲目地参加各种先进活动，而是先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该怎样实现目的。
她拒绝了邓仲澥送她回学校的提议，一个人走出了红楼。途中遇到了守常先生，她远远地鞠了一躬，然后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离开了北大，回了女师。
女师操场边草地上落着一座湖心亭。裴瑄挎着书包匆匆跑过去，人基本已经齐了。英语角发起人程俊英看时间，见人齐了，便分发了今日的阅读材料。亭中的人开始分段朗读、分角扮演。
英语角结束后，裴瑄收拾好书包，同在一边等她的舍友们一道回宿舍。
路上王世瑛对她道：“你真的不去竞选一下娜拉吗？我刚刚听你朗读，发现你声音很清亮，音调也高，说话腔调也好听，适合去舞台表演。”
“对啊，没有收到你的报名表，我们还有点吃惊。我以为你肯定会去报名，你最近不是很热心于《娜拉》的讨论和剧本改编吗？”陶玄也问她。
“我们一年级的学生会干事都在改剧本，现在主要是我负责，其他人协助。”罗静轩说，挽着裴瑄的胳膊，摇了摇问她，“你去试试呗？现在你也很了解剧本内容了，形象也吻合，真不知道你有什么不自信的？”
“那我试试？”裴瑄看着她们。
“试试啊1
裴瑄吐出口气：“那我就试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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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裴瑄站在小院门口，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字条，又打量了眼院子里的环境。
“裴瑄姐姐？”
她抬起头，看到陈乔年正向她走过来。
“乔年。”她应了声，走进来，转头看走在乔年身边的女孩子，问道，“这位是？”
“姐姐好，我是柳眉。”那女孩留着一头长马尾的发型，说话的神态飞扬顾盼，自信又外向。
乔年：“裴瑄姐，你不进去吗？大家都在里边。”
裴瑄跟他们往屋子走，打听着问：“屋子里人多吗？都是你们认识的人？”
柳眉：“不多，十来个吧。今天主要是我们熟悉的人，听海威和心刚学长说还有别的人想来，也是下次开会？”
说着他们跨进门槛。陈延年站在最前，对他们点点头：“快坐下，会议要开始了。”
柳眉一下便放开了挽着裴瑄的手，小跑着去了最前面，坐到了陈延年身前的位子，托着腮望着他。
乔年笑呵呵地示意裴瑄坐在椅子上，他自己则拿起旁边桌子上一碗未吃完的面倚着桌子听陈延年讲话。
见人来齐了，延年便拿起一叠纸，对他们道：“那，既然人齐了。咱们就把工读互助社简章商议一下。”
裴瑄认真听着，三条简章，一是每日四小时工作制，二是团体吃住穿学，书籍公有，最后一条，工作所得也是公有。
她一时怔住，觉得好像比想得要求更严格些，想反对，又觉得没什么正经名义反对。也可能是她一向生活享受多了，一下子习惯不来和旁人分享着来。
今天在场的两个北大学生，郭心刚提议在简章加上互助论说明指导思想，得到了延年的强烈赞同，刘海威比延年还要激进，提出了摆脱婚姻和家庭关系的羁绊。
他的言论得到了在场另外两位女生的强烈反对。延年对柳眉果然是起着压制作用的，没有说两句，柳眉便很快改口同意拒绝家里资助了。
延年似乎察觉到了在场几位女性都有异议，眼见得白兰被刘海威说服，他便来看裴瑄。
拒绝家中的经济援助……她行吗？裴瑄心里暗暗叫苦，理智上来说她觉得自己别说经济独立了，到现在她似乎完全没有脱离过家庭的帮助。但看着柳眉这样的中学生都这么坚定地表态，这屋里一大半都是中学生……
“我行的1她硬着头皮确认了自己的立场，心虚得完全不敢看延年的眼睛。
天啊，活了二十岁，她还从没有这样窘迫过。
后面延年又继续补充，说不许大家回家和学校吃饭，要一同吃大锅饭、穿大家衣，裴瑄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倘若她的精神有实体，那一定已经蔫了。
她上大学还不到二十天，精神自由、衣食无忧的快乐日子还没过几天，这么快就如她曾经幻想过的，要做劳力养活自己了。
仲澥哥，你可害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