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重游
易依在东罗门里待了整整四年,这座大殿离相柳崖不过五里的路,可她只来过三次。每一次门主都坐在宝座上冷眼看着她,令她胆寒。
殿里的陈设如旧,没有被破坏,只是生了很多灰尘,可这并不妨碍它是一座华丽的大殿。
江湖上都这样形容空戾殿:金砖铺地银瓦盖房,白玉在中间为栋梁。你道它是金碧辉煌?不过差皇宫二三两。
易依也不知道为什么江湖上的人会这样说,但自从这几句打油诗传出去后,再加上门主的作风狠厉,专与朝廷作对,所以一呼百应,确实有很多亡命徒都来投奔东罗门。一时间,东罗门成了江湖上所有邪派之最!
可当初有多光辉灿烂,现在就有多黯淡无光。
东罗门的门主和门人消失后,这里虽历经风雨,仍屹立不倒,但终究无法与那时候相提并论。
大殿没有烛火,看起来空荡荡的,还很昏暗,也没有丝毫人气,灰尘,蛛网布满殿内,老鼠,小蛇更是到处乱窜。
易依从殿门处缓缓走进,她的内心比刚才平静了很多。门主如今下落不明,这里只是一座空殿,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至少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都不足为惧。
很快,易依踏上九层台阶,走到了宝座前,看着面前的椅子,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恐惧又似兴奋,总之她的心跳得很快。
一转身,大殿所有地方尽收眼底。
“原来,你就是这样看着我啊……”
易依眼睛死盯着大殿下方的一处位置,因为她差点就活活痛死在那里,那时候她被折磨得痛不欲生,门主就这样像看一个可怜虫似的看着她满地打滚。
“呵呵……”易依忽然嘴角上扬,发出一阵低笑声,又轻声说道,“门主啊门主,你说我要不要帮你把这守着,等以后没用了再还给落儿呢?”
都说东罗门堆金积玉,她虽然一直没有见过,但无风不起浪,多找些日子总会找到的。
打定了主意,易依就出了空戾殿。
但她现在并不急于回相柳崖召集蛇群,先不说那些蛇不够,而且既然是旧地重游,又怎么能不去陌上秋呢?
陌上秋,取自诗句“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这是江羽暮的阁楼,也是东罗门除空戾殿外最大的殿房。
易依出相柳崖的机会不多,要么是执行任务,要么就是来这里,可以说陌上秋是她除相柳崖外最熟悉的地方了。
这里和东罗门所有的地方都不一样,其他地方因为门人常年杀人的缘故,身上和手里都沾染了血腥,所以门里总会有一股戾气和血腥味。
可这里不是。
易依在易家念书的时候,学到了一句诗,她一直都觉得这说的就是陌上秋。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陌上秋的殿房前种了很多棵枫树,到了秋天更是红如火。但也是因为这个,江羽暮不爱穿红色和橘色的衣裳,说是穿了看起来就跟这里的一棵枫树似的。
在东罗门这个阴沉沉的地方,陌上秋就如同一团火,易依总会在这里“取暖”。且它处在空戾殿的西面,在最高处就能看见相柳崖的“蛇头”。
牌匾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陌上秋”这三个字就是江羽暮亲手题的,字迹潇洒飘逸又不失端庄与大气。
当然,这里也和空戾殿一样,走进去便灰尘四起,但没有那股令易依厌恶的气息。江羽暮的闺阁与平常姑娘的闺阁又有些不一样,这里没有那种专属于姑娘家的温婉细腻,多愁善感,倒是有几分温文尔雅。
四年前,易依为找一个人,把相柳崖上百条蛇都分布在东罗门的各个地方,可只有一个地方没有蛇的影子,那就是陌上秋。
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易依觉得蛇就应该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而陌上秋很显然并不是这样子的。况且蛇爬过后的腥气很重,她怕会影响到江羽暮的心情,所以她养的蛇不会靠近陌上秋半步。
环顾四周,此时正阳光明媚,透过珠窗撒在桌子上,而那用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刻着不同的花纹,纹路细致入微。桌子上摆着一张青檀皮宣纸,用玉镇尺压着,旁边放着一方琉璃砚,右边的案头前边的笔架上挂着几支沉香木笔管的狼毫,右边则摞着几本书,最上面的书写着《道德经》,而后面的大书架并不是平常那种镂空的,而是占据了后面墙壁的中间一大部分,上面也有很多的书以及青瓷,摆放得很整齐。再转头往后一看,一个大型的香炉放在正中央,里面似乎还有燃尽的香灰。闺房的另一边,是一张梳妆台,上面放的东西可就多了,一顶赤金流苏凤冠,两支鎏金点翠步摇,两支花穗缠枝钗,除了这些还有菱花铜镜,象牙妆奁,漆器描金胭脂盒。再挑起璎珞串成的珠帘,那边是寝室,檀香木的架子床挂着月白色的幔帐,枕头被褥都整齐的放在床上。
易依看着镜中的自己,思绪万千,恍惚间她好像又见到了那天梳妆的情景。东罗门的女子不多,但个个都是心高气傲,谁也不服谁。可只有那天,她们都眉欢眼笑,怡情悦性,因为那是圣女的大婚之日。
那日,花枝招展的妖容冥姬收起了往日的装腔作势;风情万种的拾花仙子也是柔情绰态,眼中满是艳羡;一向沉默寡言,不爱说笑的蛇女也扬起了嘴角,笑靥如花;久未在东罗门的二小姐也赶了回来,她正值金钗之年,用出水芙蓉来形容也不为过。
“轰轰——”
也不知道易依的手碰到了什么地方,一阵巨响传来。饶是易依也被吓了一跳,一看自己的手正搁在梳妆台的侧面,那里有一点凸起的地方,估摸着是她刚刚无意间碰到了。
“这……怎么会?”易依看着江羽暮的大书架慢慢移到了一边,后面出现了一扇小门。她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她来这里的次数虽然不算多,但里里外外也是熟悉得很,可她从来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一间暗室。
易依走过去,越过书桌到了门前。
或许是刚刚那一下还没缓过来,她觉得这扇门似乎有一种魔力吸引着她,想让她伸手把门打开。
“吱呀——”
门开了。
里面很黑,连阳光也不能把它照亮。
易依来不及想其他的,她知道陌上秋的火折子放哪里,只是过了那么久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果然,在一间柜子里她找到了一个火折子,打开吹了一下,一簇火便烧了起来。
她拿起火折子便进了暗室,可那里面只有一小段用石砖铺的通道,过了就是一堵墙,上面还画了一个女子,应该是门主夫人,圣女的亲生母亲。
除此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
易依站在那里,微暗的火苗一跳一跳的,她的脸也是若隐若现。她细眉皱起,白皙的手在石砖上胡乱摸索着。
既然是被书架遮挡住的,就不可能只是为了在墙上作画。而易依敢在石砖上乱摸索就是因为这里是陌上秋,机关肯定是不会有的,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暗道。
易依在石砖上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到,它们只是普通的石砖。可她不甘心,她觉得找到了暗道,这些年困惑她的事就可以那么一点儿一点儿的解开了。
她的眼睛盯上了那幅画,画中之人貌若天仙,姿态柔美,旁边的落花飘起,一朵正落在她的手心,那花确实漂亮,每一朵都是凸起的,像是真的花一般。易依试探着伸出手摸了一下那手中的落花,立刻便感觉有些松动,心下一动,手一摁,又是一阵响声,不过声音不大。
通道中间的一块地开始往后缩,与另一块地重叠起来,一段阶梯便出现在易依面前。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一进去后,易依就被里面震惊到了。
下了阶梯过后这里竟有一处很大的寝室,里面东西不多,一张床上放有枕头被褥,小木桌上有一套茶具,还有一个板凳。
忽然,易依脑子好像闪过一丝什么,但还没来得及想,便消失了。她捂着头,眉头紧蹙,可就是想不起来。
当易依回神,跌跌撞撞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夕阳西下了。
踏出陌上秋,外面的枫叶似乎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红火,被围在中间的阁楼因为少了人气有一丝孤寂。凉风习习,枫叶飘落,易依手里拿着凤冠,眼睛里尽是不舍和迷茫,但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东罗门的其它地方她没时间也没有兴趣再看了,她只想早点回相柳崖,回到姐姐的身边。
易依施展轻功在树上飞跃着,五里不到的路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回了相柳崖,冷婆逮了只兔子正要扒皮,见易依回来了,就把挣扎着的兔子耳朵抓住,也不知道她力气有多大,那兔子折腾得厉害也无济于事。
“刀给我。”冷婆看见易依手里拿的凤冠就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可是这对于冷婆自己而言并不重要。
易依也没理她,只是坐在石床边,把手里的凤冠轻轻搁在江羽暮的头上,有了首饰,她就更像是一个待嫁的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