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萧邺慵懒地靠在过道的船板上,他的视线紧紧缠住那道青衫身影,薄如纸片的长衫在海风的吹拂下翻卷起来,那人越走越急切,最后更是掂起脚尖小跑起来。
萧邺心中深深发问,他难道还会如鬼魅可怖,用得着一见到自己就跑?
因祖父病重一事,萧邺连日心情不佳,但此刻却被这个叫做付玉的男子愉悦了心情。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和这个长着大痦子的男人聊一聊。
萧邺的声音里拖着长长的尾音,“付公子,请留步。”
海上总归还是更凉些,尽管扶玉将衣衫扣得紧紧,海风仍旧机灵地吹进了她的脖颈里。
与此同时,海风将萧邺的话语一并带到了扶玉身边,一股冷意浮上她的心头。
对于被萧邺叫住这回事,扶玉虽然多少感到些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
在舱房中见到萧邺时,她机灵地避过了那些和从前相似的举动,但她也做好了被他识出的准备。毕竟此人是个心思玲珑之辈,往日那些拙劣的表演总会被他识破,说不定现下也是。
她知道,萧邺最是讨厌阿谀奉承之人,自己装得像一点,才能更好地滚蛋走人。
并且,她黑黝黝的容貌下,应该是个市侩的小市民,若是不好好扮演一个对贵人趋之若鹜的小人,那太说不过去了。
扶玉的神思只稍稍停顿片刻,原本木然着的小黑脸,即刻变成了谄媚的小人脸,那颗黑色的大痦子抖动了起来。
“这位公子,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的呢?”
扶玉特意歪着嘴,又用了交代名姓时的那道粗嗓音,整个人看上去讨人厌极了。
看到扶玉讨好的嘴脸的一瞬间,从来反应敏捷的萧邺却是微微呆滞了下。
这个丑男人方才还义正言辞拒绝了萧若玫的请求,怎么这会又突然转变性子了,前后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孔,让萧邺多看了这人两眼。
除了和扶玉相似的身姿外,无论从容貌和说话的嘴脸哪方面看,眼前这个人都是被萧邺讨厌的第一类人群,他那点莫名其妙的兴致很快偃旗息鼓。
萧邺随口道:“无事,就想问问,付公子是要去哪里罢了。”
“柳州,我去柳州。”
扶玉马上回答。
萧邺本就是随便找了个话题,如今得到回答,他摆了摆手,很快便将扶玉打发走。
狭小潮湿的舱房中,扶玉独自一人侧卧在塌上,她睁着明亮的眼眸,食指在潮湿的船板上打转、画圈圈,看似百般无聊,实则心慌意乱。
桃红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番景象。
桃红知道扶玉晕船,人不舒服,于是特意去找客船上的大夫买些安神药,谁知药熬好了,扶玉却不见了踪影。
她焦急寻人无果后,只好回来。
“姑娘,你去哪了?我出去时,你还在屋里面呆着,回来看不见你,我担心坏了。”
扶玉没有答话,似乎是在神游。
桃红看向有些奇怪的扶玉,平日里,只要自己微微一动,扶玉便能很敏感地捕捉到声响,但今日她的脚步声这么大,说话声也不低,扶玉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很不正常。
桃红凑近扶玉耳边,嚷嚷道:“姑娘1
扶玉一惊,直起身,手指也从船板上滑下来,她微恼道:“吓我干嘛,你这个坏丫头。”
桃红乐得开心,她坐在扶玉的塌上,看了眼惊魂未定的扶玉,打趣她,“你胆子也太小了。”
随即,桃红发现扶玉脸色很不对劲,即使扶玉胆子小,但在相识的这段日子里,扶玉从没有表现得这么脆弱过,她不安心道:“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不舒服?”
扶玉摇了摇头,她将脑袋埋在腿弯里,长长叹息了一声,好像有千万般愁绪堆积在心头似的。
见扶玉沉默不语,桃红继续追问:“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人?”
听到这话,扶玉这才抬起头,她开口道:“桃红,我们不去恒城了。”
桃红一脸疑惑,她真的怀疑扶玉是不是晕船晕糊涂了,“姑娘,我们不去恒城,那要去哪里?”
“下一站,也是这艘船的第一站,许都。”
“许都离扬州那么近,我们去许都的话,也太不安全了吧。”桃红马上质疑。
确实,扶玉的名声很大,不说一整个大胤朝,往小了说,扬州附近都城的男子,大部分都识得她的面容,若是在一个临近扬州的都城定居,对她来说很容易暴露身份。
扶玉原先是打算去一个与扬州相较甚远的都城,恒城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恒城虽然临近京城,但和扬州相隔甚远,是个方便遮掩扶玉身份的都城。
但她现在顾不得那么多,她只有一个想法,立刻马上下船,在这船上多待一秒,就多了一份不稳定,多了一份恐惧感,多了一份被萧邺发现的可能。
扶玉向桃红解释,“我今日在这艘船上遇到了萧世子。”
“这么巧?”
扶玉苦笑,“是啊,幸好我的妆容足够重,否则很难瞒过他的目光。”
顿了顿,扶玉又道:“我的卖身契在他手上,他曾经答应我,会归还给我,但前些日子却反悔了。我实在担心再生出意外,所以才想在许都下船。”
这番话有理有据,听得桃红连连点头,“姑娘说得有道理。”
扶玉想了想,吩咐桃红,“防止再遇上人,我不便再出去。明日你带上我们两人的良家籍和通行令,去船管事那里换一下在许都下船的票子。”
大胤朝对人口流动的管理十分严格,对于乘坐客运商船的百姓,上下船都必须持相对应的船票才可以被放行。
她们原先要去的是恒城,现下要去的是许都,那么就必须将恒城的下船票,替换成许都的下船票。
两日后,这艘船便会去往许都。
但这夜,扶玉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姑娘,不然喝点安神的汤药,虽然凉了些,但多少有些用处。”
被扶玉翻来覆去的声响吵醒后,桃红捧出了白天熬的安神药,看着扶玉一小口一小口喝下去。
喝完一碗安神药没多久,药效很快就发生了作用,一股困倦之意席卷扶玉,她沉沉昏睡过去。
扶玉万万没想到这药效居然缠绵而持久,她睡到第二日下午还觉得身子酥酥软软,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削去似的。
醒来之时,扶玉隐隐约约听见门口有说话声,她认得那两道声音,一道是桃红的,一道是那日撞到她的公子。
因为刚睡醒,加上尚未梳洗的缘故,扶玉的视线没有往日那么的清明,她依稀看见两道身影堵在门口,一个人偏要闯,一个人偏要守。
萧若玫对于变声一事念念不忘,她早上便来寻过一回扶玉,当时扶玉尚未睡醒,她不好打扰,于是作罢。
但下午还是见不到人,说辞依旧是在睡觉,萧若玫却一点不肯相信,于是开始闹了。
“小公子,劳烦你请青衫公子出来。我昨日便和那位公子说过,我要拜他为师,你别拦着我了。”
“不行,我家公子还睡着。”桃红义正言辞拒绝。
萧若玫的眼神很好使,她一眼就看到了塌上微动的扶玉,故意朝里头喊:“付公子,你终于醒了。”
桃红被这道声音引得回头,横在二人中间的手臂也不知觉放下来,萧若玫趁桃红不注意,直接闯了进去。
萧若玫闯进去之时,扶玉方才坐起身。
扶玉整个人懒懒地靠在窗口处,海风吹拂起三千青丝,霞光异彩纷呈,映在扶玉白皙粉嫩的面容上,增添了几分娇娆姝色的魅惑。
萧若玫在黑珍珠似的瞳孔中,看见了错愕的自己。
看到扶玉面容的那一刻,萧若玫便呆住了,她的脑子一下子混乱了,相貌狰狞丑陋的皮囊之下,居然是一张绝世容颜。
“付……付公子,不,应该是付姑娘,你……”
萧若玫结结巴巴,最后竟断了声音。
桃红反应过来之时,却是再也来不及,她强撑着自己发软的腿,声音发颤,“这位公子,没有经过允许便闯进来,太没有礼数了,请出去。”
被萧若玫发现的一瞬间,扶玉的右眼皮用力地跳了起来,直到她伸出手指按下后才停下。
既然被萧若玫发现,那就不能简单地将人赶走,若是萧若玫回去跟萧邺随口说了一声,那自己不就完蛋了。
“桃红,让这位公子留下,我有话对他说。”
扶玉看向桃红,又指了指门,“把门带上。”
桃红依言关上门,她守在门外,此时舱房中只有扶玉和萧若玫二人。
见萧若玫不言语,扶玉朝她微笑,先开口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也是个小姑娘。”
萧若玫乖乖点了点头。
扶玉的面容十分平和,她拍了拍草席塌,对萧若玫道:“不介意这里简陋的话,可以坐下来和我聊一聊吗?”
“你为什么要扮成男人的样子,还把自己画的那么丑?”萧若玫坐下来后,忍不住问向扶玉。
“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扶玉反问。
“自然是因为男子身份在外出行较方便。”萧若玫认真道。
“我也是。”
和扶玉说话时,萧若玫一直盯着扶玉,她将眼前的面容一笔一画地在脑海中勾勒起来,最后是一张明媚娇娆的少女模样。
“我在邺哥哥的书房里见过你,那画像上的女子几乎和你一模一样。”
“或许,我应该叫你,扶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