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荒神诡蝗
涂逸斐抹掉脸上的茶水，望着回夜嘶了一声：“我寻思着你这小模样还挺招人爱的。怎不见你道侣？”
他目的不纯，说话倒十分耿直。
回夜不解道：“我没有道侣。”
大将军顿时满面讳莫如深，心中不禁猜测：那位大佬难道还没把心上人追到手？
看到涂逸斐脸上古怪的表情，回夜皱眉思索了片刻，重点放到了他的第一句话上。他说她的小模样招人爱……莫非他所说的姘头跟道侣都是试探。
回夜无比震惊道：“你看上我了？”
她下意识握住长剑，差点没忍住往涂逸斐身上戳两个窟窿。
涂逸斐一听更急了，生怕藏在暗处的那位大佬误会，把方桌拍得震天响，幽怨道：“我绝对绝对不会看上你！更没那吃嫩草的癖好！我喜欢年纪大的1
“那你好好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有个姘头？”回夜冷笑一声，“谁在败坏我名声？”
白衣男子离去前，特地叮嘱过不要提及自己。涂逸斐嘴唇动了动，害怕他在暗处看着，终究没有透露任何消息，摇了摇头道：“我……我就是单纯好奇。”
“呵，神经。”回夜鄙视的翻了个白眼，起身去收拾东西。
曾老板天一亮就回自家老宅了，关铺子前给她备了早饭。她将吃食端到一旁，边吃边看青淮城及其周边区域的地图。
涂逸斐又将黑巾缠回头上，挡住鼻青脸肿的样子，伸长了脖子看她在地图上做的标记。
地图正中央的青色方块表示首府青淮城，环绕城池的红色区域则是刻印着上古传送阵的赤骨原，赤骨原之外，是无数鱼鳞状的线条，表示山丘地貌，在这些鱼鳞纹中间，无规则分布着几个黑点，即是青阳州四大妖王的行宫。
回夜在四个黑点上打叉。如果妖物怀棠寻了妖王庇佑，那就很麻烦了。如城主陆一则所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打破中陆人妖两族的平衡，哪怕这平衡无比虚假。
她吃完去刷碗，掏出银钱留在一旁的灶台上，擦着手回到方桌边时，一道绿光闪过，却是蝈蝈从里间窜了出来。
涂逸斐异常警觉，持枪喝道：“什么东西？”
蝈蝈瞬间落到回夜肩头，发出“咯咯咯”的惊恐声，控诉涂逸斐一言不合要伤它。
回夜安抚地摸摸它的鞘翅，没好气道：“你老人家出来凑什么热闹？”
等到看清蝈蝈的模样，涂逸斐顿时愣神，喃喃道：“这东西……”
蝈蝈振翅，发出一阵响亮的“咯咯”声：有个事忘了跟你说。
“嗯？”回夜目光下移，盯着它翠绿的眼睛，它能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这时候说不可？
“咯咯咯……”昨晚回来时，我在门口见着个穿白衣服的男的，长得老好看了，就是一晃神他就没影儿。
“白衣服的，男的。”回夜抬手蹭了蹭下巴。
“咯咯咯咯？”你没看见？蝈蝈傻眼了。
回夜却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应该是曾老板的朋友吧。”
一听她说跟自己没关系，蝈蝈顿时怂了，无精打采地抖抖鞘翅。旁边的涂逸斐目光黏在它身上，满心满眼的羡慕，此时不禁道：“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诡蝗？不是早在几百年前就没了吗？”
“诡蝗？”听着挺霸气的，回夜拎起蝈蝈的触须晃了两晃，“不就比寻常的蝗虫大上几倍么？倒是也比寻常的虫子绿上许多。”
涂逸斐：“……”
蝈蝈：“……”
“诡蝗，以妖魔、厉鬼等邪祟之物为食，看着像妖怪，但有人推测，实际上是某种未成形的荒神。”涂逸斐解释。
说到荒神，回夜顿时懂了。修行界人手一本的入门读物《道书》有载：所谓荒神，即是在人间或者异界诞生的、没有得到天界认可的神明，其灵息纯粹，可被任何生灵吸收，但凡发现，必被大肆捕杀。
自从数万年之前绝地天通，诸神离开乾元大陆，人间便鲜少见到天神了，世人所见多为荒神。荒神虽占了个神的名头，却多半没什么实力，又因其灵息纯粹携带大量灵力，一旦被强大的修士抓住，轻则沦为契灵当牛做马，重则魂飞魄散，化为食材、丹药。
现如今，乾元大陆上的荒神几乎都被修士猎杀完了，也就剩下些未成形的，比如诡蝗这种，但是诡蝗也几百年没人见过了。
“你怎会有？”涂逸斐越发觉得回夜深不可测。
回夜若有所思，摇头道：“可能是别人送的，但我没见过那人，所以不知道是谁。我还在苍云城的时候，有个冬日早晨起来，看到门外有个蝈蝈笼子，里面就关着它。”
她又拎起蝈蝈看了两眼，皱了皱眉，嫌弃地道：“我不吃虫子。”
闻言，蝈蝈害怕得抖了抖翅膀，连忙辩白：“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我不是荒神！别吃我。
思及昨夜胖揍自己一顿的那位大佬，涂逸斐摸摸摔断的胳膊，猜测送诡蝗的人也许是他。
“对了，它有名字。”回夜突然笑了一声道。
涂逸斐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句，挠了挠后脑勺。
回夜一本正经地说：“你可以叫它爷爷。”
“爷爷？”
回夜马上答了一声诶，蝈蝈则是一声咯。
涂逸斐肿成猪头的脸顿时更黑了。
蝈蝈很受用，晒了晒鞘翅，找到回夜的布包，心满意足的钻进去。
……
回夜的行李很少，只有一把锈剑，一个布包，外加一个竹编的帷帽，她锁上曾记的门，往青淮城的东城门走去。
涂逸斐送她到城外，持着长戈一挥，须臾，空中落下无数道细如发丝的金光，其中一道金光在接触到回夜手中玉牌那刻被迅速吸纳进去，随后一串金光闪闪的小字从玉石里排列着投射而出，正是她的简易身份信息。
姓名：回夜
种族：人族
传承：散修
一同呈现的，还有一缕独属于她的淡金色灵息，以及她的魂相留影。肉身容貌对修者而言没有多大意义，大家多少都会一两个改头换面之术，但是不管一个人道术再强，也没法改变自己的魂魄，因此修者本来的容貌被称为魂相，字面意思理解就是魂魄呈现的相貌。
涂逸斐从城墙青黑色的砖石里拔出一缕金光，显出一模一样的信息。他长戈再一挥，斩断了从城墙里拔出来的那缕。
大多数灵城的城墙上布有防御法阵，凡入城的生灵，必须经过法阵的检测，由法阵记录下其特有的气息之后才能入城。这些人如果在城中作恶，守护青淮城士兵们就可以通过此前记录的气息，用法阵在城中定位作恶的人，并借助阵法围杀。
现在回夜暂时离去，涂逸斐便消去城墙中录下的信息。
涂逸斐全身上下只露了对眼睛在外头，拱手作别道：“在下静候姑娘佳音。”
“哈哈哈1回夜爽朗笑着摆手，转身离去。
走出环绕青淮城的赤骨原，一切繁华尽数退去，青阳州最多的是丘陵地貌，矮山如鱼鳞一般，层层延展覆盖，一眼望不到尽头，乍看之下，除了青绿色的山脊，根本没有人烟，倍显凄凉。
她将自己的灵觉发散到最强，追踪着怀棠浅淡的妖息而行，一走就是数日。
山里各种声音繁杂，不止有鸟类的叫声，还有虫鸣、泉音、风声等等。回夜没有刻意用耳朵去听，只是垂眸盯着自己的前路，光凭灵觉去感知，从而准确无比地辨出了万千响动里飞鸟振翅的声音。
青衣少女脚步轻快，豆青色的衣袖与裙裾轻轻地掠过翠色的浅草，青白双色的纱质发带被薰风扬起，又被帷帽边缘的轻纱压下去。
除了道法，回夜也学医术，经常自己带着背篓上山采药，有时候走着走着，见到熟悉的药草，便蹲下拔出草芯放到嘴里抿，想看看不同地域长出来的药草有什么区别。
白衣的男子随意倚靠在不远处的樱树上，借着绚白的花影遮掩自己的身形。
以回夜半步天禁的修为和远超常人的强大灵觉，几乎没有东西能在她眼下遁形，但却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在他视线的尽头，少女拎着锈剑，小声数着自己的脚步声惊起了多少只飞鸟。他的唇角不自觉扬起，浅浅地笑了，那一瞬间，他想起回夜的年龄来，到底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啊！
老牛吃嫩草。他折下一捧樱枝把玩，御风远远跟在回夜后面，一直在思索这句话。要不下次遇见涂逸斐时，请他赐教一二？
五天之后的傍晚，回夜循着妖息，来到了一个叫做清泉沟的村子对面。她站在山顶，遥眺对岸半山腰夹谷里的清泉沟，浓郁的妖息凝成屏障，笼罩在整个村子上空，远远的，传来血腥与腐肉的味道。
村庄死寂一片，不见炊烟，好在她的灵觉够强，偶尔能听到一两声狗叫，这说明村里至少还有活物。回夜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下山后，她在河边发现一间破败的草屋，农人开垦了沿河的荒田，种下了大片油菜花，早春二月，惊蛰刚过，夕辉将河水铺上一层炽烈的红，河道两岸则被黄彤彤的花所环绕覆盖，草屋就像漂浮在花海中的一叶孤舟。她被这宁静祥和感染，不自觉地走到近前，推开朽坏的木门。
仿佛有人备了香喷喷的饭菜，留了橘黄色夜灯，等着独行千山的少女回家。
回夜在门前驻足良久，宛若石化。
白衣男子远远陪了她片刻，并没有选择靠近，而是静静看着远处山腰上的清泉沟，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那个地方，不简单。妖怪怀棠选择藏身清泉沟绝非偶然。
遥不可追溯的上古时代，绝天地通之前，原初诸神还未在乾元大陆弥迹，曾在人间设立无数道场，留下过强大的传承。虽然很多东西都在岁月侵蚀里烟消云散了，但如今的人若有幸，偶尔还是可以透过封印之地的罅隙，一窥这片大陆往昔的神秘与强大。
在她回过神之前，白衣男子独身渡河，先一步去往清泉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