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的师承
回夜素来不将脸皮当回事，丝毫没有做贼心虚的束手束脚，望着长空弦月，很是怅然地与那黑甲将军搭话，“可惜了，还是没拦下它。”
闻讯赶来的一干士兵冲上前来，聚成一个直径三丈的圈，将回夜围在中间。除了后来换岗的那班人，此前换班去轮休的李大奎、王老三、吴七等几人赫然在列，顶着一对硕大的眼袋和堪比锅底的黑眼圈，怒目而视，无声谴责回夜搅了他们的休息。
回夜抬手，隔着白纱擦了下眼眶。他们不是夜猫子，这么折腾委实不地道，她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惜哉、叹哉，她也不是夜猫子，此刻在这后花园里干杵着大眼瞪小眼，双方心理和生理上都很折磨。一想到待会儿要出城主府，说不得还要揍他们一顿，回夜掂量掂量掌中锈剑，顿时便更加过意不去了。
王老三怒道：“哪来的野丫头？胆大包天，竟敢私闯城主府。”
回夜暗自好笑，提起剑来。心说还有更胆大的，得亏这些家伙不知道她的来历，北境圣城苍云城的上古忏神道她都能杀个九进九出，遑论一个小小的青淮城城主府。
此行诸事皆算圆满，是该离去了。她捏捏握剑的手腕，环视众人，轻道：“接下来我还得闯出去呢。”
王老三不单爱卖弄，还是个暴脾气，当即就不干了，手持长戈向回夜砍来。
回夜侧身闪避，未曾出剑，长戈擦身而过的一瞬，她以左手拇指、食指捏住锋刃，轻轻一旋，王老三顿时跟个破麻袋似的被甩飞出去。
李大奎在旁看得心惊肉跳，觉得这个娇俏的姑娘很是邪门，当即抬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王老三摔得不轻，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运起加持力道的法诀，快步奔向回夜，长戈直接向她天灵盖落去。
回夜这次没有闪避，长剑自下往上一撩，顿时挑飞了长戈，再度将王老三摔飞。
他们交手了两回合，王老三不忿，意欲再战，外围此时传来一男子声线：“都退下，你们不是她对手。”
回夜小小地惊讶了一把，对战的片刻间，倒是把远处的涂逸斐给忘了。他不出声回夜决计想不起来，也不知道这大半夜的刮的哪门子风，竟将而今这青淮城里最有权势威望的人给吹来了。
回夜忽觉一阵牙疼。
一干士兵有序地散开包围圈，让开了一条道，涂逸斐就站在人墙道的尽头。他似笑非笑，俊朗眉眼英气逼人，黑发披散在胸前身后，根本看不出是个上百岁的老家伙。于修行一途境界高深者，自可固本养颜，将形貌维持在少年或是青年的模样。
虽是回夜不请自来，理亏在先，涂逸斐说话却十分的客气，远远的便抱起双拳，疾步行来，有礼有节地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回夜疑惑，眉心微凝，很快便反应过来，涂逸斐在谢她出手对付妖怪。思及此，她不禁又摸了摸鼻子，心中直道奇怪：这家伙好似认识我？
不过，既然涂逸斐给了台阶，赶紧顺着下才是正道。打架多累呀，不想打了。
要是有打手，她才会不干这又苦又累不讨好的活计。
回夜忙道：“道友言重了，降妖除魔、匡扶正道，我辈修者义不容辞。若是有灵石做酬劳……唉，没有的话也无妨，无妨。”
涂逸斐：“……”
大概有被回夜的不要脸震惊到，涂逸斐默了许久，方提议道：“远来是客，回夜姑娘登门虽未递拜帖，在下却不能不上道，烦请姑娘随在下去见城主大人，讨杯清茶吃吃。”
这家伙还真知道她！大名都给报出来了。
回夜沉思：“这好吗？”
人家陆城主说不定已经睡下了，涂逸斐难不成还要把人从被窝里拎起来？
“不打紧。”涂逸斐笑着点了点头。
“成。”
回夜爽快应下，且补充道：“方便备两只兔子么？”
她不仅两三天没睡觉，还两三天没吃饭了，此时此刻一松懈，分外怀念烤兔腿和麻辣兔头。
涂逸斐面露惊讶，“要这作甚？”
“一只烧烤，一只麻辣。”
“……”涂逸斐又默了很长时间，招手叫上李大奎，吩咐他去置办。
看来主事的大佬就是不一样，不计小节，说话也干脆。回夜立志向这样的人靠拢。
远处幽暗的夜幕中，一角白衣掠过，如冰雪般悄无声息消融不见。在场十数人，谁都没有发现。
————————————
从后院往前厅去，要穿过十三重门闱，可谓庭院深深。
到了地方，有个蓄着山羊胡子的管事垂手立在门边，见着涂逸斐，赶紧笑着凑上前行礼。及至发现后面跟着的回夜，脸上的笑立时僵硬了，点指着她，愤愤不平地道：“你这小贼，叫我好找，终是让涂将军给逮着了。”
涂逸斐转身，眼中有一丝戏谑，左边眉毛微微一跳。
“我去过厨房。”回夜言简意赅。
涂逸斐淡淡点头，没有多说，径直进了前厅。
回夜干笑两声，打着哈哈给山羊胡管事赔了不是，赶紧跟上。
管事倒像是没料到她认错认得这么快，酝酿的满腔说辞无处发泄，只好冷哼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回夜带着帷帽，白纱掩住清丽容颜。不说话时，白纱下的神情略显木讷，看起来有些呆板。管事内心很是不屑，再度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鼻孔都快扬到天上去了，只顾大步往前走，看也不看她一眼，若不是走道够宽，回夜严重怀疑，他会把自己挤到旁边去。
回夜灵觉超凡，感知到了王管事的心思，她一边觉着好笑，一边又有点不耐烦，心道就算自己外表看起来不是很靠谱，也不要把鄙视表现得这么明显嘛，怪让人手痒痒，想招呼他一顿好的。
他们到里面时，城主陆一则正在处理公务，只抬头看了涂逸斐和回夜一眼，道：“坐。”之后就不再说话。
山羊胡管事上过茶之后，也站在房间角落里不动了。
陆一则今年已是五十出头的年纪，鬓角有了白发，面容上却看不到太多苍老的痕迹，打眼一看还以为才三十多岁。回夜见陆城主处事专注，不停在公文上批字，偶尔还皱起眉心，似乎非常不快，牵头的涂逸斐不说话，她也没好意思打扰，坐下后就微眯起眸子，抓紧时间闭目养神。她难得有休息时间，一停下总忍不住打瞌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回夜都快睡醒一觉的时候，突然听到陆城主问：“见过夫人了？”
回夜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疑惑地看向陆城主。
她点头如捣蒜，算是应答。
陆城主闻言捋着胡子笑起来，道：“此前逸斐言道，十日之内必有贵客临门，初时老夫还不信，今日盼着姑娘，才知所言非虚。姑娘的师承，以及真实目的，老夫很感兴趣。”
回夜偏了一下头，懒懒地眯起眸子，隔着白纱看向陆城主，只道：“杀死陆曼棠的妖物，是何来历？”
陆一则哈哈笑了两声，毫不掩饰对她能力的怀疑，不客气地道：“姑娘尚且年轻，听老夫一句劝，若为小女一事登门，就此罢手吧，你管不了。”
她心海顿时泛出愤怒，接下来的语气不算好，带着丝刻薄与讽嘲，也不打算跟陆一则拐弯抹角了，一针见血地问：“您的女儿死无全尸，被剥皮拆骨，连魂魄都消散了，您觉得她的性命无关紧要么？您无动于衷也就罢了，夫人变成那样，又是为何？”
陆城主难堪地沉默了片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脸上愠怒之色一闪即逝，沉声道：“怕就怕你没有赚这酬劳的能力，还白白把性命搭进去。”
看来陆一则是把她当普通的捉妖师了，殊不知她根本就不是为了报酬而来。
回夜注意到他的沉默，不由得觉得自己刚才这番话确实过分，顿时有些懊恼，自己这是在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不应该这么说陆城主的。女儿被残忍虐杀，发妻癫狂疯魔，再是冷血的人，也不可能完全不动容。
回夜垂下目光，避开他的眼神，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是我急躁了……”
涂逸斐在这时换了个方向跷二郎腿，有些不耐烦，直入主题道：“回夜姑娘，你还没回答城主问题。”
“打什么哑谜？”回夜不悦地瞪他，回怼道：“你知道怎么不说？”
涂逸斐道：“姑娘进府之前也未曾告知，想来不愿他人多管闲事。”
他说得好有道理！回夜：“……”
“城主是否还记得，十八年前在青阳州一战成名的修者叶朔。”回夜沉思片刻，掀下头上的帷帽，露出苍白的小脸，同时抬手拉开袖子，露出手腕上两串血红色的铃铛，“您认识引魂铃吧。”
她的五官非常精致，丹唇明眸、秀眉如黛，不过眉心微凝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凶；她的脸色也不太好，眼下的乌青很重，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一旁的山羊胡管事看见回夜的脸，不由得怔愣。他发觉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生得非常惹眼，陆曼棠是名扬乾元大陆的青阳州第一美人，看到眼前的回夜，他却觉得，若是这个小姑娘妆成，陆曼棠未必及她。
回夜郑重地看着陆一则，道：“实不相瞒，我乃叶朔唯一的亲传弟子，此次南下青淮城，正是替家师解决他十八年前未曾铲除的妖魔。”
管事一副见了鬼的神情，见到那两串血红的铃铛时，激动得全身发抖，腆着脸笑道：“你当真是仙师叶朔的弟子？”
“不错。”回夜瞥他一眼，取出验证身份的玉阕道：“我出世不久，但在北境圣城苍云城混了一两年，已颇有名声，你们若是不信，可向苍云城的修士打探一二。”
“姑娘入城时，玉阕还是在下遣人查的，不会有假。”涂逸斐打着圆场道。
陆一则听到他的话，沉默片刻，问：“叶仙师为何不曾亲至，他不打算动手？”
回夜的表情有些不自在，道：“师父另有要事，我先来查探。若是遇到紧急情况，他自会出面。”
陆一则仍是不放心，接着道：“恕老夫冒昧，敢问姑娘如今的修为，在第几极第几阶。”
听到这个问题，涂逸斐立即正襟危坐，看来对此亦十分感兴趣。
回夜下意识想隐藏实力，犹豫了一下，考虑到日后还要求他二人办点事，最终选择据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