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小凉
女孩被那一剑的毫无顾忌吓到了——虽然早有猜测,但眼下却无比真实地认定了这两个女孩都是魔法师,而且绝不是最末的五阶的水平。她狼狈地趴伏在地毯上,能感受到血液的腥热黏腻顺着脖颈流淌,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刚想服软好言几句,抬头便看见房门口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了一道素白的影——那位年轻得几乎有点过头的一阶静静地靠着房门,精致素白的脸上,一双长眉微微蹙起。
门外骤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那郑姓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入房里,一眼便见自家小姐脖子上架着一柄实打实的开刃见血的剑,当下便是狠狠一惊,只冲过去一掌想要拍开持剑的祭,大喝一声。
“不要伤害我家小姐!”
他那一掌最多用了三分的力,便是再不济也不过是被推个跟头罢了,他清楚若真是闹开了,吃亏的定然是自己。然而就是这样,他那一掌也照旧没能落到祭的肩头去,那挥出的一掌被什么人牢牢攥住,向着关节外的方向一扭一按,只听一声爆响,他便被反绞跪地。其间痛楚激出他一身冷汗,抬头见时便发觉那白发的年轻人早将那持剑女孩护住,而另一手正拧着他的胳膊,举重若轻。他不得不打了个寒战——那一瞬,他是真的在那双漂亮且无生机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机。
“郑叔!”女孩惊呼一声,就要扑上来去扯那年轻人的手臂,而那年轻人却像是极其厌恶与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一般,在女孩触及之前便撒了手,那男人在他一推一带之下,亦是狼狈地跌坐在地了。
“看样子倒是我多管闲事了。”他的语气里好似凝着冰,偏过头来拍一拍被护着的祭的臂膀,将她往床边凯瑟琳的方向送了送。
那男人牵扯到白日伤势,当下里便是起身都艰难些许,但他终是郑重地向洛欧斐抱拳,有些虚弱地道。
“谢阁下手下留情。”
洛欧斐垂眼看着两人,并不做任何回应。
“所以你们也是去达坦纳境内参加雨雾节的?”祭这样问着,指尖在剑身上一拂,银色游丝缠绕凝聚,将那柄古银短剑又再度化成了一枚嵌着红宝的鬓花。
那男人微微一愣,终是苦笑一声,低头应了“是”。
祭微微挑了下眉。
那人本还欲再说几句,女孩便扯一扯他的袖子,自己低低开了口道。
“我名池小凉,是凌都池家之人。”她微微阖了一下眼睛,“现今北芸洛王正妃,是我的姑母。”
凌都即是北芸国都,这一点屋内的几人俱是清楚明晰,而这洛王么,便是现今当政的顺济帝唯一的弟弟,封于洛水河畔,故称洛王。于祭而言,就算久居重阙,对东域事务也多多少少有过听闻,而洛欧斐更是在来路上已经获悉了一切应当知晓的消息。
北芸皇室姓陈,能起于草莽终至皇位数百年的,自然是魔法师,当今的顺济帝陈予仁即位近二十载,除却一身富贵病,文成武不就之外,在治国上也寻不出什么太大错漏,也算是个明君了。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是,凌都皇城内佳丽没有三千也有一百,顺济帝到现在也没生个儿子出来——倒也不是一直没有,初即位时郑皇后曾有一子,却在六岁上因一场风寒丢了小命,前几年哪个偏远宫苑里某个不大得宠的嫔妃也生过一个儿子,也折在了两岁上,据说那妃子因此还投了湖,去年还有一位姓汪的贵人怀了男胎,却连母带子死于难产,可怜这二十年来就这么三个男孩儿,竟是一个也没活下来。
公主倒是多少有那么六七个,只是按这般酸腐气十足的所谓伦理道统,若不到万不得已,朝堂是不会允诺一个女孩儿继承帝位的,更何况这样多的女儿里,有魔力的也只有区区两个——中宫郑皇后所出怀安公主陈琴,以及杨娴妃所出承宁公主陈韶。因为朝堂劝阻,顺济帝不得已自宗室抱养了一个男孩儿,正是自己异母的弟弟,洛王陈予佩的长子陈晓。这位小王爷自小远离凌都烟尘,生长洛水河畔,一道旨意下来便被接进皇城当了太子,洛王与洛王妃虽心有不舍,但君命难违,也只能应了,至此本再无旁的争议,却在今年三月份发生了一件事,硬是叫本该沉寂下来的北芸再生动荡争议。
“三月中旬庆贺顺济帝生辰的千秋节上,太子陈晓于席前祝酒。”池小凉垂了下眼睛,“不过半柱香时间便觉得脏腑如焚,还不及退出大殿,便吐血气绝了——”她咬一咬牙,“哥哥尚不至十七岁啊!”
“这……同你去达坦纳有什么关系?”祭有些茫然。
池小凉以怪异的目光扫了她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达坦纳的先知若是现身雨雾节,必会请一众得她喜爱的新贵入她所居住的先知城赴宴——其间若有得她心意者,可向她提一个问题。”
“问题?”祭更加茫然不解。
“是指那三问吧,”洛欧斐微微抬了下眼,“她会向某个特定的人回答一个问题,就算涉及命运天理也可以,总的算来,也归在预言的范畴里。”
“对,”池小凉皱了皱眉头,“向她提的问题因为有三个方向,因此也被称为”三问”,”她说着,“分别是”过去的隐秘”,”当下的建议”还有”未来的结局”。发问者可从其间任选其一,她会将她看到的一切过去和未来尽数答复给你。”
祭心底微微一惊。
过去,现在和将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位以王族之躯长存人世的第十王族,已经洞悉世间全数定则命理,立于世间,已无限接近于全知全能。
“所以你是想要去达坦纳见到先知,然后问她关于你表兄陈晓的事情?”祭微微迟疑,“而不是你自己?”
池小凉的手指缴着袍角,咬了咬嘴唇,低低应了一声“是”。
“你知道向她发问意味着什么吗?”洛欧斐注视着那女孩带了些潮意闪烁的眼睛,“意味着你甚至可以从根底里改变你的命运,回避任何可能到来的灾厄或者死亡,无论曾有的未来多么崎岖,在向她一问后,都会变为坦途。”
“我不关心!”池小凉高高地扬起脸来,面上的怒色和泪意一道混杂着染满整张姣好稚嫩的面容,“哥哥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就这样被人害了,我怎么能甘心!”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皮肉,渗出殷红的血迹,“我一定会让那些人死无全尸——不管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愿意!”
洛欧斐眼眸微动。
“今天是我冒犯失礼了,”池小凉站直身体,狠狠用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达坦纳我一定会去!就算死在路上也没关系!”
“小姐!!”那男人闻言大惊,“您若这样,我可怎么向王妃交代!”
“——我可以送你去达坦纳。”洛欧斐淡淡抛出一句,直砸的原本还欲再劝的男人跟丝毫不为所动的女孩都没了声音,只一脸震惊地望向他。
“我可以送你去达坦纳,”他重复着,声音里仍然不带起伏感情,“但是只是”送”而已,去路上我可保你无虞,在杜德丝的城庭里,追杀你的人大约也没有在世家眼前动手的勇气,但也仅限于此而已,”他漠然地望着不可置信的女孩,“归途时我们不会再经北芸,无论是归程平安还是与那位先知亲近——”他轻微地停顿了一下,“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池小凉微张着嘴,好半天似乎都未能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待到终于一字一句掰开了揉碎了理解其间含义之后,喜色瞬间染满眉梢眼角,高兴的几乎要当场跳起来——但她终是忍住了,她只向着洛欧斐深深地鞠了一躬,只露出些微颊边因激动而浸染的绯色。
祭将他们说的话以温塞尔古语同凯瑟琳说了,凯瑟琳似乎也有一瞬全然理解不了的震惊,但她很快平静下来,只在那三人离开她们的房间时,向兄长消失于廊道内的素白的身影投去深深一眼。
待月升中天,洛欧斐在桌前细细将白日里递来的各种纸条信件又梳理一遍,末了只焚燃干净,十指交握,置于膝间,似乎静静思量着什么。
巴洛森为他送上了今夜的最后一盏安神茶,似乎有话想说,但终究是忍住了。就当他准备熄去满屋灯火离开房间时,洛欧斐才扬起脸来,看了他一眼。
“若有话想问就直说。”
巴洛森沉默了一瞬,而后才道。
“那小姑娘没说真话,我不信您没看出来。”
洛欧斐闻言闭了眼睛,似乎是极轻地嗤了一声。
“无所谓,”他轻声说,“她的用处,也不在于她否真的将事实说清楚。”
巴洛森有些犹疑。
“虽然我不认为拉比德家族会掺入这种不入流的事情来,但既然其间已能证实有黑噬的痕迹,我们便不能假装不见。”他微一偏头,解散下来的白发自肩头滑落胸口,长睫遮掩下,有极其短暂的时间,双目化为野兽的瞳孔。
“因为达伊洛……不仅是至尊甄选的”监督者”,也是世家冲突的”调停者”,同时更是世家更替的……”裁决者。””
作者闲话:
熬了三个通宵,觉得去了半条命
已经过了熬一宿还能活蹦乱跳的岁数了qwq